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另一端》八千光年后

3、珞桂小区失火案（3）

　　路千山自己都没想到这小孩竟然想都没想就同意了，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打算劝那个爱絮叨的护工还有谢时雨说，甚至都想好了多磨一会也不是问题。
　　昨夜因为暴雨的缘故，国道上发生了重大车祸，基本整个栏目组的记者都连夜出动，加班到现在每个人跟骨头散架一样。但路千山反而越来越精神，一点困倦感都没有，一心只想拿下谢时雨。

　　谢时雨同意得太快虽然让路千山有点吃惊，但不用多费口舌当然更好，这省去了很多麻烦，路千山高兴还来不及。
　　不过谢时雨还未满十八岁，出于职业道德，路千山还是客套地询问谢时雨，问他还没有没别的家属，需不需要征得家属同意。
　　哪知道这会的谢时雨反倒又硬气起来，虽然因为说话还是慢吞吞又含糊不清，但不难听出语气里的坚定。
　　——他说：“只要能查出真相，我不需要等任何人同意，我还有不到三个月成年，我可以为我说出口的每一句话负责，我也承受得了任何事，我只想要一个真相。”

　　因为吸入的有害气体太多，又加上谢时雨自己原本的身体，这几句话说得实在费劲，中间因为太激动还咳喘起来。
　　原本声带没恢复好，他的声音本就有点沙哑，到了后面要不是他放慢语速又在竭力克制，路千山都快要听不清他说什么了。
　　路千山想想还觉得挺不是滋味的，自己十八岁的时候成天什么都不用想，一心扑在题山卷海里冲刺高考就行。别说是这种血海深仇绊住脚了，路千山的爹妈恨不能把小区里的蚊子都给消灭干净，生怕打扰路千山复习。

　　这世间真是，各有各的命，各吃各的苦。

　　一开始路千山以为还得帮谢时雨推轮椅，后面发现根本用不着他。
　　小孩稳定好情绪后冲护工点了点头致谢，又单手转动轮椅到床边有点费劲地把那个装着他生活用品的手提包拎起来放在腿上，这就做好了跟着路千山走的准备。
　　他右侧身体实在瘦弱，明显看着没多少重量的手提包压在两条腿上右腿都能不堪负荷扭朝一边，脚也被连带着歪朝一边，几乎是脚背蹭在脚踏上。
　　路千山看不过去，微微弯腰拎起他的手提包走朝前面。

　　从出病房的那一刻起谢时雨都闭着嘴巴乖乖跟在路千山后面，他单手转动轮椅的速度不快，始终落路千山一节。
　　路千山已经很多年没有和这种半大小孩子打过交道，他这会心里还在琢磨着谢良的事情，也没那个闲情开口和谢时雨说说话聊聊天。只是看他动作太跟不上自己的时候会放慢脚步等等谢时雨，等谢时雨靠近了他又接着往下走。
　　他偶尔会低头看一眼谢时雨，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谢时雨也会抬起头看看路千山。他的眼睛是真的很大，巴掌大的脸上就那双眼睛最惹眼，在谢时雨的控制下勉强能忽略细微的大小眼，水灵漆黑的双眸真的透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会让路千山觉得心头一颤。

　　走到车前路千山转到后备箱替谢时雨把手提包扔进后备箱，再转过来的时候发现谢时雨还坐在车门前。
　　天空还飘着一点毛毛雨，谢时雨软软的头发上已经沾着一些水珠。路千山皱着眉，“怎么不上车？”说着他还怀疑是不是自己没把车门锁打开，又低头摁了一下车钥匙上的开锁键。
　　谢时雨张了张嘴，为难地看着路千山，好似在挣扎一样，过了片刻才嗫嚅道：“站起来，很难……”

　　谢时雨没再接着往下说。路千山瞟了眼自己的suv，又看看谢时雨搭在脚踏上的那条小细腿，立马反应过来。
　　他无声骂了自己一句，忙不迭地打开车门，又弯下身小声说了句抱歉，说话间将谢时雨抱了起来，塞进副驾驶。
　　路千山才做实习生的时候碰到逢年过节的还能去养老院或者社会福利机构做做报道，二十五以后就再也没接触过这类人。

　　先前抱谢时雨的时候碰到谢时雨身体还愣了一下。

　　真的是很奇怪的的一具//躯//体//，一侧是健康的，能明显摸得到肌肉，被抱起的时候也没任何异常。而另一侧就明显萎缩得软弱无力，特别是腿，很细，路千山都能摸得到谢时雨的腿骨。抱起来的时候足尖向下垂着，还晃了几下。
　　将谢时雨放到副驾后，谢时雨小声地说了声谢谢，而后自己费劲吃力地够着身子，用灵活的左手将右腿搬正，再将右边胳膊拉过来摆好在腿上，最后微微扭着身体拉过安全带给自己扣上。
　　他好像已经很习惯一边身体不听使唤的生活了，刚刚自己一个人转动轮椅是这样，现在费劲地搬动自己身体也是如此。
　　安安静静，能自己做的就自己做，不缠人，不给别人添麻烦。

　　终于可以出发，路千山缓缓将车子倒出，待出了医院上路后平稳地行驶在车道上。
　　原本这时候就可以做询问，但看看谢时雨的状态，路千山又觉得还是先缓缓，至少应该找个比较放松的场合再做采访。
　　但一路上一句话都不说又倍觉尴尬，他不太喜欢这种沉默的氛围，同时也担心谢时雨会有什么心理包袱。

　　路千山清了清嗓子，装作对小孩的关心模样开口问谢时雨：“你应该上高三了吧？”
　　先前太过安静，谢时雨不知不觉已经出神。像满怀心事一般，趁着路千山在开车视线集中在前方，他总偷摸着看路千山，又很快转过头去看向窗外。
　　这会路千山突然开口，反倒让谢时雨愣怔了一会。谢时雨发呆的时候会放空自己，难免就无法控制自己五官，偏过头看路千山的时候，右侧的眼皮耷拉着，大小眼异常明显。

　　他努力地睁开眼睛，以回到原本的模样，点了点头回答路千山：“休学一年多，高二。”
　　路千山的余光瞟了一眼谢时雨，没问出刚刚差点要说出口的那个傻//逼//问题，又换了个问题接着和谢时雨搭话：“高中挺忙的，你身体吃得消吗？”
　　“还，还行，但是又休学了。”
　　这话听着还挺惨的，但不知道为何，路千山却没忍住挑了下眉，还好自己又给憋了回去。

　　这小孩的这高中经历也是没谁了，又好惨，又好笑。

　　这种电视剧都不敢拍的经历让路千山连问都不敢接着问了，生怕下一个问题又在无形中踩到谢时雨的痛脚。
　　考虑到谢时雨的家估计这会还是废墟，根本没法住人，所以先前在医院的时候就征得谢时雨的同意，接下来一段时间谢时雨先在路千山家中暂住。
　　下个路口就要选择去电视台的方向还是先带谢时雨回家，路千山犹豫和纠结了一下，很快做出安排，“我先送你去我家里，你自己先休息会，晚上我回来我会抽空找你的。”

　　车子停着等红灯的时候路千山又看一眼谢时雨，这小孩到底是讲话不方便，还是不爱讲话，怎么随时就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路千山。
　　看得路千山会觉得怪不好意思的，“采访……哪里都行，我带你去电视台也行，但是我们是晨间新闻，今天是因为你爸的突发情况要加班，这一弄起码就是到深夜我下班了，你跟我去也行，就是你身体受得了吗？”
　　路千山原本会以为谢时雨会胡搅蛮缠地说要跟着去电视台，或者就一声不吭地接受路千山先送他回家。没想到小孩却垂着眼眸满怀歉意地说：“我爸……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是不是，很棘手？”

　　这倒是令路千山挺意外的，从业多年，遇到的采访对象往往越是处于受害者身份的，就越是难缠。抱着一副“全世界都欠我五百万”的态度，语气要么蛮横，要么喋喋不休。路千山都觉得他们要的不是公道或者真相，他们就是要别个以死谢罪。
　　头一次遇到这么沉默且能换位思考的，一下子觉得坐在自己身旁的小孩还蛮可爱。
　　教养那么好的小孩子，父母真的是能收受巨额贿赂的人么？
　　路千山不敢下结论，怕被打脸。

　　路千山莞尔笑了笑，“如果按照警方通告，那这件事可以定案了，我别的同事也在取材，如果没有什么翻转明早就会有新闻播出。不对，更快一点今晚的晚间新闻就会播出了。”
　　协查通告上谢良已经定罪，就是收受贿赂，东窗事发后畏罪自杀。

　　先前不久，谢时雨还说关于自己父母的事情什么他都扛得住。这会才听到个畏罪自杀，小孩神情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眼睛倏然就红了。
　　“可是问题很多，所以我没有办法按照警方通告那样来放这条新闻，所以才有我来接你这件事，所以我才会让下面的人去取材。就算我没有办法在一天一夜的时间里查清，我也总会查清。”

　　小孩没反应过来，仰着头瞪大眼睛看着路千山，嘴唇有些哆嗦，半晌之后才低声说了句谢谢。
　　信号灯跳转，车子重新启动，路千山只颔首接受了那句谢谢便不再讲话。相反变成了谢时雨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看着路千山张了好几次嘴。
　　“有什么就问，不过关于你爸的我目前知道的也不多，我才任职不久，你家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还没上岗呢。”
　　被察觉到自己有话要说，谢时雨皱了皱眉，试探地问路千山：“你，是不是，去过北京？”

　　没想到谢时雨会这么问，路千山还蛮惊讶小孩是怎么知道的。不过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他点了点头，“是我口音有一点变化吗？你怎么知道的？嗯，我在北京工作过三年。”
　　这种问题路千山根本没仔细琢磨，只平淡如水地回答了谢时雨。
　　但谢时雨越听脸色越难看，路千山都还没，他就泄气般地靠回靠背上，头偏朝窗外再也不说话。只是虚虚握着一块小毛巾的那只枯瘦的手一直在颤抖着，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看起来比先前还要失落一些。

　　青春期的少年是不是都那么情绪多变？
　　路千山看不懂青少年的想法，也不稀得去问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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