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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陈党(中) ...

  •   韩夫人引路,东拐西拐,溜达完大半个宅子,驻足在了韩府废弃多时,荒草萋萋的花园凉亭内。

      这处院子并非南地常见的园林布置,园内空旷至极,无池无石,放眼望去是大片废弃的荒地。

      萧玉逡巡四周,除了置身在内的凉亭,别无多余建筑物,心道:“陈党极盛,这鬼地方也没个藏身之处,那乌泱泱的一票大活人难不成都钻进地底下了吗?”

      如此想着,他直抒胸臆,道:“敢问夫人,我要见的人在何处?”

      韩夫人自满得意地轻笑一声,道:“我以为三王爷你能夜观天象算到一切呢,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夫人言笑了。”萧玉不恼,笑意盈盈,道:“还请夫人教我。”

      韩夫人冷哼一声,道:“三王爷莫故作姿态了,瞧你长相,唇薄眼长,一看就是薄情心狠之辈,我那有能耐指教你,说到底不过是我棋差一招输给了你,不得不带你来而已。”

      这并非是第一个说他薄情心狠之人,上辈子,萧玉多得是被臣子指着鼻子骂的薄情心狠,朝堂之上那帮学究更难听的话都讲过,萧玉听得多了,早已见怪不怪。

      所以,由始至终萧玉都是笑意盈盈。

      反是韩夫人在此话脱口而出后顿觉冒犯,肉眼可见她紧张地冒汗。

      萧玉宽慰,“夫人无需忧惧,我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但肚量还是足够的。”

      韩夫人虽半信半疑,但一诺千金,她吩咐随行的陈霖,道:“七弟,你去将门打开。”

      “大姐!”陈霖低呼,他不太放心地最后一次尝试制止道:“大姐,现在上京人言滔滔,都说这个三王爷心狠手辣,诡计多端,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尤其韩兄昨日还是在见过他后自裁在了诏狱,你今早去诏狱领韩兄尸身时也应该都听见上京城内怎么说的。”

      “七弟,够了!”韩夫人眼眶泛红制止他接下来的话,道:“按我说的做,你去将门打开。”

      “大姐!”

      陈霖纹丝不动。

      萧玉突然出声,给陈霖续上了他此前的未尽之言,道:“上京城内今早应该在说是我昨□□死了韩太仓向江家投诚。”

      陈霖瞪视,道:“你还有脸讲。”

      “为何没脸。”萧玉表情从容,言语残酷,他将真相揭露,道:“上京城内的传闻是真的。”

      “你!你!”

      陈霖震惊,以手指着萧玉却无话可说。

      韩夫人怒目而视,道:“三王爷,是吃准了贫妇不会以下犯上吗?”

      “先前我就挨过夫人一拳,又岂会吃准这个。”

      韩夫人:“那三王爷你的意思是?”

      “我来见陈党党徒。”萧玉再次强调。

      “好!”韩夫人斩钉截铁,声音里充斥着不容辩驳,“七弟,你将门打开,我今日倒要看看咱们这位三王爷黄鼠狼给鸡拜年,意图到底为何?”

      韩夫人生性沉稳,如此怒目圆睁的样子陈霖不曾见过,一时之间也慑于她的气魄,忘记了继续驳斥,乖觉地走出凉亭。

      陈霖出了凉亭又走了十余步,便突然止步。

      整个过程,萧玉都一瞬不瞬观察着他的举动,当看到他弯腰拨动周围杂草,萧玉恍然大悟。

      原来韩府这废弃的花园内藏着个地窖。

      当杂草被拨开后,杂草下隐藏一扇一臂宽的小门暴露在了萧玉视线中。

      这扇小门漆料斑驳,老旧至极。

      陈霖小心翼翼取下固定用的门栓,轻手轻脚将门拉开。

      小门甫一打开,韩耀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七舅,那个讨人厌的三王爷走掉了吗?”

      萧玉毫无尴尬之色,回道:“还没走。”

      与他声音同时落地的还有地窖内一声接着一声的咳嗽。

      这串咳嗽声有的音调高,有的音调低,显然出自不同人之口。

      “诸位大人难不成齐齐伤风了?”萧玉开口,戳穿道:“我想应该是冒充道人和乐手难度过高,累着了诸位。”

      此话掷地,鸦雀无声。

      韩夫人于此时唤道:“各位大人,别躲了。”

      “我特意赶来见诸位,诸位说什么也要给我面子。”萧玉接口。

      “三王爷这是说那的话,像你这样的隐士,我等十生有幸才能见着你一面。”

      地窖中有人状似客套的讽刺着。

      萧玉听过,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以为意,但这俏皮话惹得陈党地窖中的其余党徒哈哈大笑,随着笑声越来越近,陈党第一个党徒顺着梯子从地窖里爬了上来。

      此人一身道士服,精瘦干练。他遥遥相站,微微作揖,礼数周全。

      他之后,地窖内又陆陆续续爬上来九人,其中五人着道服,此前扮作超度的道人而来,其余四人着一色白袍,虽没携带乐器,但应该是扮成乐手而来。

      这十人以最开始爬上来的那位装成道人的党徒为首,与萧玉遥遥相对,以表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姿态。

      虽相隔十余步,萧玉仍不难看清他们的模样。

      萧玉以审视的目光,一一打量着这十位陈党党徒。

      十位党徒中,萧玉只认识一位,即这位第一个从地窖爬上来,道人装扮之人。

      这位党徒名唤方寒镜,出生贫寒,年三十才靠举孝廉出仕,而今五十,却也只做得一个七品京官。

      萧玉之所以认识他,是因为这个方寒镜写得一手好檄文,文辞激昂慷慨,上辈子,萧玉可没少读他的檄文。

      不过,这方寒镜治官治学的水准属实一言难尽。上一世,萧玉连读了他两年檄文后,决定给他机会。萧玉记得那时他将这方寒镜提拔去做了太学中博士,让他授书,但他授书和为官的水品和他写的檄文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天下。

      萧玉每每回想都颇觉头大,这方寒镜授课水平一言难尽,被入太学的士子家长直接告到了他这里,说方寒镜胸无点墨,误人子弟,若只是如此倒也还好,这方寒镜不知是过于清高还是纯粹脑子有病,同批入学的士子但凡有点家世背景的,他都极力打压,那批士子里正好有个心志不坚定的,被他打压批评久了,一气之下投了江。

      可想而知,投江的士子家长闹翻了天,那段时间上午陈党哭诉,下午门阀哭诉,晚上不定,萧玉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能听到养仁宫外哭天抹泪。

      如此一个月,他忍无可忍之下,将方寒镜直接砍了,方换得片刻清净。

      而今在见方寒镜,萧玉耳边立即涌现嗡嗡哭声。

      “方大人。”萧玉强忍头痛,打招呼道。

      陈霖已经跟以方寒镜为首的陈党党徒讲过韩芝仙确实是被萧玉逼死的,为此方寒镜的态度急转直下,本来就只能遥遥相望,这在一急转直下,萧玉讲话,那侧充耳未闻。

      见状,萧玉哑然失笑,挑明道:“方大人,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许诺给了韩太仓何物,才使他心甘情愿自裁身亡的吗?”

      陈霖更年轻,口气更冲,直接嚷开:“你能许诺什么,不就是以韩兄家人相逼,才迫使他投鼠忌器,自裁而亡。”

      “非也,非也。”萧玉轻笑,“我许诺给了韩太仓他一生所追求之物,所以他才心甘情愿地自献首级。”

      陈霖:“什么一生追求之物,你这种故弄玄虚的话术骗过了韩兄,还想来骗我们。”

      相交于他的不明所以,韩夫人和方寒镜对这个韩芝仙一生所求之物一清二楚,他俩齐齐将不可思议的眼神投向萧玉。

      “你怎么给?”韩夫人先是沉声,随后逐一加大音量,最后彻底嘶吼道:“你凭什么给?你拿什么给?”

      韩夫人就在身侧,萧玉侧目,道:“凭我敢负重而行。”

      此刻,韩夫人眼眶通红,一滴泪珠自她左眼涌出。

      嗤笑一声,韩夫人又道:“就跟我七弟所言一般,你别在用你的话术骗我们了,你就明说你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方寒镜帮腔,“若真若你所言这般,三王爷,你应下了芝仙兄的毕生所求,那么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不妨直言,我们会慎重考虑你所言。”

      萧玉:“直言之前,我还是想问问方大人,以后的路,尔等准备怎么走?”

      方寒镜:“三王爷,何出此言?”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萧玉笑笑,道:“陈大人、韩太仓先后离世,尔等对以后可有打算?”

      陈党早期主要就是依靠陈方和韩芝仙二人指明方向,现今这两位主心骨几乎同一时间陨落,方寒镜心中一团乱麻,再经萧玉一问,他心里更乱,但面上又不能表露,强撑着道:“自然是有的。”

      “方大人,你确定吗?”萧玉得寸进尺,逼问道。

      方寒镜:“这有何不确定,我等为天下立命,以前如何做以后也将如何做。”

      萧玉逼问力度加大,方寒镜当场冷汗涔涔,但他心存侥幸,认为他离萧玉尚有十步之距,萧玉注意不到他的异样。

      岂料,萧玉看得一清二楚,还持续施加压力,道:“方大人,我虽远离朝堂,但我知道当下朝堂之内,以元、江两家为首的士族对你们这些寒士很有意见,据说他们最近一直在打压你们,以前韩太仓活着之际,以他的才学都不能全身而退,如今他和陈大人一起陨落,留下尔等独自面对这些勋贵,尔等真的能全身而退吗?”

      萧玉把以方寒镜为首的陈党党徒给问住了。

      其实他们今日乔装打扮聚集在韩芝仙家里,就是因为随着陈方被杖毙,他们在朝中处境越发艰难,元、江二家为首的士族大家为了彻底将他们驱逐出朝堂,最近一直在搜罗他们的罪名。

      几日前,陈方葬礼上,他们集会就被门阀世家抓住了把柄,搜罗了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给他们,若非最近燕武帝的心思不在朝堂上,没深挖此事让他们逃过一劫,要不然这会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被发配边疆了。

      被戳中痛点后,方寒镜沉着脸一言不发,而其余陈党党徒也目露茫然,面面相觑。

      众人不讲话,陈霖挺身而出,高声道:“我们自是有办法!”

      “哦?”萧玉故作惊愕道:“办法,你们商量出了什么办法,千万别告诉是要投诚我二哥萧珩。”

      被一语中的,方寒镜惊惧地后退一步。

      “不成吗?”陈霖撑住他,嚷道:“二王爷为人刚正,是个仁义之君,我们投诚他合情合理!”

      “合情合理。没错,是合情合理。”萧玉首肯,但又道:“只不过老二他现在还被关在狱中,再加上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二日凌空一说,我想他都快自身难保了,你们又何必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呢?”

      “你说得不对。”陈霖驳斥。

      萧玉追问:“我说得哪里不对?”

      陈霖苦思冥想一番后,找不到可以任何能反驳萧玉所言的理由,沉默了下来。

      陈党党徒陷入绝望的泥淖,个个愁眉苦脸,一言不发,此时韩夫人突然开口问:“那照三王爷所言,我们的明路何在?”

      “在我。”萧玉指着自己道。

      “三王爷好大的口气。”韩夫人诧异而笑。

      萧玉眨了眨眼睛:“我觉得我是实事求是。”

      韩夫人一马当先,质问道:“诸位皇子中,你身份最低,毫无凭借,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我可没说带着你们去争那个位置。”萧玉状似无辜道。

      韩夫人颦眉:“那先前这些故弄玄虚的话是什么意思?”

      萧玉:“自然是指引你们去投诚老六啊!”

      沉默良久的方寒镜开口:“六王爷?”

      “对,老六!”萧玉笑眯眯道:“众所周知,他是朝中家室仅此老二的人,老二指望不住,自然就只能去指望他了。”

      “现在上京城都说你攀上了江家,这么看来确有其事了。”陈霖啐地,道:“好好一个男儿郎,竟然靠卖身而活。”

      萧玉全不在意,但稍一思索,既然现在整个上京都在传他和江沅关系匪浅,他为何不在推动一把,借此迷惑陈党。

      如此想着,萧玉沉吟片刻,决定讽刺回去,道:“陈小公子,彼此彼此。”

      上京也人尽皆知,陈霖被驱出门后依靠在欢场卖笑的小倌过活。

      被戳中肺管子,陈霖气得手抖,欲骂,但韩夫人出声制止,道:“够了,七弟。”

      陈霖悻悻低下头,萧玉道:“局势我也已经给各位分析完毕了,就请诸位好好思量一下我所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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