《如何救治圣母病》鹿舌辛

28、小心天灾

　　天灾？

　　所有人脑中顿时浮现出那如同噩梦般铺天盖地的浓白瘴气，挥之不去，危险四伏，谁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刻受到魔人的袭击，或是心神崩溃化为魔人。
　　赤和霓面色黯了一下，安静下来。

　　魔人吸引天灾，而天灾会催化更多魔人。

　　“我与您说些西陆的旧事吧。”戴恩道，“据典籍记载，在一场百年大旱后，内陆的一些村庄无声无息的消失许多人，我们一开始以为是瘟疫……如今想起来，这魔人的诞生，的确和瘟疫差不多。”
　　“神恩的赐予是靠运气，而化身魔人却是没什么条件的。人有恶意便会化作魔人，负面情绪是恶意的催化剂。恐惧，欲望，悲痛，都是诱发魔种的因素。”
　　杜聆尹认真听着：“魔种？”

　　戴恩道：“魔人体内都有的东西，是要害之地。说起来，其实神恩者的神恩也存放于类似的地方……”
　　说着说着，他突然愣了。

　　要不是神恩者问起，他也未曾发现这些最本质的共同点，因为之前从未有人天灾，魔种和神恩放在一起作比较。

　　因为神恩是最早出现的，魔人其后，而天灾更是在百年前才突然席卷而来……若是换一下顺序呢？

　　天赐是天际降下的流星。虽说也有天生的，单大多数人只有品性好，志气高的人才能得到强大的神恩。
　　而魔人是心怀恶意和报复之心的人，他们体内会诞生魔种，然后失去理智，变得喜欢杀人……不，在记载中，曾经的人根本不存在魔人这回事，这是毫无缘由的突然出现的。
　　神恩者在与魔人的战斗中，能力愈发强大，但魔人的基数在天灾的催化下何其之多，这几个神恩者怎么可能杀得完，即使有堡垒和天启之器保护着，人类也愈发稀少……
　　这很像一场筛选。

　　人被简单的分为了黑与白。能者，和无用的垃圾。

　　而这本来就是人本身引来的，无人会去质疑头顶的那片天，就如他们即使的确对神充满崇敬，却不会打心底认为她真正会如人般去考虑。

　　戴恩极少紧张，而这次却因为此时的场合和杜聆尹的注视，想着想着便不知不觉的说出自己的想法。除了杜聆尹，其他几人的面色瞬间变了变，觉得这番话不负责任又无比荒缪。

　　“你的意思是神明已经疯了。”霓看着他道，“将所有事情都推卸过去，这样能解决什么？”

　　赤道：“我们为了所有人的生存而努力至今，可你却告诉我弱者本就该死，一切自有天的授意？你将济世者殿下的存在置于何处？而且就算是这样，究竟有什么意义？”

　　戴恩一愣，最后声音有些低：“抱歉，不过是突如其来的猜测而已。”

　　遭受反驳是理所当然，毕竟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就是一切的起因，而这个猜想又有些过于伤人。

　　杜聆尹在一旁没有开口，也没有否定。直到他们情绪稍作平静才道：“他说的有一部分是对的。但魔人并不是为了筛选强大的天赐者而诞生的，也不源于人性中的恶……而是天灾所影响而成。”

　　“或者，”杜聆尹微微顿了一下，“天灾，便是原本赐下神恩的神明化身。”

　　天灾是神的化身？？？

　　这个消息顿时砸得在场三人脑子嗡嗡，只剩下不可置信。
　　长久的怔愣后霓反应最快：“殿下，那流星……”
　　“的确是神赐没错。”杜聆尹语气略带安抚，“祂需要强大的天赐者，虽然目前为止不知道目的，但你们成功了一半，为这个世界多争取了百年的时间。”

　　而这一百年的时间，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在这个世界降临，负起接下来的责任。

　　济世者说这句话时表情并没有放松，赤和霓仰头看着这位高大的青年，不由得怔神。
　　他看起来太全知全能，以至于只是呆在济世者的身边，他们便感觉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时刻绷紧的弦获得了放松的准许，可以暂时休息。

　　为什么神明既要给他们天赐，又要用天灾折磨他们？

　　……不，他们不能用人的思维方式去理解那种存在，但那问题背后的可能性让神恩教几人不由得心生寒冷，再次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力。

　　等回过神来时，赤发现自己极为失礼的死死抓着殿下洁白的袖子，好一会才想起来要放开。

　　这个世界已经有了济世者，还需要他们继续努力奋斗，去做那些不知有用还是无用的事，做那些无谓的牺牲吗？

　　杜聆尹面容还是温柔安抚着，心里却在沉思。
　　他心里很清楚，这次与神恩教的人披露天灾的真相不仅仅是为了以后计划的一环，更是为了提醒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

　　对于庞大无垠的世界来说，微小的能量规则变动简直不足挂齿，最多不过是一个物种的消亡，一个新轮回的开始……还没到足以毁灭所有的节点。
　　除非遇到威胁自身存在的变故，没有神会贸然出声求援。

　　戴恩说的有几点的确是对的。
　　神疯了。
　　这个世界需要强大的天赐者。

　　天灾……在进行一场筛选。

　　一切的开始，源于一个世界的突然毁灭，剧烈的能量波动撞击空间引起了链条震荡，许多位面被环环波及，出现了许多可怕的灾难，甚至可能危及世界的存亡。

　　这个世界只是其中一个——世界意识为了守护屏障已经无暇顾及其他，甚至很可能受了重伤，接近消亡。虽然杜聆尹没有联系过祂，但从对自己的降临毫无反应来看，大多情况不妙。

　　源于世界管理系统的神虽然可以不断新生，可这次新生的神显然不太对劲，大概没有完全抵御住冲击，受到了世界之外的污染，行为扭曲，甚至对自己世界的生灵充满恶意。

　　虽然，旧神残余的意志依旧为人类留下了一线光明，但这不够。
　　没有防御意识的世界如同一块案板上的肥肉……魔人的诞生和天赐者的出现不过只是开始。

　　他已经将百年的时间花在了降临上，接下来，谁也不知道变故会在什么时候发生，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后也许……
　　就在下一刻。

　　他要在那之前弄清楚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并且找到遏制灾难的切入点。

　　杜聆尹神情肃穆了些，道：“但为了以防万一，神恩教现在必须立即停止关于神的传教，停止一切祷告活动，特别要……”

　　“小心天灾。”

　　……

　　夜已至，月悬于天。

　　巨塔塔顶的帐幔被高处的风卷的四处飞舞，哨塔上刚换一班，一个佝偻着的黑色身影便趁机从死家角窜出，飞快沿着塔内冲了过去！

　　但没跑几步，就突然被扼住了脖颈。

　　他瞪大的眼睛死命挣扎着，想要看清身后之人是谁，，带着十足的恐惧和不甘心，那只修长而苍白的手却利落的捏住了黑衣人的要害，逐渐将他拖入阴影之中。

　　“咯……”
　　极其沉重的黑铁敲断骨头的声音在夜风中消散。

　　高大的身影漫不经心的拍了拍手，嫌弃的避开那软趴趴的颈部皮肤抓住了领子，提着已经失去气息的黑衣人隐身离开。

　　熙熙攘攘的人群，颇有规模的街口，这是一座围绕神恩教殿堂环建的镇子。
　　神恩教在此驻扎一百年有余，虽然此处原本偏于六城之外，渺无人烟，如今却已经逐渐发展的可圈可点，大片的教堂建筑更是占据了多半，处处看得见穿着白袍的教徒。

　　高大的男人提着一具尸体，不慌不忙的从人群中穿过，那黑衣人的脸与眼早已被粗粝的地面磨破，留下一路的血迹，此时不知道又沾到了哪位小姐的鞋上。

　　许久，他终于在一间位置隐蔽的铺子前停下。

　　那铺子门前栓的几条黑狗突然紧张得站了起来，龇牙竖毛，虽然看不见面前究竟有什么，但它们鼻翼闻到了突然涌来的浓重血腥味。

　　“请进。”

　　大概是感受到黑犬发出的躁动声，沙哑的声音从门缝中透了出来。

　　男人随意将手中的东西往地上一甩，推门而入。

　　入眼是昏暗的房间，前厅既没有点灯，也没有一扇窗子，隐约能借门外的灯光发现两旁的架子堆满了箱子和泥塑……有玩具，有人像，有画卷。
　　这些都早已积灰，摆放最多的还是这座镇子最风靡的济世仙人神像。身穿繁复的白衣，虽大小只约巴掌，却刻画得鬼斧神工，惟妙惟肖。
　　深处屏风后面透出烛光，坐在木椅上的身影映在了屏风之上。

　　“又是他们做的？”那人道。

　　郁倾应了一声，便走进了屏风里。

　　屏风外面的作品还算正常，屏风后面的地面却乱七八糟，木缝与角落缝里塞满了白灰和纸片，遗落的奇形怪状的工具，还堆着一墙角的垃圾——都是半成品的白陶头像。

　　有的只刻了一只眼睛就被丢在地上，摔出了裂缝，有的面容俊美得毫无瑕疵，却因为唇角弧度的错误而被毫不留情的丢弃。

　　坐在椅子上的是一个格外显老的中年男子，顶着一头灰白枯槁的长发，瘦骨嶙峋，满面皱纹，双目有些晦暗。他的背脊十分弯曲，如同承受不起上半身的重量一般，深灰色的长袍挂在身上看起来空空荡荡。
　　男人手里捧着一个白陶雕出的半成品。

　　郁倾是在三年前认识这个看起来阴郁又憔悴，名为梁劭的人……若是不说，谁也不会觉得这个男人真正的年龄才四十，而是更像个一副吊命鬼模样的老头。

　　郁倾道：“这周的第三个，虽然没有一个是天赐者。想必那个老家伙并不舍得派出这么珍贵的资源吧。”

　　“毁掉一次南城还嫌不够？为什么连济世者都不放过！！”梁劭突然嘶吼起来，神情恍惚，手上的白陶突然震成了飞灰。

　　郁倾冷淡提醒：“小声点。一年一度的神祀到了，外面的人很多。”

　　没错。这个男人还是一个算得上强大的，没有被记录在任何档案中的神恩者，济世者的狂热信众。

　　郁倾在很久之前便发现，猎杀魔人能缓慢增加天赐者的力量。而若一个普通人与魔人搏斗，在巨大的力量悬殊下成功杀死对方——那获得天赐的概率便会大大提高。

　　大概是神对勇气可嘉之人的褒奖。这是裕今城魔潮消退，天启之器破碎后才逐渐出现的，在保持如今天赐者的有生力量上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梁劭便是如此。

　　但随着为了复仇而杀死的魔人越多，他的力量日益增强，精神状态却也变得不稳定，时不时便失去理智，陷入极端的狂躁，对周围的一切大肆破坏。

　　为了防止自己伤害他人，他隔绝自身，整日阴郁的呆在这黑压压的屋子里，靠雕刻来稳定自己的心境，控制自己那股有些失控的怪力。

　　梁劭深深吸了口气，面色不善：“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郁倾道：“济世者与神恩教的状态如常，但是我们的计划要因为最近南城的动作而变动一些。”

　　梁劭：“……什么变动？”

　　“把之前抓住的所有魔人，都放了。”郁倾道。

　　梁劭瞳孔猛缩。
　　“你在开玩笑？！已经准备了整整三年，而且……”

　　“他们是时候发挥作用了。”郁倾那张冷白的面容毫无感情，只有冷意，“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刻，把那些东西送给他，够他烦恼很久吧。”

　　梁劭：“但你难道不怕天谴吗？！万一吸引了天灾，又要死多少人？！”

　　“关我什么事。”郁倾淡淡道，“反正是悬危城，那里防备森严，一时半会出不了什么乱子。”

　　梁劭咬牙，不想再理这个疯子。

　　“你不做就罢了。”郁倾熟练的从一旁的柜子里找出烟斗，上面刻着海棠的图纹，“有的是人想为南城报仇，也不缺你一个。”

　　色泽浅淡的嘴唇抿上烟嘴，深吸一口，吐出了飘渺的白雾，墨黑的眉眼与冷白的肌肤衬托起极为刺目，烛光只照亮了半张面孔，另一半被雪山般俊挺的鼻梁划下深深的阴影。
　　他的一举一动赏心悦目，无端透露出淡漠的气质，身上浅淡的血腥味更是让人增强了危险的预感。

　　“你不去，我就亲自去。”

　　若只看郁倾那副好看的面孔，任谁也想不到这人的本性有多残忍。

　　梁劭想起南城魔潮之时，这个阴郁冷漠的男人便是如此站在一片断肢残骸中，安静的围观自己最后心灰意冷的拼死一搏，身上的黑衣如同融入了夜色。
　　迷雾，尸体，鼻尖满是鲜血的味道。

　　在猎杀魔人这件事上，这个年轻人比他要疯狂太多。

　　手法果断而阴狠，在自己还会为了某些长相更具人类特征的魔人心软的时候，这人却早已熟练的摘下了对方的头颅，随后将目标转向下一个……
　　像一柄杀人如麻的刀。

　　并非强大到令人生出恐惧，而是根本摸不清底牌，捕不到影子。当被那双墨黑的瞳孔盯上，梁劭甚至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被摄住喉咙，被巨兽吞吃。

　　他咽下了心中的极度的愤怒和不满，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