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质渣爹》青山瑟瑟

3、九叔难为？

　　鸷奴是明胥槐的小名。
　　但这世上这么叫他的，只有他阿耶一人。
　　小时候他曾因为这个贱名反抗过，到头来只得了一顿打，从此再也不敢提。

　　时隔多年再次听见这声鸷奴，明胥槐一瞬间有些恍然。

　　“你阿耶叫你过来，发什么呆呢？”
　　廖氏怕他摔出个好歹，遣人去搀扶。
　　“不用不用。”明胥槐拂衣起身，三两步跨入厅内，给廖氏和明慕之行礼，又唤了一声阿耶。

　　明蕤之捏了捏他的肩膀，欣慰点头：“嗯，高了不少，也结实了很多，上回见你才只到我这儿呢。”
　　他比了个肩膀的手势。
　　廖氏打趣：“夫君上回见槐儿还是六年前，他那会儿虚岁十四还是个孩子，怎可和现在相比？”
　　她不提六年前还好，一说起来明胥槐就免不了想到当初被吊在城门上脸面丢尽的事，立刻转移话题。

　　“阿耶这次回来能待多久？有十日吗？”
　　“十日……怕是不止。”明蕤之想了想，“你以往不是总埋怨我在家的时间太少，这回我应该能陪你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几天？”
　　“至少也得月余吧。”
　　“啊？这么久啊？”
　　明胥槐惊呼出声，末了见众人眼神不对立刻反应过来，“哦我是说这么久真是太好了！我有好多话不曾和阿耶说呢！”

　　明蕤之还有些狐疑，明慕之接过话头。“西戎战事已定，大哥这次想必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明蕤之朝明胥槐扬了扬手，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回到座位：“你是从圣人那儿听说了什么传言？”

　　“圣人有感平西一战旷日持久太过惨烈，似乎有意留大哥在京中安享晚年。”
　　明慕之这话一出，明胥槐顿时一愣，眼看着要张口，被廖氏一筷子拦住，眼神制止。他只能不情不愿退回去。

　　明蕤之往嘴里塞了一粒炒豆子，嘴里嘎嘣嘎嘣作响，神色如常。
　　“和我料想的差不多。”
　　“飞鸟尽良弓藏，自古以来的道理。”
　　“他便是赐我一死，我也只有谢主隆恩的份。”

　　“大哥！”
　　明慕之扫了一眼伺候的仆役，神色紧张，“陛下今日不见你是龙体抱恙，过几日好转必然会见的。”
　　他给廖氏使了个眼色，廖氏便立刻差遣所有人离开，包括明胥槐。
　　明胥槐正往嘴里塞着鸭腿，被人拽走的时候一脸不明所以：“怎么了，我这还吃着饭呢，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吗？”
　　廖氏便敲他：“一身的臭汗，还不回去洗洗。”
　　“你要说臭汗，阿耶可比我臭多了……”
　　“闭嘴吧你！”

　　明慕之目送二人离开，等彻底四下无人才重回方才的话题。

　　“大哥，你冲动了。”
　　“我若是不冲动，你现在已经披麻戴孝在灵堂里迎来送往了！”明蕤之一把搁下碗筷，面上也有了气。
　　“大哥……”
　　明慕之还要说些什么，视线扫过他伤痕半隐的脖颈，到嘴的话改成一句喟叹。
　　“大哥，这六年……你受苦了。”

　　明蕤之眨了眨眼恢复两分冷静，重新拾起筷子往嘴里塞菜。
　　“真正受苦的是那些早就听不见的人，我既还有一条命在，受的又是哪门子苦？”
　　明慕之不免想到让明蕤之一路疾行扶送回来的李昀仲，问起了赤水突围战的详情。

　　三言两语明蕤之就说干净了。
　　他并未说自己如何如何英勇逃过一劫，只说若是再早一步回身，他就能救下李昀仲的命。

　　“他才二十九岁。”
　　许是含了满口的菜，明蕤之这话说得含混不清，“就比你大四个月。”
　　“当初若是不跟着我去，你现在的位置理应由他来坐。”
　　“可现在……”
　　他就着明慕之递过来的茶水咽了咽，继续道：“刚才左令府上的场面你也看见了，和天塌了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儿郎，我眼睁睁看着死了六万个，”明蕤之赤红着一双眼，死死盯着身旁这个唯一仅剩的弟弟，“你说我这心里能没点怨气吗？啊？”
　　“大哥，你已经尽力了，莫要因此怨恨自己。”明慕之难得有些哽咽。
　　“我不恨自己，但我恨当初那封撤销粮草兵马西援的信，”明蕤之压了压眼角，沉声道，“若非京中妄自误判敌情，这场战事早在四年前就该结束！”

　　明慕之按住他的手：“此事无关圣人，是那些小人听信了谗言，大哥慎言。”
　　明蕤之凝眸看了他半晌，轻哼一声：“对啊，我差点忘了，你如今贵为宰辅，早已不是当初跟在我身后要酒喝的鼻涕虫了。”他咧嘴一笑，“我应该叫你一声，右令大人。”

　　“大哥，你……”
　　“你非要这么诛我的心不成？”
　　明慕之面有痛色。
　　“是你先来诛我的，我为何不能还手？”明蕤之掀开他的手，怒而起身，“这一战若早些结束，七郎八郎现在亦坐在我对面，和你一样，质问我为何不与他们站在一处！”
　　“大哥，我没有……”明慕之有些慌了，跟着起身，“我并没有质问你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担心你。时过境迁，如今的天早已不是六年前的那片天，须得时刻谨慎才好啊大——”哥。

　　“休叫我大哥！”
　　明蕤之避身，“你如今也快而立的年纪了，放在寻常人家早该独立开府，正好这段时间我赋闲在家，回头就替你相看一门亲事，等娣妇过了府，你们夫妻便搬出去住吧。”
　　明慕之双目微睁，不可置信。
　　明蕤之别过头，不愿看他。

　　兄弟俩正无声对峙，身侧的屏风突然爆出一声巨响。
　　一句饱含惊恐的“我去”紧跟着落地，在青砖铺就的地板上砸得“哐当”作响。

　　明蕤之含怒转头。
　　这一看便见两个原本比屏风高出一大截的小伙子，此刻正抱头相拥死死挤在并不宽宥的屏墙间隙里。
　　其中一人嘴里还塞着一只啃到一半的鸭腿。

　　“我如果说，我俩只是路过，你们信吗？”
　　最终还是明胥槐打破了尴尬的对视和沉默。

　　明蕤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被他按得死死的另一人，不确定道：“胥杨？”
　　那人听到这，认命似的取下了嘴里的鸭腿，咳了一声正色起身。
　　“小子胥杨，见过大伯父。”
　　“还真是你？”明蕤之惊诧异常。

　　“不是，大伯父，你听我解释，我原本是想正经进来向您道安的，是在半路遇上这个人，被他强行带到这儿……”
　　不等他说完，明胥槐就打断：“什么这个人那个人？大哥都不叫了你，简直目无尊长，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阿耶你可得好好教训他，否则下次指不定干出什么事儿！”
　　明胥杨据理力争：“你平时不也喂来喂去的，我若是目无尊长你又是什么？还有我说的是你刚才绑架我的事，你休要转移话题……”

　　当着明蕤之的面，俩孩子若无旁人吵起来，桌上的茶水都惊得一阵阵颤动。
　　明蕤之指了指俩孩子，转头看向明慕之，明晃晃质问，就差把“这就是你教的几个好子侄”写在脸上。
　　明慕之也是有种，做出一副“无辜”的情态，反过来指责他冲动行事，平白让晚辈看了笑话。

　　明蕤之听罢只觉得心里窝火得很。
　　当即拎过他的衣领，照着他的下颌来了一拳。
　　明慕之踉跄两步，抹去嘴角的血迹讽刺道：“威震将军如此易怒，我倒是有些同情将军手底下的将士，每天把命悬在腰上，回来还得看你的脸色，也不知日子是怎么过的。”

　　“怎么过？我现在就让你看看，他们到底怎么过。”
　　明蕤之咬牙，抬手挥出了第二拳。
　　这回不如刚才轻易，被明慕之当场拦下。
　　你来我往之间，花厅的桌椅摆件逐一四分五裂。两人打得上头，全然不曾留意旁边两个小的已经停下了。

　　明胥槐抱着个空盘挡在身前，时不时拍飞一两块飞过来的碎屑，和旁边聚精会神的明胥杨搭话：“哎，你确定这样有用吗？”
　　良久没有得到回应，他抬肘欲戳，被明胥杨躲过去。“没有什么误会是打一架不能解决的。”明胥杨轻描淡写道。
　　“你怎么知道他俩是误会？”明胥槐好奇。
　　“不知道。”明胥杨依旧看着打斗的两人。
　　“合着你这是乱来啊！”明胥槐顿时不虞，说着就要加入战局。

　　明胥杨拦住他：“但你仔细看看，他们现在还像要决裂的样子吗？”
　　明胥槐转头，正好看见他阿耶一拳砸在他九叔眉骨，当即脸色一变，认真点头：“像。”
　　“……”明胥杨凝噎片刻，松开手，“行，你想去就去吧。”
　　明胥槐见他退后一步，反而没那么怀疑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戳了戳明胥杨，兴致勃勃换了个话题：“哎你说，我阿耶和九叔谁更厉害？”
　　明胥杨：“……”
　　明胥槐自问自答：“我觉得是我阿耶。”

　　这场发生在方寸之间的战局究竟结局如何，明府众人无从知晓。
　　只知道这阵动静一直到半夜才结束，直接把花厅给干废了。

　　第二天，廖氏请了十数个工匠进府修葺院墙，进进出出之间，这件事自然传了出去。

　　短短一个上午，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威震将军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右令大人打了一架。
　　坊间一开始传，兄弟俩是因为家中的主事权大打出手，后来不知怎么就演变成是为了个女人，真真假假传得有鼻子有眼。

　　虽是一桩轶事，但确确实实为街头带来了几分生气。
　　原本因为大军扶灵进城，左令大人殿前哭丧而显得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朝局，也跟着松快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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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胥槐：我阿耶就是坠吊的！
明胥杨：我伯父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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