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仙何时归》越橘

35、诛心

　　天上一妖一魔打得正酣，一团炽烈的火球在兽头里轰然炸开，刺眼的白光将整个夜空照亮了一瞬。

　　迸溅的火星并未就此消散，在炸开的那瞬间融为一条长长的火鞭，带着炎炎流火向魔头挥舞而去。

　　火鞭挥来的速度太快了，魔头躲避不及，仓促间只能一手拽住，苍白的掌心处霎时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焦痕。

　　“呵，我还当你真是水火不侵呢，也不过如此。”丹燚手里拽着那根火鞭，眼睛却盯在那处烧伤上。

　　魔头看也没看那伤一眼，好似感觉不到疼一样，他冷嘲道:“小妖，话别说的太早，当心闪了舌头。”

　　“哼，试试看啊，看咱俩谁先死。”丹燚话落，手中的火鞭立时断成数截，无风自动的往魔头身上一圈一圈的缠上去，像茧一样包裹住他的全身，密不透风的用离火炙烤着。

　　“小妖，没用的。”魔头冷淡又戏谑的嗓音从火茧里传来，闷闷的，却没有一丝的慌乱无措。

　　下一刻，丹燚感应到绷紧的火茧突然松了，大片大片的雾气从缝隙中倾泻而出，山洪一般在夜空之中奔涌，眨眼把他湮没在雾海之中。

　　丹燚落在浩瀚的雾气里，什么都看不见了，但他感觉到四周的黑雾都在往自己身上涌动，它们如游蛇一般紧紧缠着他的四肢，扣着他的咽喉，让他动弹不得。

　　雾气如同魔头的分/身，顺着他的心意肆无忌惮的在丹燚身上横穿而过，明明轻如烟尘，可落在身上却像是锤子凿过。

　　丹燚身上无一处不疼，连指尖都都像是被针扎过似的酸软。

　　这效果比百人群殴还要来得厉害。

　　丹燚毫不怀疑若非自己只剩魂体，这魔头定会让雾气钻进他的七窍，吸干他的血肉。

　　丹燚被勒得透不过气来，他试着放火把这些烦人的雾气给烧了。可是这魔头就像是早知道他打得是什么主意似的，只要他身上冒出一点星微的火光，立马被游龙似的雾气侵吞个干净，丝毫不给他可乘之机。

　　怎么办？丹燚脑子飞快的转动着，他必须要尽快脱身才行，否则这神魂又得养好一阵子。

　　魔头似乎也察觉到丹燚无计可施了，冷冰冰的嘲讽道:“小妖，这就不行了？我还真是高看你了。”

　　那魔头话语里可惜的意味太浓了，就像是被人败了兴致一般，没甚可玩的。

　　丹燚愤恨的想，可恶，这是拿我当杂耍逗乐吗。

　　忽然，丹燚的眼睛无意往身旁一瞟，在浓稠的雾气里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橘红色光影。
　　那是……天灯？

　　丹燚咧嘴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嘴里毫不客气的回怼道:“我还当你有多大本事，群殴嘛，小爷最会群殴了。”

　　“嗯？”魔头不懂丹燚什么意思，但他下一刻就明白了。

　　只见无数的灯火从游荡的天灯里钻了出来，游鱼似的从四面八方奔赴而来，相互间凝聚融合，化为一只巨大的火鸟。

　　巨鸟尖唳一声，张口朝丹燚那吐出一道炎火，又在一息之间俯冲而下，把丹燚接到背上。

　　巨鸟的翅膀遮天蔽日，卷起的炎风把黑雾吹散了不少，就像是被撕扯的棉絮一样，大团大团的飘散。

　　丹燚在荡清的雾气里总算恢复了视线，此刻他才发现原来在雾海之下，半匿着一张银面具，那些流窜的黑雾并没有烟消云散，而是纷纷缩回了面具里。

　　丹燚拍了拍火鸟的脖颈，火鸟立马明白了丹燚的意思，应声调转了方向朝着那抹银光猛然冲下。

　　咔嚓一声脆响，银面具被丹燚一拳打碎了。然而还不等丹燚看清那魔头的真容，浓浓的雾气就把那面孔遮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双阴沉的眼睛，如同一汪死水，能直接把人溺死。

　　魔头显出了原形，原先处变不惊的闲散随着面具一起碎了个干净，他阴鸷的盯着丹燚，怒道:“找死。”

　　下一刻，纤细苍白的手狠狠掐过丹燚的脖子猛然往地上甩去。丹燚来不及站稳，拽着魔头的肩一起从空中滚了下来。

　　火鸟追随而下，落地时，炸出了一片火海。

　　滚烫的热气扑洒在庙宇前的台阶上，把残存的厉鬼烫成了煤渣。

　　盛景栖抬脚把一只厉鬼踹翻了下去，忧心忡忡的望着下面久无动静的火海，他不知道丹燚那边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国师看了他一眼神思不属的样子，说道:“如果不放心就过去看看吧，反正那火认主，烧不到你头上。”

　　火海之中，此时只剩下丹燚一人。

　　丹燚眉心微蹙，这魔头必定不会逃了，能藏在哪？

　　“小燚。”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丹燚回头看见盛景栖穿过火海，大步向他走来。

　　丹燚瞪着他：“你过来干什么？找死啊。”
　　盛景栖:“我那解决的差不多了，过来帮你。那魔头呢？”

　　“不见了。”丹燚瞥了一眼他被血浸红的衣袖问道，“你这儿怎么弄的。”
　　盛景栖不在意的瞥了一眼：“没留神被恶鬼抓着了。放心，一会就没事了。”

　　丹燚默不作声的拉起他的手臂，装作无意的瞥过他的指间骨戒，心下松了口气，查看了下伤口：“伤的不浅，小心化脓。”

　　盛景栖神色蓦然温柔了下来，他指尖轻抚过丹燚脸上的灰尘问道:“小燚，你这是在担心我？”

　　丹燚拍开他的手，没好气的赶人：“我担心个鬼，快滚，别拖我后腿。”

　　盛景栖叹气：“我千辛万苦的过来，你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丹燚：“看屁，你有银子好看？”

　　“啧，真狠心。”盛景栖状似无意的感叹道，“我怎么就喜欢上你这么个财迷。”

　　这是盛景栖第一次直白透露出喜欢的字眼，哪怕怪不正经的也还是让丹燚有点局促：“别闹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

　　“我可从不拿这种事开玩笑。”盛景栖神色突然认真了起来，他不让丹燚躲了，直白的捅破了窗户纸，“我要是不喜欢你，会把整箱整箱的金子往你那送？会整日哄着你，就怕你不高兴？会由着你无法无天，调皮捣蛋？你看我什么时候这样对过别人？”

　　丹燚被问的心里一慌，心神不宁的想避开这顿诘问：“有什么事以后再说，现在不是时候。”

　　盛景栖:“现在不说，就怕日后没机会了，谁知道能不能活过今夜。”

　　“胡说，”丹燚偏过头，打断了他的话，“有我在，你死不了。”

　　“丹燚，我心悦你。”盛景栖掰过丹燚的脸，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你呢？你对我有没有动过一点念头？”

　　丹燚咬牙：“没有。”

　　盛景栖强行揽着他的腰，在他耳边轻啄，“那为什么不推开我？为什么任由我轻薄，为什么不杀了我？”

　　丹燚浑身轻颤，他从未动过心，不知情爱，红尘里滚了一遭就碰上这么个人，进退维谷恨不得钻回蛋里。

　　“你明明就是喜欢我，小燚。”盛景栖知道自己把他逼的太紧，蛊惑道，“为什么不肯承认呢，神明不该说谎骗人的啊。”

　　盛景栖的气息钻进丹燚的耳朵里，整个鸟都热的头昏脑涨的，丹燚明显感觉到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叫嚣着要破土而出。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陌生的东西都让人害怕。
　　丹燚语无伦次的道:“我没有，我只是，只是……”

　　“你看，你自己都说不清。”

　　丹燚蹲下身，把脸埋在手臂里，像只缩头乌龟，他缓缓了心神，凶狠的抬起头，咬牙骂道：“是，我就是喜欢了又如何。”

　　“你总算是承认了。”盛景栖叹了口气，他缓缓凑近丹燚的轻薄的嘴唇，诱哄：“既然你喜欢我，那你愿意陪我下地狱吗？”

　　火海的另一边，盛景栖恪尽职守的守在庙门外，每当有阴魂爬上台阶时，便贴上一张符咒，再把人给踹下去。

　　“你不过去？”国师问道，“这里其实也用不上你。”

　　盛景栖摇摇头:“我过去干什么，给他添乱吗？我不在，他就不会分心。”

　　盛景栖望着安国塔前的空地，一边是熊熊烈火，一边是鬼影幢幢，编织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

　　“你骗我。”丹燚反应过来，推开眼前的人，阴狠道，“你不是他。”

　　此刻眼前哪还有盛景栖的影子，分明是那个魔头，他满意的逗弄着恼羞成怒的丹燚，大笑道：
　　“有趣，不过一个小妖还动了非分之想。”

　　那些不可言说的心思被平白直述，丹燚恼羞成怒，一拳揍了过去：“你诈我！找死。”

　　魔头侧身避开，嘴里不断的刺激着丹燚:“什么叫我诈你。我不过是放大了你心中的欲念，让你好好认清自己。”

　　“怎么，觉得羞愤难堪啊？若是那个王爷知道会怎么想？”

　　丹燚怒骂：“闭嘴。”

　　“是觉得恶心还是避之不及？看似单纯的小妖居然起了这种心思。”

　　魔头的话蛊惑人心，丹燚不由自主的想盛景栖会是什么反应，虽然他一直举止亲密，却从未认真的对他说过爱慕之词，他真的会觉得恶心吗，真的会躲开吗。

　　丹燚心神一松，被魔头钻了空子，他贴在丹燚耳边，愉悦道：“小妖，好心劝你两句，收起你的那些心思。非同道，必殊途。”

　　丹燚立刻向后，用火链锁住他的喉咙，一手在魔头的胸口捅出个洞，阴狠道：“多嘴，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置喙。”

　　魔头的无知无觉，胸口的洞被魔气丝丝缕缕的填满，凶狠的踢向丹燚的胸口，“我哪里说错了，人妖相恋，本就天理难容。百年之后，人族不过一抔黄土，而妖族寿命万千，怎么共白头。”

　　丹燚侧身一滚，凌空腾起，将火焰化为刀剑贴着魔头的喉咙刺过：“呵，大不了我就陪他一块死。”

　　魔头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掐着丹燚的喉咙惯倒在地，“你倒痴情，可你的王爷会舍得这千秋霸业？他贵为皇子，绵延子嗣乃是天职，又如何偕老。”

　　丹燚眉心紧锁，指甲深深的抠进掌心，心下迷茫，的确，就连张福海都说过盛景栖是要当皇帝的，这样的一个人怎会为他舍弃万里江山。

　　魔头近距离的在丹燚脸上打量，没有错过丹燚一瞬间的空茫，继续说道：“来日他三宫六院，娇妻美妾，哪有你的一席之地。生不同衾死不同穴，你又以什么名义相伴。”

　　丹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费力掐着魔头的手臂，不甘的怒视他。

　　魔头毫不在意这微不足道的反抗，贴着丹燚的耳边，轻声说：“你说你，好不容易从地下爬出来，明明可以无牵无挂，浪迹世间，何必非往死路走？”

　　丹燚声嘶力吼：“我，犯，贱，行吗？”

　　魔头周身的气场突然阴沉了下来:“行啊，可惜了你兄长，当初以神魂献祭保全全族性命，却救下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脑子里只剩下情爱，连换来的命都可以说不要就不要。”

　　“可惜啊，一代神明，就舍命换来了这么个废物。”

　　这魔头杀人诛心，字字往丹燚的心眼上戳。

　　丹燚直视那双死寂的双眼，一字一顿的问道：“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这个魔头会这么清楚前尘往事？

　　魔头的眼角轻轻勾起:“我谁也不是，我只是被人抛弃的一缕执念罢了。”

　　丹燚:“我不信。”

　　“信不信随你。”魔头看了眼渐亮的天色，天要亮了，在纠缠下去就没意思了，他放开了钳制 丹燚的手，轻笑道，“好戏才开场，你我且等着。”

　　话落刮起一阵罡风消失的无影无踪。

　　丹燚双眼闭着，手臂无力搭在眼上，脑中既混乱又空茫，那魔头的话在他耳边久久回荡。

　　果然魔通六欲么？

　　丹燚心中的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隐秘，期盼和恐惧在他眼中无所遁形，字字都化为一把凌迟的刀，刮的他心口疼。

　　丹燚不想理会，却又不得不承认魔头说的每一句刮都狠狠的踩在他的痛处上，破了皮，流了血，他再也不能熟视无睹，粉饰太平了。

　　没了搅局的魔头，一时间又回到了原点，依旧是怨气冲天的阴魂，却再无灯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