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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还是那扇木门、那段院墙,墙头的杏子树伸出一长段枝桠,密匝匝的杏花压得枝桠低低下垂。木兰不由想起小时候掏鸟窝、偷杏子的趣事;又想起有一次飞虎与邻家的黄犬打架吃了亏,自己气不过偷偷爬上树拿弹弓打了邻居的狗,为它报仇,被邻居告到父亲那里,害得她挨了父亲几竹条——飞虎,十年了,怕是早老了吧。是了,今日也没听见犬吠;想起她坐在杏树上不下来,非要叫阿娘将饭送到树上吃,还说就着花香吃得才香甜,阿爷从树下经过,瞪着眼睛喝道:“惯的!不许给她送!看她什么时候下来!”那时她脾气也犟,晚上又冷又饿又怕,可依然强撑着不肯下来。阿娘舍不得,夜里偷偷唤她下来,又悄悄唤她到厨房吃了饭,阿姊也早已为她备好热水洗漱:“二娘,洗了好睡,你的位子我早替你暖热了。”她一直以为她们夜里的举动父亲不知道,如今想来,那么大动静阿爷怎么不知道,他只是装作不知——原来阿爷与她一样犟,却又在默默疼爱着她。
      “你是木家二娘吧?”突如其来的一声问话打断了木兰的思绪。
      木兰回头,见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正站在院门外盯着她看,是邻居花徐氏。花徐氏上来携了木兰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笑道:“出落得这么好了,猛一看,还道是谁家的俊儿郎呢!”又问,“回来路上没碰见你阿爷阿娘?他们一早就出城接你了。”
      木兰随口应道:“没碰见,我抄小路回来的。”
      花徐氏摇头叹道:“可惜了,人们都传太守要亲自出城迎接你们呢!怎么偏生就没碰上!你现在快马赶去或许还赶得上。”
      木兰心道,我就是因为不愿应酬这些才故意抄小路回来的,怎么可能专门赶去凑这热闹,便摇摇头,笑道:“不了,走累了,先家去歇歇。”
      花徐氏笑道:“也是,你快家去歇歇吧。我家阿菁这几日正好归省,这会带着孩子出城看热闹了,后晌我叫她来与你玩笑。”
      木兰笑着道了谢,便推门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花朵簌簌往下掉的声音。木兰心中纳罕:家中无人,怎没锁大门?正自疑惑,忽听后院传来一声男声:“姊夫,你歇着吧,看污了衣裳。”
      木兰忙循声来到后院,只见两个男子,一个赤着上身正在切刚杀的猪,一个衣冠齐整,蹲在一旁帮忙。那个打赤膊的必是小弟木菌,虽过了十年,已从幼童长成青年,不再是那懵懂娇憨的小儿模样,可眉眼大体没变,只是眉毛浓了许多,脸也变得轮廓清晰,腮边还长出了胡子;衣冠整齐那那个儒雅清秀,看着似是姊夫尹鲜。
      小弟也看见了她,忙放下刀跑过来,伸手就要抱她,看着自己满手血污,忽地停下,手悬在半空,高兴地唤了声“二姊”。
      木兰走上前拍拍他,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喜道:“长这么大了!”说罢又庄重向姊夫行了礼。尹鲜忙还了礼,将她让进堂屋。
      木兰正与弟弟说着别后诸事,尹鲜已端上一碗水,不多时,又端来一碗热粥、一盘胡饼:“二姨一路赶路累了吧?来,先简单吃些垫垫,一会岳丈他们也就回来了。”说罢便出去忙活了。
      木兰压低了声问弟弟:“姊夫人怎么样?”
      木菌笑道:“你也看到了,人细心、机敏、勤快、有眼色,我都没想到给你拿些吃食,他却想到了;料想今日人多,一早将狗拴在了后院。他又读书明理,除了是个六指,没有缺点。”
      木兰笑道:“你是我亲弟,自然不会在意这些虚礼;再者,你一心想着同我叙旧,自然就忘了这些俗礼。”又问,“他待阿姊好么?”
      木菌笑道:“想来很好,他跟谁说话都细声细气的,闲时也帮别人写家书,遇上不好说话的,或接了什么不好的信,冲他发火也不生气。有时别人付不起薪资,他也笑笑就过了。还有的女子借着让他帮忙写信撩拨他,他也不为所动。对咱家也好,咱家有个大事小情,他也尽心尽力来帮忙。这不,知道你今天回来,昨天特地从乡里告了假,赶来帮忙。”
      木兰记得曾听人说过姊夫家里只他一个独子,又是老来得子,溺爱非常,又因他天生六指,便花了许多钱财,托了许多关系,帮他脱了军籍,在乡里谋了一个文职。这个姊夫从小便极安静,不像一般鲜卑儿郎那样喜爱骑马射箭,倒像个汉人,天天手上不离书。虽说这个文职没什么俸禄,好在他读书识字,能帮人写写书信赚些钱,又因此识得好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家境还算殷实。只是千好万好,木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个姊夫看似周到,实则冷淡,也没多与她姊弟多话,或许是他本性如此?亦或许他是与她生疏?更怪的是,阿姊也与阿爷阿娘一起出了城,按说人都会挑与自己最亲近的人说,但他说的并不是“你阿姊他们”,而是“岳丈他们”,对,还不是“阿爷他们”,而是“岳丈”,莫非是他害羞,或是故意说些文词?
      正想着,只听一阵嘈杂,她阿爷、阿娘与阿姊便出现在面前。她阿姊怀中还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女娃。这下木兰更觉奇怪——阿姊成亲少也有十年了,怎么只这一个两三岁的孩儿?
      还不容她多想,母亲已上来细细打量了一遍,搂着放声痛哭起来:“可算是回来了!天天梦到你,有一次梦见你被人捅了个血窟窿,吓得我从梦中就哭醒了。还有一次梦见你让马给踏成了泥!”
      木兰之父道:“好容易见了孩儿,净说这些不吉利话做什么!”
      木母这才止住哭泣,伸手从她阿姊木芹手中接过那小儿,道:“快来看看你阿姊家女儿。”那小儿却不让抱,转过头去紧紧贴在木芹怀中。木芹拍着她柔声哄道:“露露不怕,方才不是还让外祖母买小鼓吗?怎么这会又不让抱了?”又指着木兰道,“这就是二姨,快,来叫二姨。”那孩子怯怯的不敢叫,只把木芹搂得更紧了。
      木芹笑道:“这孩子就是胆小。”
      木兰便逗她:“露露,告诉二姨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那孩子瞪着眼睛看着木兰却不敢说话,木芹笑着告诉她:“大名叫秋露。”
      “尹秋露,好别致的名字!是秋天生的吧?”木兰问道。
      “不是,初夏生的,你姊夫起的。”木芹答道。
      尹鲜进来要抱女儿:“走,跟阿爷去吃果子。”孩子却不理他,只紧紧抱着木芹。
      木母叹道:“看,你整日不回家,连女儿都跟你生疏。要我说,乡里的事几时是个了,抽空多回家住几日,到如今也没个儿子,没得叫人笑话。”
      尹鲜赔着笑道:“母亲说得是,只是乡里事多,脱不开身。这职虽低微,却是我父母花钱托人得的,总要勤勉些才不落人话柄,也对得起父母的一番苦心。再者,如今,我好容易得了各位长史器重,正该更加勤勉谨慎才是,哪敢懈怠!”
      木父朝木母嚷道:“行了,你莫再多嘴,你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孩子做的是正经事!”
      木母翻着眼皮撇着嘴道:“正经事,正经事!生儿子不是正经事呀?连个儿子也没有,凭你攒下再大的家业,最后还不是便宜了别人?”
      木父这才向尹鲜道:“你母亲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当下这职务自然不能舍,可这子嗣也是大事。依我说,不如你在乡里赁间屋子,也不拘宽窄新旧,将父母妻儿都接来,一家团聚是要紧,你也热汤热饭的有人照料,强于骨肉分离。”
      尹鲜道:“父亲母亲这般年纪,还为我们的事如此操心,鲜实在有愧。只是,我这一家,又有老,又有小,赁人家屋实在不便。”
      木父沉吟片刻道:“也是,你也该在乡里买间房,置些田业,将来也有个安身立命的所在。若你手头紧,我们这里还攒了些钱,木兰也得了些赏赐,你可先拿去用。”
      木母听了这话,当下就黑了脸,抬脚往厨房去了。
      一进厨房,木母冲着正烧火得小丫头就是一顿骂:“让你烧个火也烧不好!去,叫阿郎过来烧火!”
      那小丫头见主母面有愠色,怯怯道:“这火……挺旺。”
      木母气得抬手在她背上打了一下,道:“叫你去你就去,多什么嘴!”
      小丫头方捂着背,嘟嘟囔囔出去了:“你们两口生气,倒拿我撒气!”
      一见丈夫进来,木母便关了门,压低声骂道:“烧,烧,烧,让你烧!刚有了仨钱,就烧得你分不清东南西北,摸不着天宽地厚了!”
      木父道:“你又瞎着急,人家都说了不要,自己过两年再买,我看少疾(尹鲜的字)这儿郎有志气,当初没看走眼!”
      木母这才放下心,脸色稍霁叹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不亲,只是事也分个缓急。阿菌眼看着明年就要娶亲,不得钱?阿兰的钱更不能动。你想,阿兰今年都二十七了,又从军多年,也不知伤了根基没有,将来聘得出去不能,能不能生儿育女还是个事,她的钱要自己留着傍身养老。”
      木父尴尬笑道:“还是你虑得周到,我一时急了,光想着大娘了,倒忘了这层。”

      到后晌,果来了许多邻里,边坐着闲聊,边帮忙收拾菜蔬猪羊。木兰早听母亲说明日要在家中宴请族众邻里、故旧姨亲。
      “自你走后,你娘日日为你悬心,如今可好了。“邻居花徐氏道。
      “我就说木兰定会平安回来得,她自幼就骑马射箭,比男子还厉害。”花徐氏之女花菁道。
      “就是,木兰小时就厉害,跟我们打架从没输过,我胳膊上至今还有伤疤呢!”花菁之兄花芒道。
      “你那疤可不是我抓得,是你从树上掉下来自己摔的。”木兰道。
      “还不是你撺掇着我们去别人家偷杏儿?你记得没?小涛还被人捉住扒了衣服,回家拿钱赔人家。” 花芒道。
      “怎么不记得?你俩跑得倒快,害我被人捉住。”安小涛笑着凑过来。
      “木兰自幼就淘,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说将来要娶我家菁菁?”花徐氏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木兰不知怎么就想起昨日在小食摊上碰到的那个月亮般地女子,不禁心头一慌,红着脸道:“都是小时候的傻事,婶婶提它做什么!”又不免怅怅若失——那时也没打听打听那女郎姓名住处,也不知以后还能再见不能。转念一想,再见又能如何,又曾烦闷伤感。
      “你幼时就生得好吧?是不是许多玩伴都喜欢你?”花菁夫婿叶坦挨近妻子笑道。
      “浮浪样!闲着没事再去砍些柴来!”花菁道。
      叶坦笑着走了,刚走几步,又折回身道:“等我烧热了水你再洗菜,莫用冷水。”
      木兰不觉呆了——这或许才是年轻恩爱夫妻的模样。终于知道阿姊和姊夫哪里不对了,他们只见太客气,客气得生疏,像套着条框写应制文,既不像人家这般柔情蜜意,也不想父母那样直来直去,就是生疏。这花菁比阿姊也小不了几岁,可看着气韵生动,虽已生了两三个孩儿,却依旧鲜花嫩芽一般;再看阿姊,眉眼虽美,却无生气,好似槁木死灰。不觉又是惊讶又是心疼。
      晚上躺床上木兰翻来覆去睡不着。木芹边问:“怎么,有心事?”
      木兰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问道:“阿姊,姊夫待你好么?”
      木芹一愣,呆了半晌才道:“什么好不好的,既做了夫妻,还不就这么过,他在外理事赚钱,我在家操持家务,伺候姑舅,生儿育女。”顿了顿又道,“或许算好吧,他从没红过脸,更不用提动手,不像爷娘,总是吵架。”
      木兰道:“爷娘虽常吵架,可心是贴一起的,也是事事有商有量,从不藏着掖着。”又道,“你见花菁与她夫婿了吗?那才像个年轻夫妻的模样。”
      “那也太,太,哎,哪能那样!”木芹说道,见女儿翻了翻身,忙拍了拍她,见她睡熟,才又道,“各人有各人的性格,你姊夫是读书的正经人,又不爱说话,所以看着不好亲近。再者说,他就是再不好,也是我夫婿,是露露的阿爷,哪天他就是带回来别的女人我也得受着。”
      木兰还有一肚子话要说,木芹却道:“快睡吧,你赶了几天路累了吧?明日还有好多事要应付呢!还有,明日不许再扮成儿郎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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