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须问东风》連暝

4、回三 故事

　　拾柒照例背着秦怜官往回走。
　　今天赚的钱更多，却透着股压抑的气氛。一路走到屋门外，都没人开口。拾柒略停了下，等秦怜官将竹竿靠墙立好，再走进门，把人放在土榻上，扯过破毯盖好，然后往外走：“我去买馒头。”
　　秦怜官“嗯”了声：“今儿得的钱多，买两个包子吧。”
　　拾柒点点头，走出了屋子。
　　秦怜官靠着墙，转头看出空荡荡的窗口。两只麻雀在梧桐枝子上微黄的叶片间蹦蹦跳跳地嬉戏了会儿，又一齐飞走。天色渐渐暗了。

　　拜秦怜官那十里八街都听得清楚的吆喝所赐，城西大半的住户都知道了这位“为情自残的神秘杀手”。拾柒走在路上，总觉得芒刺在背，人人都在看他。
　　卖馒头包子的大婶甚至多塞了一个馒头给他：“夜嗜凄杀大侠啊，你那位兄弟看上去身体不太好，要多吃点啊。”
　　对这个称呼已经麻木到不再抽搐，拾柒道了谢，想了想，补充一句：“我以前是杀手，不是大侠。”
　　“一回事一回事嘛。”大婶说着忽然用手背擦起眼睛，“你和那位姑娘的故事真是太感人了……问世间情为何物……”
　　拾柒到底还是忍不住打了寒颤。他知道自己在上面爬杆耍的时候，下面其实好些人在听秦怜官说故事，但他没法分心去细听，反而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故事。
　　真要说故事，秦怜官自己的故事铁定比他其实乏味的杀手人生来得婉转多姿。拾柒揣着热腾腾的油纸包，边走边猜那个小侯爷到底跟秦怜官是什么关系。

　　“我还欠他二百三十六两七钱的银子。”下午散场时，秦怜官看着小侯爷消失在马蹄声里，这样回答拾柒，“仅是这种关系而已。”
　　拾柒默默收拾着简单的摊子：“他那模样……不像是来讨债的。”
　　“对我而言就只有债务关系。至于对他而言，以为和我是什么关系……”秦怜官嘴角绽开笑，出口却是，“我犯不着去管。”
　　“你的腿……真是他伤的？”
　　“……是啊，侯爷脾气大。”秦怜官垂下眸子，笑容却未消，“别理他了，咱们过自己的日子便是。”
　　将铜锣和钱袋交给秦怜官拿好，拾柒蹲下身，把人背起来，想了想还是迟疑着问出口：“我后来在京城也打听过你的消息，当时听说的是，有位状元爷……”
　　“请住口。”拾柒清楚听见背后的秦怜官长吸了口气，然后冷冷地打断了自己的话，“有些事我不想再提，也不想听人提起。”
　　拾柒第一次听见秦怜官这样口气肃然而不带丝毫情感地说话。气氛一滞，还是秦怜官伸手拿好竹竿：“回去吧。”

　　拾柒认识秦怜官已经整整三天了。之前的印象里，这个人除了睡觉和发愣，其他时候都总是笑着的，而且是那种看了让人很舒服的笑，
　　即使是今天那位小侯爷出现的时候，秦怜官也在笑，只是换成了冷笑。可事后谈笑依旧，直到被问了不该问的。拾柒这才发现，对什么都淡淡然的秦怜官，唯独听不得那位状元爷。
　　之后僵冷的气氛，总让拾柒觉得很难过，却忍不住对秦怜官的故事更增了好奇心。但他既不愿提，拾柒也就不会再问。
　　回到屋子里，秦怜官还在望着窗口发呆，拾柒打开油纸包，递了只包子过去，没开口。
　　秦怜官回过神来，接过包子，如常笑着对他道了声谢。两人啃着包子，气氛好似也恢复了些。最后多出一个馒头，拾柒把放到秦怜官身边：“卖馒头的大婶给你的，说你身子不好要多吃点。”
　　秦怜官手里的包子还没吃完，抬头笑了笑：“明儿路过她家摊子，可得好好道声谢。只是我天天坐着，也吃不了这许多；你每日爬上爬下，合该多吃些。”
　　拾柒也没跟他客气，三口两口把馒头吃了下去：“我觉得，你如果改去说书，可能比杂耍赚得还要多。”
　　“我这两日也在琢磨同样的事。”秦怜官点点头，“以前我倒不知道，原来我这么会编故事。不过还是要你在竿上多辛苦几天，要去说书可得置办身体面衣裳，还得去找个茶馆跟掌柜的谈谈合作。须从长计议呢。”

　　一片树叶离枝，在风里转着圈儿起伏，终是落到地上。
　　小侯爷站在廊前，眼神空洞地随着叶片飘动。廊上鹦鹉忽然叫起：“侯爷用膳了，侯爷用膳了。”却是茗雨快步寻来。
　　“爷……”茗雨刚开口，小侯爷就抬手轻轻挥了挥：“我不想吃。撤了，你们分了吃吧。”
　　茗雨也没多劝，退了下去。他打小儿跟着侯爷，主子的心思一清二楚。下午那位秦公子语带讽刺：“上回见我扛沙，侯爷废了我双腿；这会儿听了我吆喝，可是要弄哑我的嗓子？”
　　侯爷一个“你”字才出口，又被秦公子抢白：“若侯爷真不肯放过我，大可直接抓了人强禁在府里，我也没能力反抗。何苦这样貌似温柔关心，又来断我生路，有什么意思。侯爷跑着累，我也不得安生。”
　　几句话一说，侯爷也没反驳，又一次转身上马而走。茗雨赶上去之前，带着恼恨瞪了秦公子一眼，却莫名收到秦公子向他粲然一笑。
　　现在侯爷这样，虽还是茶饭不思，倒不像前些天那样气闷，反像是在想着些心思，将要想通却尚未想通的模样。
　　茗雨撇了撇嘴。打从刚跟着侯爷起，就见侯爷宝贝着那幅画儿，得了闲就要拿出来欣赏赞叹一番，还以为那画里是怎样的神仙人物，连带自己也憧憬了这么些年。却不想画中人到了面前，也没见多好看，脾性还如此气人。怎么侯爷就总放不下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