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仙何时归》越橘

78、破壳

　　朱雀蛋就是一枚石子，打破了青龙的波澜不惊。冥川原本想着破壳嘛，天生地养的灵物，也用不着他费什么心，什么时候他想出来了也就出来了，可他日日这么看着，心里不知不觉的多了些牵绊，不时也会期盼着朱雀的诞生。

　　丹煊嘴上是说着小朱雀要破壳了，可过了好几天也无半点动静，冥川看着无知无觉的躺在他龙爪上的蛋，怎么也不像是要破壳的样子啊。他暗道：“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不会是枚死蛋吧？这破鸟又诈我？”

　　他对着阳光高举着朱雀蛋，想透过蛋壳看一看里头的小雏鸟，可蛋壳太厚，什么也看不见。冥川泄气的把蛋放回地面，龙爪子安分的戳来戳去，反正蛋壳厚实，也不怕戳坏了，嘴里嘀咕着：“喂，喂，你到底什么时候才破壳啊？”

　　盛景栖心惊胆战的看着龙爪子在蛋壳上划来划去，生怕“噗嗤”一下给捅出一个洞来，心底也是等的有些着急，丹燚怎么还不破壳？妖族寿命漫长，破壳不会也要等个千八百年的吧？

　　好在丹燚没有让他等那么久，或者说冥川没那个耐心等。

　　在守了朱雀蛋多日后，冥川的耐心终于告罄，他甚至想直接把蛋给嗑碎了，也省得小朱雀还得费心费力的一点点啄开。

　　但这事想归想，真让他这么做，他也没这个胆，万一真出了事，他怕丹煊提着刀追着他砍。

　　朱雀是属火，和浴火而生的凤凰是近亲，都喜欢温暖炽热的地方。

　　冥川看了眼他这个阴凉湿冷的洞穴，猜想应该是这里温度太低，把朱雀蛋给凉着了。

　　于是他犹豫了半晌，万分肉痛似的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掏出一小捧的金乌羽来。金乌羽是难得的宝贝，每一根都蕴含着太阳真火，那是万火本源。何况这世上的金乌屈指可数，算上未成年的，总共也就十三只，能掉多少羽毛？就算掉了又哪是随随便便就能捡到的？就这点还是冥川之前打架时薅下来的，他一直都没舍得用。

　　不过朱雀也挺稀少的，冥川看了看这世上唯二的朱雀蛋，抠抠搜搜的的从那捧金乌羽中抽出了两根压在朱雀蛋下，不要脸的说道:“呐，这是你的份，出去了不要说我苛待你。”

　　他说的理直气壮，天经地义，倒像是给别人占了天大便宜。盛景栖看的气闷，这给了和不给有什么区别？他这下是真恨不得夺身上位了，若是他，不就是羽毛吗，铺！给丹燚铺一地！

　　夜风习习，暗夜下金色的羽毛散着淡黄的光晕，暖融融的，像旭日朝阳。多日毫无动静的蛋突然就动了，圆滚的蛋身不停的蹭着底下的金乌羽，恨不得把整颗蛋都埋在里面。

　　冥川看着突然诈尸的蛋，一时有些发愣，回过神来，指尖点着蛋壳道：“你啊，还真是金贵命。”

　　朱雀蛋听懂了似的，微微挪了挪蛋身，避开了那根略凉的指尖。

　　“啊呀，说你两句还不了意听了。”冥川好笑的说道，使坏的捞起朱雀蛋握在手里，顿时觉得蛋底下的温暖与表面的冰凉对比鲜明。

　　“好像是有点凉啊。”冥川摸了摸蛋壳，心里咂摸着。

　　突然离开了温柔乡，朱雀蛋不乐意了，它努力的扭着身子从冥川的手里挤出来，滚落在地，如有神智一般，骨碌碌的又滚回了原位，继续在金乌羽上轻蹭。

　　冥川撑着下巴含笑看着，他甚至能从光溜溜的蛋壳上听到一声满足的喟叹，他大方的掏出了所有的金乌羽轻轻盖在蛋的上方，觉得这样应该差不多了，又忍不住上下左右的看了一圈，好像还是有些四面漏风。

　　他暗自琢磨了一下，随即自认很贴心的在一旁升起了一堆火，跳动的火光映在雪白的蛋壳上，染上一片橘红的光。

　　“这样总行了吧。”冥川小声嘀咕着，手上还是给蛋挪了挪位置才算是放了心，他闭上眼长吁口气，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耐心和仔细都给搭上了。

　　“小东西，真是难伺候。不过过个三四天也应该出壳了吧。”冥川心里默默嫌弃着，盛景栖却感觉到来自他心底的喜悦和期待。

　　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但三四天后丹燚就真的能破壳了么？盛景栖不由自主的幻想着丹燚出壳该是个什么模样，他见过刚出生的雏鸟，丑兮兮的，粉嫩的皮肉上没有一根羽毛，看着怪恶心人的，可转念一想这是他媳妇，好像就没那么难以让人接受了。

　　火焰跳跃着，噼啪的火星撒欢的乱溅，一个不小心蹦到了金乌羽上，这算是冷水浇了铁，热油入了锅，霎时勾起了一道细小是火光。

　　太阳真火是万火本源，既孕育火，也嗜好火。噼啪的火星如同甜豆，勾起了真火的馋欲，火舌意犹未尽的舔舐过火星乱溅之处，不过瘾似的，转头贪婪的将一旁的篝火一口吞下。

　　轰——

　　火焰暴涨三尺高，转眼烧成了熊熊烈火。火光灼灼，冥川闭着眼也觉得眼前明晃晃的耀眼，他睁开眼，看见的是熊熊烈火和一颗在火中被炙烤的蛋。

　　冥川：“……”

　　盛景栖：“……”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停止了，盛景栖突然觉得他和冥川的灵魂此刻产生了共鸣，他们都想不明白了，就这么眯会眼的功夫怎么还出这么大的幺蛾子。

　　“蛋！丹燚的蛋！”盛景栖急疯了，在冥川的识海里大喊着，“快把我媳妇给拨出来！”

　　冥川回过神，连忙抽过一根树枝，可还没等他伸手去拨呢，那枚朱雀蛋已经自己骨碌碌的火堆里滚了出来，也不能说是滚，用跑更为合适，只是蛋壳下缺了一双腿。

　　冥川和盛景栖的目光也随着朱雀蛋四处乱转，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枚蛋像刹不住脚步似的，哐哐的往洞穴里的岩壁上撞。

　　“喀嚓。”

　　一声脆响，蛋壳上多出一道明显的裂痕，裂痕蛛网似的在整个蛋身蔓延、扩大。

　　这破壳来的太突然了，冥川有些措手不及，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目不转睛的盯着朱雀蛋瞧。

　　盛景栖也紧紧的盯着那枚蛋，脑子里只剩下了“丹燚要破壳了”这么一个念头，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心如擂鼓，天地万物忽然如潮水般退去，他的眼中只剩下了一枚不断裂开的朱雀蛋。

　　“喀嚓，喀嚓。”

　　蛋壳碎裂的速度极快，不像别的小鸟破壳时会停停歇歇，蛋里的小朱雀似乎急不可耐的想要挣脱出来，连啄的功夫都省了，用着吃奶的力气往岩壁上撞。

　　突然，裂痕的中心处伸出一截嫩黄的小嘴，小嘴往回一缩，一个毛茸茸的小身子猛然从从碎裂的洞口里挤了出来。

　　丹燚提前破壳了。

　　按理说，像这种天生地养的灵物，出生时总会天带异象。可是托冥川手欠的福，小朱雀破壳的猝不及防，连老天爷都未曾反应过来。

　　啾——

　　一声稚嫩的鸟叫在世间响起，像是在提醒天地它的到来，老天这才像是醒过神来似的，下一刻，那些迟来的异象跟赶鸭子上架似的，急吼吼的挤在一起上演。万鸟开始齐鸣，高飞于天际间，清晨的风送来了一缕红霞，霎时染红了整个天幕，草木万灵竞相绽放，天地万物都在庆贺着朱雀的诞生。

　　“啾，啾啾。”

　　清脆的鸟叫声换回了冥川的神智，龙族向来只有兴风作浪的本事，这样的天地异象他不是头回见，可也从未上过心，如今倒是觉出了几分惊心动魄的味道。他收回看向天际的目光，低头落在小朱雀身上。圆滚滚的小鸟炸着绒毛，睁着黑亮的小豆眼，站在一地的碎蛋壳里气鼓鼓的冲着他叫。朝阳落在它鲜红的绒羽上，铺上了一层暖色，看的人心暖手痒。

　　真好看。两人同时想着。

　　冥川小心翼翼的把小朱雀从一地碎蛋壳中抱了出来，一手托举着送到眼前，一手轻柔的替它梳理羽毛。也许是蛋被烤的太热，小朱雀一破壳，羽毛就是蓬松柔软的。盛景栖惊讶于手上的柔软，同时也感觉到冥川的心里不知不觉陷下去了一块，他感同身受，却也心生嫉妒。

　　“乖，叫爹。”冥川诱哄着，他知道雏鸟会把破壳第一眼看到的事物认作父母，虽然朱雀生而知之，骗不了一时半刻，说不准还会被丹煊揍死，但能占个便宜就先占会，其余的管它呢。

　　小朱雀不吭声，还是气鼓鼓的盯着他看，它抖了抖小翅膀，整个身子往下沉了沉，忽然扑腾着翅膀跃至冥川眼前，见哪啄哪。

　　“唉，疼疼疼。”其实也不疼。嫩黄的小嘴还未长成尖锐的鸟喙，啄在脸上不过是隔靴搔痒，可冥川还是装出一副很疼的样子，好哄小朱雀消气，虽然他也不知道它在气什么。

　　“啾，啾啾——”

　　小朱雀突然尖锐的叫着，笔直的掉了下去，“啪叽”一声摔在了冥川的手里。

　　“还皮不皮，嗯？”冥川手指戳着小朱雀的毛脑袋，威胁道，“再皮把你关鸡笼。”

　　小朱雀惊魂未定，吓得一动不动，被冥川戳了几下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没事后，抬头望着那双笑眼，一阵羞耻涌上心头，毛色鲜红如血。

　　想报仇没报成，倒让别人看了笑话。小朱雀气的想哭，它觉得自己从破壳起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随即把身子一扭，屁股对人，焉焉的缩成了一团，头也埋进了细密的绒毛里，从后面看过去就是一颗圆滚滚的毛球。

　　“喂，你怎么了？”

　　冥川有些莫名其妙，手指戳了戳小朱雀的小身子，就见小家伙的爪子往旁边踩了踩，避开了，往右边戳就往左边走，戳烦了转头喷出一团火，一副“再来烦我就烧死你”的架势。

　　“呦呵，毛都没长齐，脾气还挺大，还想烧死我。”冥川侧头避开道。

　　“我怎么惹着你了。”他说着，一手捏着小朱雀的后颈，拎了起来，“嗯？”

　　这人也真是好意思问，真是每一步都往丹燚气头上踩。盛景栖有些幸灾乐祸，他看着冥川火上浇油的动作，暗道，完了，哄不好了。

　　果然，下一刻，一阵委屈的尖叫声响彻云霄，那声音如泣如诉，尖锐刺耳。

　　“啾，啾啾！啾——”小朱雀全身拼命的扭动，小翅膀使劲的扑腾，爪子奋力往人身上挠，可怎么反抗也挣脱不了半分。绝顶的委屈和羞愤如潮水般淹没了它，小朱雀这下是真哭了，黑亮的眼睛漫起潮湿的雾气，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打湿了身上的绒羽。

　　“怎么，还想挠……”冥川话说了一半就止了声，逗弄的心里被小朱雀的眼泪浇的一干二净，只剩下满地的惊慌失措。

　　“哎，你，你别哭啊。”冥川手忙脚乱的把小朱雀放到了地上，上身趴在它跟前，哄道，“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想逗你玩，别生气了。”

　　冥川说得语无伦次，这还是他生平头一次哄人，甜言蜜语还是假颜厉色，他都可以信口拈来，可头一次发现自己的笨嘴拙舌，他也没想到自己那么能，人家才破壳连半个时辰都没到都能惹哭了。

　　小朱雀哭的抽抽搭搭，委屈的不行，冥川头一次觉得，自己混蛋了。

　　“别哭了好不好？”他手指轻轻拭去小朱雀的眼泪，反被啄了一口。

　　“啾！”

　　“我只是想逗你开心，没想惹你哭的。”

　　“啾！”

　　“要不然你使劲啄我，啄到消气为止，好不好？”

　　“啾啾！”

　　“哎，你往哪跑，别走远了，走丢了你哥要砍死我了。”

　　“啾啾啾！”

　　整整一天，小朱雀都没有再开口理过冥川，它蜷缩洞穴里闭眼小憩，冥川靠近一步，它就警醒的睁开眼，愤怒的瞪回去，然后往另一个方向跑去继续缩着。冥川不敢再刺激它，只好坐在不近不远的地方看着，眼下也是满心的无奈。他后悔了，后悔自己手贱，非要变本加厉的招惹人家，这下好了，玩脱了吧。

　　“呵，活该。”盛景栖想着，此时此刻，看着小朱雀不理人的模样，他终于从它身上看到了丹燚的影子，都是一样的一生气就不理人，这脾性还真是从壳里带出来的。

　　落日夕沉，夜幕把细碎的星子抛洒在天际。洞口内一大一小对坐着。小朱雀紧靠在石壁上，身子缩成一团，貌似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往下沉。夜风吹起它的绒毛，那是阴影也盖不住的绯色。

　　冥川侧头了看好一会儿，确认它是真睡着了，才畏手畏脚的走了过去，又极为小心的在一旁坐下。

　　“对不起啊。”他小声嘀咕着，“我不该没看好你，不该让火烤了你，也不该捉弄你，占你便宜，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洞里悄无声息，唯有夜风回应。冥川叹了口气，也是没了办法，闭上眼睡着了。良久，熟睡的小朱雀慢慢挣开了眼，它望着眼前的暗沉如水的黑暗，终于小心翼翼的爬起了身，费力的扑腾到冥川身上，依偎在他的颈侧，本能的找寻着安慰。

　　温暖的气息透过绒羽传到皮肤上，带着轻微的痒意，冥川无声无息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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