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仙何时归》越橘

34、魔头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那倒霉的大皇子被人单手掐在半空。谁都不知道那人何时出现的，只见他一身乌衣长袍，脸上带着一张银面具，不详的黑气缠绕其身，唯有一只露出的手泛着冷白的光。

　　是他，那个在妖尸谷出现过的人。

　　只一眼，丹燚就把那人认了出来，可这人祸害完淮宁怎么又跑到天都来了？

　　眼见这大皇子要被掐断了气，可离得近不敢救，能救的离得远。丹燚没办法，总不能真的见死不救，挥袖召来一阵疾风朝那手腕呼去，与此同时，国师也朝那人掷去一道符咒。

　　黄符伴着疾风犹如一道利锐的风刃，直接将那人的手腕削了下来，然而却滴血未见，只有大团大团的黑气从断腕处冒了出来，不一会儿就长出了一只新的手。

　　好不容易脱了魔爪，盛景瑜顾不得喘气，屁滚尿流的往外爬，恨不得离得八丈远。

　　丹燚本以为这人不会善罢甘休，却发现他只是站在原地看了看国师，又看了看自己。

　　那魔头带着面具，丹燚看不出他是什么神情，可直觉告诉他，他心情很不好。

　　果然，下一刻，一道阴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为什么阻我？”

　　突如其来的嗓音让丹燚吓了一下，明明那魔头离他老远，也不见他大喊大叫的样子，可说的话却清晰可闻。

　　丹燚还没来得及回话，那魔头又开口了:“好歹我也在妖尸谷里帮了你们一把，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小妖。”

　　“我呸。”丹燚对着那人啐道，“你算什么恩人，要不是你在淮宁弄出了人命，我没事会掉进妖尸谷？”

　　“还有，你说你救了我，这么说是你教唆了顾怀谨以身引雷的？”

　　“是啊。”那魔头坦坦荡荡的承认了，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我是告诉了他引雷的办法，可救不救那是他自己的决定，我又没有强按着他的手画符。”

　　“何况他本来就已经死了，用一个死鬼来换两条人命有什么不好。你既赚了便宜，又在气什么？”

　　丹燚拍案而起，抬手朝那魔头掷去一道离火，咬牙切齿的道:“滚你大爷的，谁稀罕你那以命换命的破法子。”

　　然而那道离火还没有近魔头的身就被一道黑雾凝成的雾墙给挡下，火舌舔舐着黑雾，却被更多的雾气反扑而下，最终泥牛入海般杳无踪影。

　　而那魔头连根头发丝都没有燎着。

　　怎么回事？

　　丹燚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团黑气吞噬了自己的离火，重新审视起这个来路不明的魔头。离火向来是魑魅魍魉的克星，可他却和没事人一样。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丹燚意识到这个人绝不止是魔那么简单。

　　“小妖，你真当我是没有脾气的么，之前你坏了我的事，我可还没有找你算账。”那魔头突然冷笑了一下，叹息似的说道，“可惜了，本来只用死一个人的。”

　　那魔头说完这句话就再没了声音，丹燚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只看见他突然消失在原地。

　　“他这是打算做什么？”一直守在门口的盛景栖望着半空道。

　　丹燚也好奇的走出庙门，抬头往天上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那人漂浮于万千灯火之中，无数的黑雾从他身上涌现，穿透了数不清的阴魂，遮天蔽日的覆盖了整个天幕。

　　那魔头似乎能轻易的调动阴魂的喜怒哀乐，他不过随意动了动手指，短暂的空茫立刻从阴魂们的脸上消失不见，一个接一个的悲愤哀嚎，像是有滔天的冤屈无处可诉。

　　魔头满意的看着满天暴虐的阴魂，语气却近乎悲悯:“可怜呐，生无好活，死无好死，可有的人却心安理得的享着无上的富贵。恨吗？想报仇吗？”

　　那魔头站在怨气冲天的阴魂里，活像个平怨判罚的阎王，他手指轻点着地面上的人，说道:“今日给你们一个机会，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收债去吧。”

　　下一刻，罡风卷过夜空，漫天的阴魂咆哮着向地面上的人扑咬而去，整个天都城沦陷在讨伐声里。

　　与此前不同，这些厉鬼在落地的一瞬间，立马显了原型，狰狞又骇人。

　　鬼神这种东西，看得见和看不见是不一样的。此刻突然亲眼见了鬼，一口气没上来的人当场去世了好几个。

　　林时清总算知道了什么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总不能就他一个人见鬼。他甚至庆幸丹燚让自己提前适应了一下，否则这百鬼夜行的场面，他能直接死过去。

　　皇家最是尊贵，也最是阴暗。朱雀庙前那本来极为广阔的空地上此刻被挤得满满当当，有没了皮的厉鬼伸着一双血肉模糊的手要去讨皮的，有开膛破肚的拽出自己的肠子去锁喉的，有直接上嘴去啃的，尖牙刺破血肉的噗嗤声让人头皮发麻。

　　丹燚看着再次混乱的场面，有些头疼，这回连点灯都没用了，偏偏始作俑者还颇为闲适的浮在上空，兴味颇浓的看着底下的好戏。

　　丹燚看魔头那样子就来气，不信邪的再次扔去一道离火，可同样的，离火再次被雾气拦下，吞食了个干净。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丹燚扭头冲国师问道。

　　国师目光沉沉的落在魔头身上，难得的皱了眉:“那是执，而且是入了魔的执。”

　　丹燚：“执？”

　　国师简略道：“人有七情六欲，爱恨嗔痴皆可为执。除非执念已了，又或是它自己想走，否则不伤不灭。”

　　丹燚犯愁，他还是头一次碰上这么个东西，一时无从下手：“那就由着他这么乱来？”

　　国师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先将所有阴魂定住，你们把人送进庙内，别在这里碍事。”

　　“这怕是难办，人太多，庙也容不下。”盛景栖听完国师的话，愁眉不展的说道。

　　“你出来干什么？”丹燚怒瞪着这个不听他话的王爷，“不要命了！给我回庙里去。”

　　盛景栖是见丹燚猛冲了出去，担心他出事才出来的，他晃了晃手上发着红光的骨戒说道:“我没事，没有厉鬼敢靠近我。”

　　国师眼睛瞟了一下那枚骨戒，又状若无意的收了回去，冷声道:“要打情骂俏就给我回去，先救人，能救几个是几个。”

　　国师没有再废话，他掌中结出一个极为复杂的印，一个由梵文组成的咒印自他脚下快速成型，陀螺一般的向四周旋转扩散，转眼涵盖了安国塔的所有领地，所经之处所有厉鬼犹如冰封，再难动弹分毫。

　　国师喝令道:“所有人，入庙。”

　　国师的声音不大，却如同在耳边炸开，将那些还愣神的人唤的一哆嗦，连忙连滚带爬的往庙里滚。皇亲贵族，文武百官，侍卫太监相互推搡着往庙里跑，鬼神之前，所谓的王权富贵不过如尘土。

　　恐惧如飓风席卷在每个人的心上，众人皆化为丧家之犬，平日的礼义廉耻都扔在了脑后。半空中的魔头看着地下的人兵荒马乱，更是愉悦了几分，由嫌不够似的添了把火，他指尖朝人群轻轻划动，无数缕魔气从地上冒出，不怀好意的缠在人的脚踝上把人绊倒在地，底下顿时响起一片鬼哭狼嚎。

　　丹燚皱眉看着那魔头耍猴，说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去解决了那家伙，你们救人。”

　　盛景栖虽舍不得丹燚冒险，也别无他法，捏了捏丹燚的手，嘱咐道：“万事小心。”

　　丹燚应了一声，下一刻人已经消失在原地，眨眼间行至魔头眼前，手握成爪，夹着火光向他咽喉处掐去。

　　魔头瞬间往后退了几步，挥了下衣袖，周身的雾气立马在身前汇聚成一颗硕大的兽头，张着血盆大口朝丹燚当头咬下。

　　雾气和火焰在空中交织的难舍难分，盛景栖闭了闭眼，强自镇定不去看丹燚，对着六神无主的兵将们喝道:“所有将士听令，护送所有人入庙，长者为先。”

　　“是。”

　　这些将领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什么样的死法和惨状都见了个遍，哪怕刚开始还吓得惊慌失措，此刻找到了主心骨也就镇定了不少。

　　没了那魔头的干扰，盛景栖立刻稳定了局势，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将领把散落在各处的人给送进了神庙，可奈不过在场的人实在太多了，除了文武百官，皇亲贵戚外，还有随行的太监和侍女。
　　盛景栖看着被塞的满满的大殿，冷喝道：“关殿门。”

　　“不行！不能关！”林时清挤过的挨山塞海的人群，扒着门缝道，“盛景栖，你丫的给我进来。”

　　盛景栖当作没听见，守在殿门前，抬手示意，将那些个恶鬼阴魂都隔绝在庙门外诡诞的夜幕里。

　　国师的手印依然纹丝不动，尽管他额头上已经开始浸出点点冷汗。当空地上的人都清退的差不多时，他紧接着换了个手印，左手掐诀维持着阵局，右手隔空朝着阵局一抓，冷喝一声“收。”

　　地上的咒印“砰”的一下腾空而起，慢慢升至半空，密不透风的盖在群鬼的头上，又倏然随着国师的手势轰然砸下。

　　烟尘四起，碎石乱溅，层层叠叠的厉鬼被咒印压趴在地上。

　　“不杀吗？”盛景栖望着底下哀嚎不止的厉鬼问道。

　　国师摇了摇头，冰封的脸上难得出现悲悯的情绪，说道:“那魔头也没有说错，这些厉鬼生不得好生，死不得好死。不过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错的不是他们，源头都在那些贵人身上罢了。”

　　国师从怀里掏出一把符咒往咒印上洒去，符咒立刻燃为灰烬，然而下一刻，咒印上的梵文开始动了，如流水般从咒印上倾泻而下，晃眼的金光在挤挤挨挨的厉鬼间穿梭不止。

　　明明无人诵经，在场众人却都听见了遥远的经声。盛景栖才抄过经书，他听出来那是往生咒，原来国师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超度的主意，这个咒印也不是镇魂咒，而是往生咒。

　　随着最后一声钟响，经声也渐渐停息，厉鬼随着咒印一同融为金光消散而去。

　　国师结印的手这才彻底松下，脱力的垂在身侧，因为长时间的掐诀，此刻正不受控的痉挛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