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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预言家(4) ...

  •   这个疑问缠绕在晏不溯的心头。

      就算他认为楚长璀和自己来自于同一个世界、甚至同一个国家,他不认为他能够和叶卡娜认识。

      叶卡娜只访问过晏不溯的国家一次,已经是破天荒的事情。而为了保证安全,她甚至没有踏足于公共场合,出现在她视野范围之内的人都提前被晏不溯详细地调查过,他百分之一百肯定,楚长璀不在其中。

      “我这老脑袋的记性有时候没那么灵光了。”

      见到楚长璀如同受到惊吓的猫一样缩起肩膀,叶卡娜把拥抱的动作转为一个轻拍,露出甚至可以称之为亲切的笑容。

      “不过,这一天总算是到来了,也算是意料之中吧。”

      “什么?”

      “平衡。”

      叶卡娜将双手放平,她将伪装用的假皮撕掉,露出原本深色的皮肤,皱纹遍布在她的手背,如同起伏的山峦沟壑,她把手放得很平。

      “我知道你不信这个,更高级的存在之类的。”叶卡娜看着楚长璀不屑地抬了抬眉头,她继续道,“但是有东西在这里,在这个世界维持一种平衡。”

      “新人不会遇到无限循环的副本,就像你碰不上那些没营养的场景,对吧?这不是无迹可寻的。”叶卡娜说,“股市背后总会有操盘手,他不会让愣头青一击出局,也不会让老手永远赚得盆满钵满。”

      “当意识到我的能力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它不会是独一无二的。”

      “按你总是说的,这只是概率的问题,我不过是个先摸到同花顺的赌徒罢了,所以我必须凭它攒够资本,越快越好。”

      叶卡娜将黑色的长袍捡起来叠好:“很显然,人们更容易对一个疯子放下防备,精神不正常的人能有什么心机呢,噔,噔噔,bingo。”

      楚长璀捏着手指,陷入了思考。

      “……你指的是这个组织?这个邮局?”晏不溯忍不住开口。正常人如果有了独一无二的能力,自然会为自己赚取本钱,无论是能力,还是道具,哪怕是几个得心助手,为什么会是一个充满血腥、暴力,古怪教义的组织?她能从中得到什么?

      叶卡娜倒是愣了一下,她重新打量了晏不溯,从头到脚,她灰蓝色的眼睛带着一种奇特的神采,似乎在透过他看其他的东西。

      “平衡。”楚长璀闭了闭眼睛,代替叶卡娜回答,“不仅在玩家与玩家之间。”

      “副本里的人也是人,世界也是世界,没有什么不同,”叶卡娜接着道,“玩家和副本之间也有平衡,他们在破坏这种对等,玩家们死得少了,同时他们却从副本里拿走越来越多的东西……”

      “当玩家,整个群体,一味的索取,却没有付出的时候,你不知道哪天后果会栽到自己头上……不是吗?”

      她狡黠地笑了一下,将手指放在唇边:“当然,对信徒们,我总会有更好的说辞,当他们是在为更远大的事业做出贡献……这和选举演讲大差不差,我擅长这个,他们很喜欢这套。”

      晏不溯差点被她的逻辑套住了,他思考半晌,突然意识到了她的‘责任感’从何而来。叶卡娜有一种更深层次的疯狂,她觉得身为‘玩家’的一员,就应该为整体玩家负责,她也觉得自己有能力负责。

      就像她觉得自己应该为自然负责一样,她激进的理论只是单纯为了一种古怪的平衡。更可怕的是,她有能力让人们听从她的看法。

      “当然,他们就是在更远大的事业做贡献,为了大多数人的存活,为什么不牺牲小部分人的利益呢?我们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你在试图成为操盘人……你在模仿规律,或者什么东西。”

      “……我可没有这么远大的理想,”叶卡娜摇摇头,“我只不过是个不愿看到船碰上冰川的大副罢了。”

      “但冰川真的存在吗?”

      “你怎么知道不呢?”

      这个问题没有一个肯定的回答,直到有‘后果’发生之前,也都不会有一个肯定的回答。叶卡娜摸了摸下巴,她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他,从头到尾。就像无神论者和有神论者一样,你永远无法证明神的存在,也无法证明它不存在。

      “比起这个,我更想听听你们的正题,带着面具的……保镖先生。”

      楚长璀看了她一眼:“明知故问。”

      “别这么看我,”叶卡娜说,“我的诚意很足,从来都是。”

      她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玻璃罩子。

      罩子里的绒布底座上,放着一枚子/弹壳,被精心存放着,却免不了受到岁月的折损。

      “老朋友们,你们要是不知道这是什么,我会很伤心的。”

      虽然面对着二人,她灰蓝色的眼睛只注视着晏不溯,在试探着,期待一个回答。

      “……九毫米卢格弹。”

      几乎是最常用的一种子/弹类型,但叶卡娜如此珍重它,必然有什么道理,晏不溯寻思片刻,很快就有了猜测。

      “执政官就任仪式那天的袭击。”

      “啊,真是记忆犹新,就像发生在昨天。就差三厘米,我就会永远离不开轮椅了。”叶卡娜搭着玻璃,“有两枚子弹碎片因限无法去除,它们已经成为我的闺蜜们了,总是时不时和我的脊椎打招呼。”

      她的脸上带着怀念:“那个袭击者的准头不怎么样,好在弹道模拟帮助我从九枚弹壳之中分辨出了它,能够让我带在身边警醒自己。”

      “然后你把另外八枚‘还给’袭击者了,毫不意外。”楚长璀说。

      “你看……我当时就说,这孩子是个可塑之才。”叶卡娜说。

      谁跟你当时了。
      晏不溯心里犯嘀咕。

      “来到这里之后……遇见晏不溯也是一个巧合,不过那是另外的故事了。”

      “长话短说。难得他乡遇故人,我就请故人帮了个忙,固定了子/弹的时间,免于摧毁……人老了,就喜欢这些形式主义。”

      “……”

      晏不溯想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能力’,或者是曾经的能力和时间有关,他也不太清楚这对自己来说算得上顺手,还是什么大事。

      楚长璀扯扯左手的袖子,沉下脸:“你……”

      重要的并不是子/弹,而是能力。据他了解,能力的生效是与本人的状态关联着的,如同电脑上的程序,配置高的自然可以多线程运行,但拔了电源,就什么都不是了。

      先前边骜所说,小苗的治疗能力并不稳定,就是因为她并不能长期保持住状态,休息或者过于疲惫都会导致中断她施展过的治疗。

      但显然,晏不溯并不会。

      有了这个‘帮忙’,叶卡娜相当于能够某种意义上监视晏不溯,最起码她可以知道晏不溯的生死,如果晏不溯死了,自然他的能力也会消失。

      楚长璀不知道这是某种程度上信任的象征,还是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交易或者交换。但叶卡娜没有说,显然,她也不会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说出来。她的诚意很足,代表她不会说谎,却不代表她会说出全部的真话。

      “那他要了什么?”楚长璀问。

      叶卡娜反问:“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呢?”

      房间里气氛一僵。

      晏不溯百分之一万肯定,叶卡娜已经知道了他失去记忆的事实,她起码确定了‘晏不溯’的状态不对,只是明知故问而已,或许是试探,或许是调笑。

      晏不溯觉得自己能想到的,楚长璀肯定能想到。但他依然生气了。

      楚长璀甚至不屑于伪装,或许是他有一种独特的恃才傲物,或者是他只是不在乎叶卡娜能看透几分,却又体现出在乎,对于另一个人。

      “……哎,连玩笑都开不起。”

      叶卡娜坐回椅子,取出那枚弹/壳,在指尖把玩着。

      “我可是个好人,见不得小朋友难过……只不过人老了,我记不太清楚,这个凝固时间的小把戏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了。”

      “有话直说。”楚长璀道。

      叶卡娜嘿嘿地笑了起来:“或许看看故人的脸,我的记忆会清晰点。”

      晏不溯下意识看向楚长璀,征求他的意见。他觉得他才是那个和叶卡娜坐在赌桌上的人。

      楚长璀的背挺得很直,没有看他。

      “你来决定。”

      他的声音很轻。

      风险是晏不溯承担的,谁知道叶卡娜会不会在房间里有什么留影设备,只要摘下面具,她动动手指把‘晏不溯复活了’这个消息传遍整个沙漏城。

      晏不溯的指尖在面具上敲打着,他没怎么考虑,就摘下了它,金属触感的鳞片一层层蜷起,缩成巴掌大的球状。

      “真是让人心情舒畅。”叶卡娜的蓝眼睛眯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像是欣赏一张油画,她也不拖沓,“就在你们来拜访的不久之前,六个小时?最多八个小时吧,我就想着,哪有这么巧的事呢。”

      “所以之前的传言我自然是……嗯?不说?随便你。”

      几个小时之前……不就是他从副本里回来的时候。楚长璀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枚弹壳,评估着叶卡娜的答案有多少可靠度。

      她没有说谎的必要。

      以晏不溯在众人定义下的‘死亡’为一个节点,当然楚长璀知道他只是存活于副本之中,积攒力量,仍有余力维持一个微不足道的法术,但是现在不是了,晏不溯没有死,但他无法维持这个了。

      为什么。很显然是因为他重新塑造出了身体,哪怕是失去记忆的。

      ……是因为我?楚长璀怔住,这种想法冲击了他,如坠冰窟,动弹不得,只有心脏在颤抖着。

      他问晏不溯什么时候能从副本里出来,他的回答是‘我尽量’……楚长璀的目光又落在身边人身上,对方回给他一个有些困惑的抬眉。

      楚长璀感到了割离,他一瞬间无法抑制地责怪是否是因为‘他’的存在让原本的‘晏不溯’更加虚弱了一些。他又对产生这种想法的自己感到厌恶,只不过是把过错推到了无辜的人身上罢了,更何况对方就是晏不溯。

      是我在贪心不足。是我说了错话,因为一己私欲要求他做出了错误的抉择……又如果,为此,那个认识楚长璀的、了解楚长璀的晏不溯永远都回不来了……

      楚长璀,你又有什么资格责怪晏不溯呢。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楚长璀差点要跳了起来,晏不溯担忧地看着他。

      楚长璀近乎是哀求地看着他,但是他的视线失去了焦距,像是透过晏不溯在看更深层次,更远的东西。楚长璀在通过他看某个人留下的影子,就像是新买的瓷器,它和旧的那个一模一样,但是仍然不是旧的那个。

      晏不溯不是那种会在意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的人,但他不喜欢这样。

      他也无能为力。晏不溯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做,如果顺心所想地去安慰他,要么他离过去的影子更近一分,楚长璀依然会沉浸于这种不可追溯的记忆里,又或者他离那个形象更远一些,但他也无法彻底将其割裂出来。

      楚长璀恍然回过神来,他木木地移开了目光,喃喃:“我……”

      “虽然很不忍心打断你们的,嗯,私人交流。”叶卡娜出声,“不过,我希望我们的对话,能够更有效率一些。”

      楚长璀仿佛这才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别人,他垂下了眼睛,把脸埋在手心,吸了口气。

      晏不溯开口:“我需要一点时……”

      “继续。”楚长璀闷闷地回答,他重新抬起头来,将垂下的碎发压到耳后,“没事。”

      叶卡娜笑了,她靠在椅背上,从容地打量着两个年轻人。

      “当然,晏不溯也提了要求……准确的说,最开始就是他有求于我。”叶卡娜说,“我依然记得那个信封里的内容——”

      晏不溯的背部紧绷起来。

      “当然,现在你也有求于我,真是巧。”她说,“显然,你不能再给我的收藏品施加一些‘时间魔法’了。”

      “你要什么。”晏不溯打断她的话。

      叶卡娜的笑容更深了:“取决于你想知道多少。”

      “全部。”

      “那你可不够格。”叶卡娜说,“晏不溯,现在的你可不够格。”

      要不溯抓紧了椅子的扶手,他没有被叶卡娜的言语激怒,很快地平静下来:“如果我不够格,你也不会和我们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话。”

      “就不能是和老友的叙旧吗?”

      叶卡娜无奈道,她拿出一个信封,红色的,她将它推到二人面前。

      “来吧。”

      叶卡娜能将这个交给他们,必然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副本。楚长璀慢慢地伸出右手,他有些紧张和茫然,左手蜷起,晏不溯握了上去,将他的指尖裹进手心。楚长璀愣了愣,不自在地动动手指,像是挠了一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叶卡娜动过了手脚,还是本身如此,映入楚长璀脑中的,是一个非常完整、连贯的场景。

      楼层向上下延展,看不到尽头,在钢筋水泥之间,哪怕知道这钢铁的构架是人类创造的,人也会不可抑制地感受到渺小和压抑。

      但渺小不代表不重要。

      西装的硬领口勒着脖子,让他呼吸困难,不断地咳嗽,仿佛喉咙里有吐不掉的痰。他的身上汗涔涔的,衬衫的料子不够好,软趴趴地粘在背上,可是走廊上还积着将化的雪花,为什么会这么热?

      但是热只是他不适感微乎其微的一部分,他的浑身都在抗拒,像是箭从中扎出来,他的皮鞋蹭过粗糙的水泥地面,一步又一步,他的汗留下深色的痕迹。他靠近了窗台,对面的窗帘后方似乎露出了一双眼睛,然后又是一双,一双、一双,有多少人在看。

      在看我。

      他吃力地翻了上去,颤抖的手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他摇摇晃晃地坐在水泥梆子上,有风刮过,脚踝处冰冰凉的。楼太高了,铁一样的雾气遮挡了地面,在跳下去的时候,他绝对有完整的时间后悔他的行为。

      他现在就后悔了,他不想死,从来都不。

      但他又想死,自由的瘾刻在他皮肤底下的每一块肌理,牵扯着他向前飞舞。
      他像雨燕划过空中,像蜻蜓掠过水面,开玩笑的,他只是沉沉地,沉沉地坠了下去。

      楼道里长满了黑影,他们趴在栏杆上,低头看着他。他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在向下,还是向上靠近天空。

      他能看见云朵,云朵中有无数只蜻蜓。

      楚长璀睁开了眼睛。

      叶卡娜看着他,语意深长:“很有意思吧……”

      这是一个近乎于无的提示,仅仅一栋高耸入云的大楼,这个副本发生在他跳楼之前还是之后?发生在整栋大楼还是某一楼层?为什么会跳楼?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固定的死亡,或者说,无数次固定的死亡。

      楚长璀简略地描述了整个场景,他小心地猜测:“这是你的……不对,法蒂玛?”

      “这不重要,带上你觉得足够的人,出发的时候我的人会通知。”叶卡娜说,“我知道你还有几个忠心的队员,对吧。”

      “他不会跟你的人一起下副本的。”

      “我们不会跟你的人一起下副本的。”

      任谁都知道,叶卡娜现在再正常,她的血管里流淌着的也是疯子的血液。楚长璀看了一眼晏不溯,加快了语速。

      “我一个人跟你去就够了。”

      叶卡娜不怒自威:“管好你的小朋友。”

      她随即笑了起来:“不,你觉得你够格吗?晏不溯,带上你的队员,证明现在的你依旧拥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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