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另一端》八千光年后

39、垃圾处理厂抛尸案（2）

　　某网站上回答评论数最多的一条问题是“你什么时候发现你老了？”
　　其中点赞高居不下的回答是——“第一次在自己最熟悉的领域里觉得力不从心的时候。”
　　这个答案在林闻知被新来的零零后新员工无限的朝气所震撼时截图发了朋友圈，路千山看到后还嘲讽地笑着评论让他洗洗早点睡。但现在路千山倏然间也有了这种错觉，并且他笃定自己的力不从心绝对要比林闻知那天的力不从心还要更甚。

　　路千山傍晚火急火燎地到了办公室，都没来得及仔细看选题，只匆匆签了字后就带着手底下几个人找最开始发文章和视频的人。
　　但根本没用，本地的博主账号几乎都发了类似的文章，关于张龙的讨论就像洪水一样铺天盖地而来。无论路千山想什么办法，也很难有什么改变。
　　等他想尽一切办法忙完后已经是后半夜，尽管主要的几个大V号已经删除文章视频，但路千山还是觉得这一宿做的还是特么无用功。

　　谢时雨跟着他到了办公室过了没几个小时就睡着了，剩下半杯芋泥奶茶被路千山气头上灌进嘴里，这会嘴巴里甜得发腻，再加上饿过了劲儿。现在的路千山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疲乏感。
　　谢时雨睡得东倒西歪，没什么用光用来显示四肢俱在的那条腿吊在沙发外面，但整个身体又像个小孩儿一样地微微蜷缩着，呈现出一些和整个办公大楼格格不入的安恬。

　　夜已经深了，路千山懒得动弹，索性咸鱼一样歪在办公椅上，打算等着谢时雨醒了下楼去对面早点店吃个早餐再回家。新闻大厦就这点好处，无论什么时候都灯火通明，办公室随时亮着灯在外面看起来都不觉得突兀。
　　路千山静静地看着窗外，心里头却一点都静不下来。

　　“三千万……”
　　“……吸毒……”
　　说是说静静呆会养养精神，但路千山还是无可避免地被思绪影响，脑海里又想到了这些问题。
　　三千万，说多不算多，但说少也绝对不少。如果仅仅用来陷害一个人让他永远地闭嘴就可以花三千万的话，那背后牵扯的利益就应该是无数个四千万。

　　路千山猛地坐了起来，随意地扯来一张纸一边思考一边随手乱画。
　　国内对毒品的态度深恶痛绝，有吸毒者就必定会有毒贩，他体内查出大量的毒品这件事板上钉钉，那么这样一来无论是他自己吸毒还是被别人杀害，警方都会顺着毒品这条线去查。
　　要是查得狠一点，从贩毒的马仔，到上头的货源，搞不好能连根拔起一堆人。然而这么一条暴利的产业都能随意地放弃掉，那他背后究竟藏了什么。

　　路千山想不明白，太阳穴跳个不停。

　　他顿了一下，忽然间意识到一件事。
　　严格来说谢良算第一桩命案，但谢良是实实在在地知道一些内幕，甚至到后面被逼无奈下他也算其中一员。
　　如果设身处地，一个知道了自己那么多腌臜事还成天想着要去告密的人，路千山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他捏死。那张龙又是为什么？
　　在他死之前头一天、头一个星期、头一个月，他见了谁？做了什么？知道了什么？

　　他白天在新开的商场当保安，晚上在一条酒吧、夜总会聚集的街道运垃圾，和母亲租住的房子在老城区的民建房里。严格来说，算得上是社会边缘人物，如果他不是本地人，说得不好听点，他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有人关心。
　　那这样一个人，究竟能看到什么，才会被人下死手？

　　路千山大跨步走到办公室门外，对着也同样在自己工位上歪靠着扮咸鱼的林闻知喊道：“大林，你进来一下。”
　　他犹豫了下，皱着眉又加上：“刘婷，你也进来。”
　　再回过头时，谢时雨眼睛眯朦着抬起半张脸睡衣惺忪地看着他，一看就是魂儿还睡着，只是身体被吵醒了。刘海垂在眼间，活脱脱一只绒毛小动物。
　　路千山伸手按在他头上，若有似无地揉揉他的头发，又把他按回沙发上：“睡你的。”然后转身一手拎着一个下属踏出办公室，走之前还把办公室的隔音玻璃门阖上。

　　小会议室里，路千山还是那张死人脸，如果不仔细看他眼底下的乌青，刘婷会觉得自己领导可能是个AI。
　　“当初和谢良有资金往来的行贿方查过吗？”
　　哦，不，可能AI也会有黑眼圈。不然这种没有任何感情，面对加班到深夜的下属没有任何安抚，单刀直入搞事情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人。

　　林闻知困得五迷三道，水肿的眼泡眨了两下，一看就没听进去路千山的问话。果不其然，小胖子半天没回答，路老大眼见脸黑了下去。
　　还好刘婷进会议室前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这会还保留着最起码的清醒。
　　她摇摇头，“因为是现金交易，所以没有任何明确的行贿方。但据不可靠消息说，是一家境外的投资基金，不过警方还没公布明确消息，我们也就没深究。”

　　路千山不置可否地颔首，然后反手丢了一个任务给刘婷，“去查一查这个投资基金，控股的都是些什么人，再查一查这个投资基金和他的控股人坐在国内集团的关系。”
　　短短三句话，要了刘婷的三条命。
　　她下意识地微笑说好，但实在笑不起来。于是痛心疾首道：“老大，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个社会版面的记者，不是漂亮国的FBI，臣妾做不到啊。”

　　先前困得不行的林闻知现在又忽然活了，一瞬间噗嗤一声让两张死人脸都给了他一记菜刀眼。
　　“噗——好好好，我不笑了。”林闻知手握成拳抵在鼻下咳了两声，“不是我说，老大，你也太看得起我们婷姐了，她要是能查到这些，就不在这被你蹂躏了。”
　　林闻知正色，试图和路千山讲道理：“咱们记者呢，就是混口饭吃，能加班折腾到现在都是看在加班费的面子上，这些很深的东西还是等警方的通告吧。”
　　路千山想了半秒，然后嗯了一声。正当面前两个人以为老大要放过他们时，路千山还是冷血地吩咐说：“尽量查查，我也想想办法。林闻知你查一下张龙运垃圾的那条街，找找商户门口的摄像头。”
　　他看了眼手腕上的表，“今天不早了，早点休息，明天上班再弄。”

　　现在凌晨四点，即便明刻意中吃了午饭再上班，也没几个小时 。
　　林闻知此时此刻，也只有一句“你……”然后对上路千山紧绷着的眼皮，又变成了“你也早点休息。”

　　刘婷前脚哀嚎着离开，后脚路千山一把拉住林闻知。
　　等玻璃门被合上，路千山才压低了声音对林闻知说：“查监控的时候不要让实习生去，这件事做得尽量谨慎点，但挨家挨户都要问，也不要强求，如果不给的就算了。有人问起，你就说是素材需要，不用多说。”
　　路千山一边叮嘱，一边思索还有什么没想到。
　　其实他大概已经能想到，如果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监控视频也早就被人动了手脚，至于更多的东西就像林闻知说的那样，他们作为记者手也没办法伸那么长。
　　但心里又总揣着不多的一点希望，总觉得自己足够幸运能在大海捞针时有那么一条漏网之鱼让他碰到。

　　林闻知兴致缺缺，困意十足地朝路千山摆摆手，“我现在困得大脑缺氧，关于工作的事情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您老的圣旨小的我明天再遵从。”
　　路千山“。”
　　他点了点头，刚想说那退朝吧。
　　旋即林闻知又两眼放光地凑过来，“话说我想问问，你今年过年去的哪家庙敬的香？我也想去拜拜。”

　　这话问得不着四六，路千山镜片下的眼神在问路千山你在放什么猪屁。
　　林闻知：“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哪儿来的那么好运气，有我那么听话的同事就算了，还找着那么乖一小媳妇儿，陪着你加班也没什么怨言？”
　　他连连啧了几声，“在沙发上睡得东倒西歪的也没吵着要回去，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好运气？”

　　路千山：“。”
　　“滚蛋。”
　　他嫌弃地打量一遍林闻知。“怎么？现在又醒了？那你要不然现在就去查监控，反正那条街就是做的半夜生意。”
　　“别，我现在躺地上我就能睡着你信不信？”说着，林闻知大大地打了个呵欠，但又不知死活地补充道：“但我八卦是用另一个脑子，那个脑子还能勉强运行。”

　　路千山翻了个白眼，如果不要脸也犯法，那能不能把林闻知抓了啊？
　　听话在哪？
　　一个合格的下属，为什么天天八卦自己的领导？还特么当面八卦。
　　他烦躁地推着林闻知往门口走，“赶紧下班，烦死了。”却没否认关于谢时雨的半个字。

　　傍晚那会忙得不行，该录节目的录节目，该核对稿件的核对稿件，剩下的那批人全被路千山召集过来忙张龙的事情，转眼就把谢时雨忘记在角落。小孩饿着肚子等了两三个小时，就安安静静坐在路千山办公室。
　　还是刘婷想起有这么个正在长身体的小孩还饿着肚子，找实习生讨了两个小餐包递给他。
　　他小口小口地把餐包吃完，见路千山下班时间仍旧遥遥无期便自己拢了拢外套靠沙发上睡觉。安静到连路千山都忘了，原本是要带谢时雨回家补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