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朕建的金屋藏了自己》眼睁睁看着

39、时代交迭

　　寻着来路，萧玉闲庭信步离开北区。

　　然而走至北区和西区的交接处康乐街时，萧玉遥遥望见了陈喜。

　　陈喜由两个岁数尚小的年轻内侍和一队八人组成的禁军簇拥着，一辆马车不远不近跟在他们身后，陈喜在内的十余人则目露焦急，不断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像是在找寻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

　　尚搁不少距离，萧玉开口问：“陈公公，你在找些什么？”

　　乍闻萧玉声音，陈喜有些被吓到，他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而一个呼吸后，他面上的惊色摇身一变成了喜色。

　　“三王爷！”陈喜高呼着迎了上来。

　　萧玉此前虽和陈喜交集不多，但自记事起，便记得他一向面若平湖，自持稳重，即使前世，他登基前清除皇城内老人，陈喜首当其冲被推上绞刑架，从上刑场到行刑，陈喜面不改色。

　　眼下，陈喜的喜形于色着实让萧玉怔忡了一番。

　　陈喜激动地握住萧玉手臂，道：“三王爷，奴才终于找到你了。”

　　萧玉沉吟，“陈公公，你找我所为何事？”

　　陈喜面露焦急之色，道：“三王爷，您快随我进宫，陛下急着要见你。”

　　驾车的内侍颇有眼力劲，驾车而至。萧玉被拖着走塞进马车之际，问：“父皇见我所为何事？”

　　陈喜行色匆匆，道：“没办法给您多解释了，您进宫见到陛下自然而然就什么明白了。”

　　萧玉狐疑。

　　与此同时，驾车的内侍每时每刻用鞭子抽打马匹，马车疾驰，飞速驶进皇城。

　　萧玉被陈喜从车上扶下来时，感觉自己骨头都要被颠散架了。

　　然而，他刚下车，脚都没站稳，陈喜便已经拉着他的衣袖往养仁宫跑。

　　这一边跑，陈喜一边道：“三王爷，在快些，慢了就来不及了。”

　　等跑到养仁宫，萧玉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甫一进门，他便连抬头地力气都没有，弯着腰扶墙喘息。

　　垂着头的萧玉听见上首燕武帝道：“老陈，看你给老三累的，他连气都喘不匀。”

　　陈喜嘟囔：“陛下，我这不也是着急吗！”

　　燕武帝声音缥缈：“朕又没事，你至于急成这样吗？”

　　喘匀这口气，萧玉抬头，此刻燕武帝正坐于上首金椅上，只不过他面前拉着帷幔，阻隔住了视线。

　　“父皇。”萧玉气喘吁吁行礼。

　　“老陈，老三都快站不住了，给他搬把椅子。”燕武帝贴心地吩咐道。

　　萧玉连连拒绝：“这样于礼不合，我站着就行。”

　　“你要真懂于礼不合，就不会一天到头往未央宫跑了。”

　　讲这话时，层层纱幔后面的燕武帝面容模糊且残酷。

　　之前，陈喜提点过萧玉一次，萧玉知道燕武帝清楚他经常出入未央宫，也做好了应付的心理准备，但真当与燕武帝对峙时，一股寒气自四肢百骸涌上心头。

　　萧玉以头抢地道：“父皇，此事皆是我一人之错，你莫要为难他。”

　　燕武帝话中有话：“老三，朕都看不懂你是真对未央内那人念念不忘还是在这跟我演戏。”

　　萧玉以头顶地，道：“我的心意日月可鉴。”

　　“把头给朕抬起来。”燕武帝低喝。

　　养仁宫内常年昏暗，一秉烛火置于帷帐内，跳动的火焰打在燕武帝脸上，致使他一半面容陷入阴影晦暗不明，一半被烛光映衬凶神恶煞，像极了庙宇中金衣斑驳的罗刹。

　　萧玉一言不发迎上了燕武帝的目光。

　　父子二人长久眼观眼，鼻观鼻的注视之后，燕武帝道：“在此之前，你从不是我喜欢的那个孩子。”

　　萧玉谦恭地垂头：“萧玉心知肚明。”

　　“抬起头，看着我，老三。”燕武帝下令。

　　萧玉无喜无悲，顺从地抬起了头。

　　燕武帝逼问：“你的父亲不喜欢你，你不伤心吗？”

　　萧玉早过了被嫌恶就会伤心的年纪了，也许前世，他的确因为生父燕武帝和生母静嫔不喜欢他而短暂的出现过伤感这种情绪，但萧玉想那时候他可能年纪太小了，小到相信父母不会天生厌恶自己的孩子，只要他表现足够好，就会被接受。

　　但当他足够大后，大约十岁，他看见静嫔前一刻温柔地对萧珩嘘寒问暖，但下一刻，看见他后却板着脸避开，他瞬间明白了，父母也会天生厌恶自己的孩子。

　　萧玉实事求是道：“不伤心。”

　　“为什么？”燕武帝目光如炬，追问。

　　萧玉平淡陈述：“或许是我早就接受了自己天生不讨喜吧。”

　　“天生不讨喜真是个有趣的讲法。”燕武帝短促地笑了一声，当他止住笑容后，又道：“老三，我不瞒你，你们兄弟五人中，珩儿是我最喜欢的那个儿子，而你恰恰相反，是我厌恶的那个。”

　　“我能猜出来。”萧玉目光明亮，毫无悲痛。

　　燕武帝问：“你是如何猜出来的？”

　　“二哥主张祛门阀，触及到了元氏利益，元氏欲插他一刀，另择良木，他现在腹背受敌，里外不是人。”萧玉剖析完，总结道：“所以我猜你将他收监就是为了避免他折在元氏手中。”

　　燕武帝肯定后问：“这是你之前就猜到的吗？”

　　“没有，我也是刚刚在您说过我们诸兄弟，你最喜欢二哥时才想到。”萧玉事实就是。

　　“你能想到就比他强上很多了。”燕武帝首肯后，略显落寞道：“说不定这会儿，他正在牢里骂我昏庸无道呢，听信了什么二日凌空的谣言，觉着他有不臣之心才将他一直收监至此。”

　　“二哥终有一天会明白您的心意。”萧玉聊胜于无宽慰道。

　　燕武帝：“或许这要等到他死在你手里的那天，才会明白没了我这个老父亲替他遮风挡雨，他有多么愚蠢弱小。”

　　萧玉否认：“父皇多虑了，我岂会兄弟阋墙。”

　　“老三，你可骗不过我，不过有一说一，你比我预想中的更毒辣。”燕武帝不以为意，道：“你整出来的那套二日凌空让我也进退不得，一同被架在了烈火上炙烤，我现在也不得不钻进你圈套，按照你的设想开始着手打压老二，要不然我就要把他放出来，但现在的时局，我把他放出来只会提前害了他的性命。”

　　萧玉不否认也不承认，他不动于色问：“今日父皇叫我来究竟所为何事？”

　　“我今天叫你来不是为了责骂你的。”燕武帝宽慰后，下令道：“老陈，给朕将帘子掀开。”

　　陈喜自阴暗中悄无身息地走出，缓缓掀开燕武帝面前帷帐。

　　没了帷帐阻隔视线，萧玉诧异地发现烛光下燕武帝的面容破败，呈现诡异的青灰色，一副寿不长久之像。

　　萧玉颦眉问：“父皇，您这是？”

　　燕武帝直言不讳：“老三，我这是快死了。”

　　萧玉不可思议，不过想想前世，似乎也有迹可循，自从征梁归来后，燕武帝一反常态，逐渐缺席早朝，日日夜夜待在未央宫，直至不在上朝。

　　此前萧玉以为是燕武帝到了晚年，脑子不清醒了，变得昏庸无道，但现在想想，也许是他身体逐渐吃力，而大燕这个烂摊子交给萧珩他又放心不下，所以才一直苟延残喘，试图用仅存威名压住朝中拥有不臣之心的人。

　　萧玉想通后，问：“您为何要将此事告知于我？”

　　燕武帝沉声扔下惊雷：“因为我觉着你可以顶替我，接下大燕，带领燕人完成多年夙愿，渡江北归。”

　　不敢置信之下，萧玉颤声道：“你刚还说你不喜欢我。”

　　“老三，我不喜欢你，和你能成为一个好皇帝并不冲突。”燕武帝不以为意，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的父皇曾告诉我，乱世之中一个好的君主一定是心狠手辣、野心勃勃、诡计多端之辈，我诸子中只有你拥有这全部的特质，而且更为难得的是你有着你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冷静和审时度势。”

　　“父皇，您不怕我踏着诸兄弟的尸骸爬上这个位置吗？”萧玉掏心。

　　燕武帝薄凉道：“老三，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想，如果燕没有如此多世家大族，我一纸诏书就能帮你登上我的位置，可惜门阀在，我这纸诏书给你只能祸端，所以只能同我当年那般，从兄弟姊妹中杀出一条血路，自己走到这个位置上。”

　　“假如我杀了老二，父皇您不会伤怀吗？”萧玉疑惑。

　　燕武帝叹息一声，道：“我熬不了太长时间，伤怀不了多久。”

　　“我知道了。”萧玉叩首。

　　燕武帝阖眸：“身为父亲，我会帮你处理一些，但更多的要靠你自己解决。”

　　时至此刻，萧玉顿悟陈方当日被杖毙于养仁宫外，根本不是意外，而是燕武帝授权的。

　　想来他应该也看出来这支尽寒士的陈党与世家积怨颇深，现今世家昌盛，双方尚未形成对峙局面，尚能控制在股掌中，一旦世家稍弱，对峙局面成型，双方掣肘抵制，就会跟前世一样拖垮燕。

　　燕武帝现在除掉党魁陈方就是看透了将来局势，在给未来铺路了。

　　萧玉头尚贴地，道：“父皇帮我处理掉陈方，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我能做到的程度就到这了。”燕武帝叹气，可门阀根基牢固，燕武帝也无可奈何，幽幽道：“未来真要靠你一个人了。”

　　“父皇放心，我将负重行至终焉。”萧玉在叩首。

　　“我晓得了。”燕武帝点头，疲惫地摆手，道：“天快黑了，老三，你也该回去了。”

　　“那父皇，保重。”

　　萧玉最后叩首。待他背身而驰，缓步走离养仁宫，天的确黑了。

　　燕武帝望着他缓缓走进黑暗，身形逐渐被暗夜吞噬掉，扭头吩咐陈喜：“天黑，去未央宫的路难走，你将我面前这秉烛火送去给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