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须问东风》連暝

3、回二 小侯爷

　　小侯爷沈华星在南府生了两日闷气，沉着脸听戏，沉着脸赏花，沉着脸品茗，沉着脸作画，沉着脸抚琴；第三天上终于沉着脸出门，去视察侯府名下的商号。
　　带上个小厮，打马上街，几间商号转了转，马蹄踏上熟悉的长板桥，小侯爷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还是转来了城西。
　　勒了马停下，小侯爷一时茫然。伶俐的小厮茗雨适时凑上：“爷，要不放心还是去看看吧，真出了事爷也心疼不是？”
　　熟练地闪过甩来的马鞭子，茗雨笑嘻嘻跟着主子继续打马前行。
　　小侯爷依然沉着脸，心思却有点点活了起来。那人虽然可气，到底是自己思慕多年的；何况自己把那人逼到这份上，腿也废了，屋子也搬空了，时节已入秋，耗了这么两天，又冷又饿的，也不知会不会已经病了。

　　失手伤了那人，也不是不愧不悔，可那人也太不招人疼了。双腿没了知觉，只能靠墙坐在土榻上，却还是副不咸不淡的样子。
　　那天后来小侯爷气急了，发狠话让他等死算了。那人也只是冷冷笑了笑：“侯爷放心，只要我还没等到死，欠侯爷的银子必定尽力还多少是多少。”小侯爷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人始终没看向过他的目光转向小厮茗雨，“还要麻烦侯爷的人帮忙叫个当铺伙计来，看看我这屋子能有多少值钱的东西，统统换了钱罢。”
　　茗雨为难地看看侯爷，小侯爷原本赤红的怒颜转成煞白，半晌，才咬着牙道：“去给他叫来！秦公子爱还钱，就让他还个彻底！”说完摔了门出去，仍是寒着脸杵在门口。
　　当铺的人来了，当铺的人走了，当铺的人带着一伙人又来了。小侯爷没动作没表情没说话，看着他们进进出出搬东西，听见屋里那人仍是清亮亮的嗓音，指挥人群抄自己的屋子。
　　当铺的一伙人走了，小侯爷还是杵着。茗雨在屋里似乎和那人争执了会儿，他却听不真切，眼前晃过的，耳边飘过的，仿佛都跟自己没关系。直到茗雨战战兢兢将几张银票举在他面前：“爷……秦公子让我把这三百七……”
　　小侯爷没等他说完，忽地伸手夺过来，吓得茗雨“噗嗵”跪下。小侯爷却没理会他，攥着手上薄薄几张纸，直直地走进屋子。那人在空屋光榻上裹着床破毯，挑着眉眼看向他。
　　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又好像没发出过声音，小侯爷又直直地走出了屋子，忽然扯裂银票，纵身上马，绝尘而去。

　　当时快马加鞭，逃也似的一路回了南府，原想就此断了念，再不去理会那人的死活；现在打马在熟悉的街巷里，小侯爷却越来越怕，那种情况下扔下他一个人，万一真有个死活……
　　原本只觉得那人天仙似的，令自己遥想了这么多年；却不想性子这么倔，倒是越闹越僵了，反将那人逼到这种境地里。
　　小侯爷暗暗拿定主意，这次回头找人，一定要控制脾气，好声好气地把人照料好，不管那人是什么态度，先把他身子养好了，再慢慢地磨转过来，再不会让他过得越来越窘迫了。
　　想象着可能见到的情景，那人虚弱地靠在榻上，或者已经无力昏死过去，而自己如何向他道歉，如何放下架子体贴照顾，那人又是如何回心转意……小侯爷策马的步子轻快了起来；茗雨跟在后面觑着侯爷脸色，也嘻嘻地笑。
　　逐渐转晴的气氛却被一阵“铛铛铛”的声音打破，紧接着是中气十足的吆喝声：“父老乡亲们，我这个兄弟，人称夜嗜凄杀，原是个顶尖高手！却因情自废筋脉！如今只能靠卖艺维生，流落贵宝地，望各位乡亲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咱在这儿谢谢大家伙了！”
　　嗓音圆润饱满，江南难得一闻的清脆京片子，穿透了一条条街巷，令小侯爷觉得非常耳熟，却又极端陌生。

　　那个清晨。秦怜官靠坐在门边，仰头看着竹竿上拾柒的动作，时不时出声指点下怎样做会更有表演效果。看拾柒已经练得挺熟，秦怜官微笑颔首，冲着竿上招招手：“差不多了，邻里也都该醒了，夜嗜凄杀兄弟。”
　　拾柒差点从竿上掉下来：“你……刚刚在叫谁？”
　　“你啊～”秦怜官笑眯眯，“神秘杀手夜噬凄杀，因心爱的女子误死于自己刀下，自残手筋，毅然离开杀手组织，迫于生计宁可流落街头卖艺，也誓不再杀一人。”
　　对着愣在竿上的拾柒眨眨眼，秦怜官问：“怎么样？是不是很吸引人？”
　　从竿上滑下来，拾柒严肃地发问：“你就打算吆喝这样乱编的东西？”
　　“这样的背后故事才可吸引人。”
　　“原来普通人喜欢残了的杀手？”拾柒想了想，“可是你这么一吆喝，我原本的身份不就暴露了，会不会引来官府……”
　　“哈哈哈哈……”秦怜官抬手拍拍他的手背，“放心，没人会把这种玩意儿当真。官府要管这些吆喝还管不过来呢。”
　　“既然没人当真，又为什么会吸引人……”拾柒皱着眉发出的问句被秦怜官打断：“先趁早休息会儿吧。午后咱们就上街市。”

　　生意很好，甚至好得超过了秦怜官的预料。
　　第一天的收入，除了几个足以果腹的馒头，居然还有钱买了面铜锣。拾柒本来想先买套常服，秦怜官坚持没有铜锣吆喝起来效果大打折扣，因此拾柒只好和身上的夜行衣相伴度过第二天。
　　总觉得夜行衣已经有些个馊味了，不过习惯了潜伏数天不洗澡不换衣服的前杀手也不是太在意，反正他的表演都高高在上，也不用贴近人群。
　　秦怜官虽然总坐地上、靠墙上，衣服蹭了些土，却还是清清爽爽的模样，不令人觉得肮脏，吆喝起来精神十足，翻过铜锣索款时笑得柔和淡雅，总让人升起些亲切之意，很愿意多给两个铜子儿。
　　第二天结束，两人照例啃着白馒头，却在沽衣铺买了两套干净的旧衣服，河里洗了澡换上，只觉得钱途有望，心情大好。
　　畅快的心情下开始了第三天生意。换了条街，照旧一切顺利。秦怜官索款时笑得更亲切了，却听到一声咬牙切齿的：“秦公子，真是好生意。”
　　转头一看，锦袍玉带的小侯爷立在人群里，身子微微发抖，脸色寒若冰霜。

作者有话说

　　T口T
小侯爷的抢戏也超过我的预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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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帮忙修改京味儿吆喝的SA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