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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鸿门宴(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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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萧玉天未亮就已经起床了。
他立于檐廊下,从五更天一直待到日头东升。
途中,陈安过来看过三次,但萧玉隐匿于阴影中的面孔宛若平湖,下藏万均之力,陈安摄于他的气魄,没有胆子挨近,便索性站在影壁外拿眼角偷瞄他。
自从魏进忠被萧玉赶出王府后,三王府至今还没有总管,但此前陪同萧玉一道外出建府的老人见素来风光无量的魏进忠都能落得一个断指出府的下场,无一不摄于萧玉的狠辣果断,便都不愿意顶替魏进忠担任总管。
陈安年纪小,在三王府内也无后台和势力,加之那日魏进忠断指出府之日他就在萧玉身侧服侍,三王府的下人中不缺老狐狸,他们一合计,反正现在这个总管是个危险差事,一个不谨慎就会落得和老总管魏进忠一个下场,那票老狐狸直接给陈安顶到了枪.口上,临时接替魏进忠服侍萧玉。
萧玉清楚自己府内的风起云涌,但谁当总管,谁接替魏进忠服侍他于他而言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所以这些日子陈安在也就在了。
南地二月算是全年为数不多的阴寒时节,陈安接到通知时应该已经睡下了,所以被知会萧玉起身站在檐廊下时,他急急忙忙起身,衣服也没穿妥善,胡拉乱扯,披了件袍子就跑来了,影壁处又正好处于风口,出了小两个时辰的冷风,此刻他冻得鼻青脸肿,呲溜呲溜吸着鼻涕。
天光微亮,萧玉注意到了他,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陈安四肢都被冻麻了,接到萧玉吩咐本能地一路小跑着过来,岂料脚刚迈开,就脚下打绊,仰面朝下,摔倒在地。
萧玉闻所未闻,仍目不斜视盯着远处逐渐露头的太阳看,新生的阳光红彤彤的,将云层染的如血一般红,很是不吉利。
见萧玉没看他,陈安稍稍心安,他一骨碌爬起来,也顾不上拍身上的土,趔趄着跑到萧玉身侧。
萧玉仍沉默不语,陈安陪着又站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也跟着萧玉看了一刻钟的天,太阳东升,云层厚重,和此前的每一天几乎一致,陈安看不出来有什么新意,甚至昨儿睡得太晚,起得太早,他还给看困了。
陈安鼻子发痒,没忍住打了个哈切,心惊肉跳之余见萧玉仍没过多反应,壮着胆子道:“王爷,你都快看两个时辰了,这天上有什么?你又在看些什么?”
被他一问,萧玉才从此前神游太虚的状态中抽身而出,侧目道:“我没看什么,只是在哀悼一个人。”
“啊!”陈安大惊,但转念一想,又发现昨儿上京也没死什么有名有姓的人物,陈安着实不懂萧玉在哀悼谁,但他觉察出萧玉现在心情不算差,趁机又壮着胆子问:“王爷,昨儿上京也没死什么达官贵人啊,您到底在哀悼谁?”
“没谁。”萧玉不答。
陈安自觉以他的身份也问不出来什么,便乖觉地闭上嘴,可萧玉境界高看云不是云,陈安自认为是个俗人,看云还是云,也看不出来什么稀罕花样,所以又看了一会便腻味了,一双眼睛开始四处乱瞟。
他这一瞟,正好看见影壁后面有道人影大步流星,杀气腾腾而来。
来人步伐速度太快,陈安没看清他的脸,但影壁一过对方就来到近前了,陈安心惊之余,提醒萧玉:“王爷,我刚看到一个人杀气腾腾而来,我怕来者不善,您要不先进去躲躲。”
萧玉不以为意,收回视线,拒绝道:“无需。”
陈安还想在劝,来者已经转过影壁进了院子。萧玉居处的这方小院名唤湖心观雨,这个宅邸原本是旧燕时期元氏家主用于豢养宠姬,宅内多处叠山石,曲水流觞,十分雅致,元氏将其作为登基礼物送给了燕武帝,而燕武帝废置了一段时间后,在萧玉外出建府时赐给了他。
湖心观雨乃萧玉住进来之前那位宠姬所取,这个名字恰如其分,在建园时院子内挖了一口小池,池中植莲,而亭台则隔空建在池上,春夏之际,莲开花香四溢,若逢雨季,雨打莲叶水波潋滟。
萧玉住进来后一直不曾变更过名字,沿用至今。
“是江右军!”
陈安看清来者后,长舒一口气拍着胸脯道。
江远此前只到过萧玉书房,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萧玉居所,过去他就听闻过这方湖心观雨何等雅致,如今一看传闻倒也不夸张。
入院后,复行十步便是清池,池中搭造着大理石的一字桥连同,但桥近水面,又只有三掌宽,走不惯人上桥后总会提心吊胆,江远来时怒气腾腾,但颤颤巍巍走了这三掌宽的一字桥后,心头怒焰被压下去了一半。
他堪堪站稳后,调动情绪准备质问萧玉,但不等他情绪调动起来,萧玉已经自顾自开口:“这一大早,是谁惹得江右军你生这么大的火?”
“还不是你,三王爷。”江远怒道:“你昨日见韩芝仙时到底跟他讲了什么?”
“就是审审案子。”萧玉揣着明白装糊涂,道:“韩太仓怎么?”
“他死了。”江远凉声。
萧玉不以为意:“他死了不是正和众人之意吗?”
江远没回答,话锋一转,道:“我越来越看不明白你在做些什么了。”
“扳倒老二和元氏,我以为这个很好懂。”萧玉高深莫测。
“那韩芝仙的死和扳倒二王爷与元氏有何关联?”江远逼问。
“我不是说了韩太仓的死和我没有关系吗?”萧玉抵死不认。
江远嗤笑一声,道:“我来的时候可是听说了,三王爷你从五更天开始就一直站在这里吹冷风了,你行径如此失常,敢说和韩芝仙的死没有丝毫关系吗?”
“我就不能当个文人雅士,早点起来等着看个日出。”萧玉推辞。
江远:“韩芝仙人也死了,我也不想和你纠缠这件事,我只问三王爷你的心到底诚不诚。”
“我的心还不够诚恳吗?”萧玉笑吟吟,道:“我这两日没露面,但我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外界是不是已经开始传闻我萧玉佛面兽心,为了使龙颜一笑,迫使江太尉献孙。”
江远颦眉:“这不是我们当日商讨好的吗?”
“没错,我们当日商讨好的,所有时至今日我一句话都没说。”萧玉话至此,稍一顿,又道:“我已经按照我们商讨之言在行动了,我的心意还不够诚恳吗?”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江远颇为苦恼道。
萧玉抬眼,“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你想问我的是那个?”
“那我就直言了,三王爷,那个位置你想要吗?”江远直言。
萧玉沉吟,“人是会变的,江太尉即便此刻我告诉你我不想要这个位置,但保不齐未来的某一天我就不得不要这个位置了,我不想骗你,所以也不能给你确切的答案,但是现阶段我们的约定还有效,我会帮助老六登上这个位置。”
“但愿!”江远眸色深邃。
萧玉同道:“但愿。”
“算了,现在我们也算一根绳上的蚂蚱,在我们分道扬镳之前还是要互利互惠的。”江远讲出了他今日前来的目的,“我这次过来也不全是为了韩芝仙的死,还为另一件事。”
“何事?”萧玉多此一问。
他大致猜出来江远今日来所为无非是元晦死后,元家追凶,设了起鸿门宴,邀请了上京所有有名望的人参加,元家护短,萧玉本来是不打算掺和进这吃力不讨好的事的,但是此事乃萧玙所为,而他拿了金汶祁水之南的金矿,答应给萧玙和金家一条活路,所有即便江远不来,他也会主动提出随同江远赴会。
江远不以为意:“还不是元晦之死那事,元家那护短的性子,搞了起鸿门宴给五王爷,拉着我们作陪。”
“原来如此。”萧玉装作第一次听见,略显惊愕。
“你别装了,我已经看出来你早就猜到了。”江远戳穿,提议:“你应该要去,而我是来接你一起过去的。”
“你来接我?”萧玉蹙眉,上下审视了一番江远,道:“看来你们还放出了一些我们没商量好的流言蜚语。”
知道瞒不住他,江远也不在意,道:“我们总要找个理由来解释你突然靠近我们江家吧。”
“所以你们找的理由是我和你拥有了某种特殊关系吗?”萧玉戳穿。
江远面不改色心不跳,道:“对啊,不可以吗?”
“可以。”萧玉先行一步,他的声音自湖中飘来:“反正江右军你都能舍得一身剐,豁得出去,我又有什么不行的。”
江远提步跟上,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湖心观雨,岂料他俩人刚出院子,迎面撞上金汶带着萧玙前来找萧玉商量对策。
四人一碰头,萧玙眼睛腾地一下睁圆,震惊之余,他道:“原来传言都是真的啊,三哥你真的和江远成一对了。”
萧玉太阳穴直跳,却又必须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他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道:“别管这些流言蜚语,我们还是先谈谈你惹出来的麻烦。”
一提元晦之死,萧玙蔫了,用脚踢着草梗不在讲话。
他外祖父金汶收回此前投于萧玉和江远身上的视线,长吁一口气,道:“元家可能怕中午杀人不吉利,非要搞个早宴,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边走边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