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仙何时归》越橘

80、惹哭

　　自丹燚被带走后，没过几日冥川也离开了洞府，丹煊本就是顶的他的位置，他一退下来，东边防线就落了空，未免群龙无首，冥川不得不重返战场，更何况他的伤早就好的差不多了，也没理由继续闲着。

　　战场上充斥着尔虞我诈，刀光剑影，往往上一刻死里逃生，下一秒又要出生入死。刀与血之下，冥川没有时间去想念过谁，仿佛那几年的相伴不过是大梦一场，转瞬被掩埋在尘埃之中，他和丹燚似乎真的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

　　但偶尔那忘却的人，忘却的事也会突然从时光的缝隙里钻出一角。

　　那是一个厮杀过后的战场，尸体遍野，断肢残骸。血迹早已浸透了土地干涸成黑褐色，风一吹，难闻的血腥味在空中回荡。

　　冥川疲累的仰躺在地上，抓着剑柄的手上还残留黏腻湿滑的血。此时日出东升，红霞自天边漫过了头顶，睁眼就是满目的绯红。这样的红霞太过熟悉，冥川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恍惚间，恍若又回到了当初繁花浪漫的三月春。

　　不过随意的想着，思念的情绪却变得一发不可收拾，那些被他刻意遗忘在身后的时光从尘埃中钻了出来，占据了他的脑海。

　　在这个难得的喘息里，冥川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点想念丹燚了。

　　时间匆匆流转，盛景栖待在冥川的身体里也不知岁月几何，只看见这些年的光阴走马观花的重现了一遍，快的如同虚影，当画面再次定格时，眼前出现了一个身着红衣的孩子。

　　小孩大概六七岁的样子，一个人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弹玉珠玩。

　　盛景栖心开始猛然跳动，一下一下如同锤鼓，后来他发现这如雷的心跳不止是他的，也是冥川的，他也在期待着。

　　“丹燚？”冥川快步走过去，试探的叫了一声。

　　小孩果然回过头来，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正是小一号的丹燚，只是那张脸脏兮兮的，黑色的脏痕更称的面如白玉。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小孩直起身子，仰着脸，脆生生的问着，清澈的凤眼警惕的打量着来人。

　　见这孩子并没有改过名字，冥川心里高兴，神经也放松了下来，逗着眼前的小孩道:“我啊？你不认识我了？”

　　“不认识。”小孩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不认识就对了。”冥川俯身到小孩跟前，说，“我是你爹啊。”

　　盛景栖默默翻了个白眼，这人说话怎么就不能好好说，哪有一上来就要给人当爹的？同时他也算知道丹燚那动不动就要给人当祖宗的癖好是从哪学来的了，真的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果然，丹燚一听，怒气冲冲的说:“你胡说，我才没有爹，我哥说了，我们朱雀都是天地灵气所化的，没有爹娘。你骗小孩，是坏人，我不理你了。”说完，丹燚推了眼前人一把，急着要跑走。

　　“诶，别跑啊。”冥川一把拉住丹燚的手，他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这孩子反应能这么大，连忙自辩，“我可没骗你，你是天生所化，可你真是我孵出来的，连名字都是我取的。不信你带我去问问你哥，看我有没有在骗人。”

　　丹燚拧紧眉头，盯着眼前人的脸，仔细的回忆着，不确定的道:“我哥只说过有一只龙照顾过我几年，那你是龙吗？”

　　“是啊。”冥川一本正经的道，“我可是龙王。”

　　丹燚狐疑的打量着他，“那你变给我看，变不出来我也要叫人把你打出去的。”

　　“行啊，那我要变出来了怎么办？”

　　“变出来，嗯……”丹燚把手里的玉珠捧到冥川面前，“你要是能变出来，这些就都是你的。”

　　“不稀罕，我可是龙王，要什么珠子没有。”

　　“那你要什么？”

　　“简单，你叫我一声爹，怎么样？”

　　丹燚皱眉:“你这人什么毛病，怎么喜欢随便给人当爹？”

　　冥川笑吟吟的道:“你就说答不答应吧。”

　　丹燚皱着小脸思索了一会儿，黑溜溜的眼珠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犹豫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

　　可盛景栖却莫名觉得，按照丹燚的脾性，这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冥川没想那么多，他见丹燚同意，轻笑着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头，说道:“那你仔细看好了。”

　　丹燚摸了摸鼻尖，仰头瞅着，只见眼前的人突然消失不见了。

　　浓稠的黑雾遮蔽了天空，一个巨大的龙头猛然从雾里钻出，带着疾劲的风向小朱雀的方向俯冲而下。

　　然而原地的小孩却没了身影，小朱雀早在龙头出现的那一刻撒丫子跑了。

　　冥川没反正过来自己吓到了小孩，愣了一下，紧追在后头问:“诶，你怎么跑了啊？你不是要看龙吗？”

　　“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丹燚惊恐的回过头，看见巨长的黑影追在身后，还张着血盆大口，浑身都要炸了毛，哭嚎着，“爷爷，救命啊！有条大青虫要吃我啊啊啊啊！”

　　大青虫？！我怎么就像虫了？这小破孩什么眼神。冥川一口郁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又不敢发泄出来，他算是看明白了，敢情这小子就是叶公好龙，他要是多近一步，这小破鸟能吓隔屁过去。

　　“好啦好啦，别跑了，我不追你成不成？”冥川暗自憋气，头疼的哄道，“我变回来，变回来，你别跑了，小心摔着。”

　　可还没等冥川变回人型，一只火凤自天而降，尖嘴一张吐出一道火焰，不偏不倚的横拦在冥川身前，火势迎风而长，犹如一面火墙。

　　与此同时，数不清的猛禽也悄无声息的落在屋顶，树梢，利眼凌厉，直勾勾的盯着不速之客。

　　冥川顿住身，也不再往前了，透过火焰看着那只火凤落在地面，化为一位老者，抱起吓坏了的丹燚抱在怀里轻轻拍抚。

　　他认出这是羽族的长老，曾经的凤王，一只年龄很大很大的火凤。长者为尊，更何况他也不是来闹事，行了个晚辈礼，先行开口道:“族长好，多年不见长老，您精神还是这么好。”

　　长老闻言淡淡看了他一眼，手里仍轻轻拍抚着丹燚的脊背，说:“不知龙王驾临，有失远迎。只是不知吾家小儿怎么得罪王了，受此惊吓。若是小儿有冒犯之处，老朽代为赔礼。”

　　冥川哪里敢，连忙解释:“哪里谈得上得罪，长老言过了，我见这孩子可爱，逗他玩呢。”

　　岂料他话音刚落，趴在长老肩头的丹燚倏地回过身，一张小脸挂满了泪水，眼泪犹如泉水咕咚咕咚往外涌，他伸出一只手，指着冥川，边打着哭嗝边告状:“爷爷，他骗人，他是个坏人，是个人贩子，要，要拐小孩，抓着我不让我走，还，还变成大虫子要吃我，他还说他是我爹！”

　　盛景栖轻轻笑了一下，他就知道这个小坏蛋故意要看龙，好借机逃跑告状。

　　长老闻言也看向冥川，看样子在等一个解释。

　　冥川有口难言，虽然这小子添油加醋，但好像也没全说错，他的确是抓着人家不放，一开口就要当人爹。

　　“那什么，真的是误会，我真的只是想逗逗他。”冥川艰难的开口。

　　长老略带责备的说:“稚子年幼，分不清真言假语，此类的玩笑以后还是莫要说了。”

　　冥川:“是晚辈的错，不会了。”

　　长老:“龙王这次来是来找凤王的？”

　　“是，有些事要找丹煊商量，只是来的不凑巧，倒是碰见小殿下在此玩耍，许久不见，甚是想念，故起了逗弄之心，是本王唐突了。”

　　长老叹了口气，“罢了，你也是与燚儿有缘。吾王出门了，过几日方归，龙王若是不急着回去，就先住下吧。”说完抱着丹燚转身离去。

　　冥川自然不会打道回府，莫说如今战事暂歇，就是有事他也不能走，今日作死与小家伙结了仇，若是不解决好，以后可怎么处。

　　唉。冥川惆怅的想着，他也不知道他怎么那么能，第二次见面又把小朱雀给惹哭了。

　　连着两日，冥川都没能见到丹燚，他有心去寻，打算给小家伙道个歉，但小家伙跑得比兔子还快。可他一人待着时，又能感受到一双小眼睛躲在角落暗戳戳的观察着自己。

　　盛景栖本来以为这样的情况会僵持下去，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川命好，第三日事情就迎来了转机。

　　那日冥川本打算自己四处走走，他怕这几日把小朱雀逼的太紧，容易适得其反。反正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缓和关系倒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拖冥川的福，盛景栖倒是借机看到了这让丹燚魂牵梦绕的丹穴山是什么模样。丹穴山由十九座山峰构成，山山相连，林海莽莽。云雾从天间落下，飘落在山腰，犹如轻纱覆面，欲遮还露。风过林梢，花影婆娑，花香轻浮，林间鸟鸣混着泉水的叮咚声响，仿佛世间生机尽藏于此。

　　丹穴山的主峰上有一座极为气阔的朱雀神庙，每逢大祭之日，受天下百鸟朝拜。而冥川所在的次高峰则是王宫居所，这里无论是主殿还是客居，皆以金为壁，以玉为砖，极尽奢靡，日光之下，熠熠生辉。盛景栖总算是知道，丹燚喜奢的性子是哪来的，照此看来，住在凡间当真是委屈了他。

　　冥川就这么随意逛着，晃悠到一片梧桐林外，这里的梧桐看着都在百年之上，古木参天，枝繁叶茂。阳光透过挤挤挨挨的枝桠，在地上撒下漫漫金沙。

　　隔着林子，冥川隐约听见林间传来孩童说话声，除了丹燚，他对别的小孩没什么兴趣和耐心，正打算转身欲走，却似乎听见丹燚的声音。他走进林中，远远看见丹燚正和四五个小孩聚在一处，他本以为丹燚在和朋友们玩闹，可仔细一看，又不像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