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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预言家(2) ...

  •   楚长璀抓住了晏不溯的手:“怎么了?”

      他的目光顺着晏不溯的指尖,落到吊坠的身上,才清醒了过来。做戏就要做全套,楚长璀先前偷偷将它换成了宝石,不过现在显然计划赶不上变化。

      晏不溯被抓包了也不尴尬,他放下项链,他的神情让动作也变得顺理成章:“挺稀有的宝石。”

      只不过和自己预期中的不一样罢了。既然排除了可能性最大的选项,晏不溯得从头开始思考他的项链去了哪,总不可能被弄丢了,他认为自己没有粗心到这个程度。

      “……或许吧。”

      楚长璀松开他的手,他几乎是手足无措地寻找一个着力点以让自己脱离晏不溯的怀抱,然后发现他的手正撑着晏不溯的大腿。

      “……”

      楚长璀触电般猛地抽回了手,在失去平衡的一瞬间,晏不溯握住了他的肩,将他扶稳。

      “绳子的编织方法很有意思。”晏不溯执着于这个疑点,“是谁教你的吗?”

      楚长璀捂住颈部,欲盖弥彰:“我没注意过。”

      因为急促,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冰冷而警惕,楚长璀脱口而出后就自觉态度不好,他移开了视线,摸了摸鼻梁,又快速地瞥了一眼晏不溯。

      晏不溯被楚长璀的话一刺,没想到他这么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一时接下来的对应也说不出口了。他松开手,下意识地举到楚长璀耳侧。

      “……嗯?”

      楚长璀看着他,眼神闪烁。

      “小心不要压到梳子。”晏不溯回过神来,他在半空中改变了手的方向,将楚长璀身侧的梳子拿远了一些,“头发也吹好了,就早点休息吧。”

      “唔。”

      楚长璀眨了眨眼,埋下难以言说的莫名失落,他强迫自己转移开了注意力,环视一周。再宽大的单人床对于两个人来说可能有点挤了,睡沙发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当然不能亏待你。”晏不溯顺着他的目光,“床已经是铺好的,我睡沙发。”

      楚长璀侧着脸。他的头发被压扁了一块,粗心大意地破坏了他略显疏离的神情。
      晏不溯感觉发丝带着潮意的触感仍然停留在自己的怀里,和沐浴露的清香一起。水珠逐渐失去了温度,变得有些冰凉,也驱散了温煦的空气。

      晏不溯突然想叫一下楚长璀,单纯地想叫。

      全名好像略显生涩,晏不溯总觉得有一个称呼就在舌尖在徘徊,但始终无法吐露出来,就像是他半空中停住的指尖一样,他纠结半天,最终还是仿佛无事发生般将话语吞进了肚子里。

      在楚长璀开口之前,他起身作势去收吹风机,留给楚长璀一个不容拒绝的背影。

      晏不溯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楚长璀已经乖乖窝在床上睡着了。宽大的双人床上,他只小心翼翼地占据了很小一块,把被子裹成了一团,露出半个乱糟糟的发顶。
      床尾的软垫上,绒绒也趴在那里蜷成一团,一人一狗构成了一副不忍被打破的和谐画面,同步到有些可爱。

      不过,哪怕是室内温度适宜,被子几层厚厚地叠起来,也是会闷热的。晏不溯上前拉了拉被角,他的动作很轻柔,几乎没用上力气,睡得正迷糊的楚长璀却一下牢牢扯住自己的那头,甚至往里又缩了缩,只剩下发尾在枕头上铺开。

      这样半枕着枕头睡,绝对不会舒服。好心的举动变成了一场角力,晏不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但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楚长璀却一下子松开了手。

      晏不溯把扯回来的被子给楚长璀铺回去,楚长璀似乎被吵醒了,半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毫无芥蒂地翻身睡了过去,任由晏不溯掖好了被角。

      “救命恩人……吗。”

      晏不溯摩挲着下巴。

      *

      “怎么了?”

      楚长璀抬起头。

      晏不溯蹲在他的面前,已经熟练到懒得批评他了:“头痛?”

      是梦吗?楚长璀看着晏不溯背后白色的天花板。他的思绪漫无目的地放空着,随着天花板上的纹路乱转。这是什么时候了?

      “头痛。”

      梦里的他已经代替楚长璀小声回答。

      晏不溯确认四下无人,他摘下楚长璀的眼镜,大拇指搭到太阳穴上,轻轻地按着。他的指腹上带着薄茧,略显粗糙却不扎人,酥麻感如同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神经末梢轻轻地跃动着,如同湖底飘游的海草。

      “又没睡好觉?”晏不溯问。

      “枕头不舒服。”楚长璀恹恹地眯起眼睛,抱怨了一句。

      “所以你根本没睡?”晏不溯压下眉头,楚长璀能听出他言语里的不满。

      “……还是睡了一会儿的。”楚长璀拉着他的衣角。

      “一会儿是多久。”

      楚长璀估摸着一会儿是多久才能让晏不溯满意,并且还能达到没睡好的效果,两三个小时?五六个小时?他想了一会儿,思维随着海浪般的舒缓劲道断断续续的,不过他还是得出了一个结论——晏不溯应该没有在真的问具体时间。

      楚长璀有些讨好地往他手上蹭:“……我想起来有个数据精度不对,改成G3的机器就会……”

      晏不溯没有说话,他加重了力道,楚长璀被压得有些难受,他忍了一会儿,然后放低了声音,如同自言自语般叹道:“疼……”

      这招似乎每次都有效。

      但这次不是。

      有人冷笑着回答他:“更痛的还再后头。”

      楚长璀猛地睁大眼睛。微弱的电流从太阳穴涌上来,他的背部被刺穿般疼痛,已经颤栗到无法维持体温,冷汗不知道第几遍浸透了粗制的衣料,血腥味呛满了喉咙。

      无影灯几乎把灵魂都穿透过去,将他钉在台上。挣扎不过徒劳地白费力气。即便喊叫可以缓解被施加于皮肉深处的疼痛,他也早已在几个小时或是几天之前哑了嗓子。

      楚长璀不知道第几次从头开始默数着时间,他无能为力,只能清晰地感受着一分一毫的细节,如同羽毛拂过天鹅绒的布料,留声机的指针划过唱片的沟壑,将神经拧成扭曲的形状,酿成一杯血红的苦痛,沉默之间混杂着模糊不清的呓语。

      “折磨并非是手段,而是目的。”

      红色的灯光如同针扎进眼球,鸣笛的警报在空间的每个角落里回荡,他的头在痛,他的背在痛,痛觉在他的每一寸身躯里藏着,等待破土而出的时机,楚长璀怀疑青蓝色的血管里流淌的是雪山之下的冰凌而并非炽热的生命之源。

      他的手被拘束起来,膝盖脱臼了,或者已经被折断,他闭上眼睛,试图封闭那些痛觉,维持一个清醒的思维,头盖骨包裹着的神经元飞速运转着,这会是他最后的筹码。

      楚长璀力所能及地抓住可以抓住的东西。

      一只腐烂的指骨将他带向空荡荡的坟墓,他被推落进去,泥土盖在他的背上,他在向下,无穷无尽地坠落,在黑暗里,在红色的灯光中,在烟紫色和岩光色的梦境里,他不知道该不该期待落地瞬间的粉身碎骨,还是这种悬空的状态就已经使他满足。

      “你后悔了吗?”

      是床单,柔软的棉质布料唤醒了他的触觉,被子厚实的重量感压回到他的身上,楚长璀重新感受到床的存在。

      大脑仍然一片混乱,仍然沉浸在梦的世界里,楚长璀很久没做过关于过去的梦了,不知道是什么突然触发了大脑的机制,他舔了舔嘴唇,已经被咬破了皮,有血的味道。

      “……后悔了吗?”

      他恍然重复着。

      房间里的灯被关了,空气里还有香燃尽后带着烟气的余韵。楚长璀支撑起身,比起被子里的温度,外头的空气稍微凉一些,他缩了缩脖子。

      他看到另一侧的长沙发,沙发是空的,没有人在那里,甚至没有枕头和被子。

      楚长璀下床的动作惊醒了绒绒,猎犬摆摆尾巴,困惑地抬起头。

      整个房间都是空的,空荡荡的。空气中还残留着沐浴液的香味,椅子还是在原位,一眼便可看尽的房间里楚长璀兜了一圈又一圈,他不知道自己是这么想的,只是近乎失措地寻找另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又或者这本来就是一个幻觉。

      他几欲作呕,又想起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吃,口腔里泛着酸的苦,他回来了吗,又或者只是他在椅子上斜斜靠过去后,又不知怎的睡会了床上?

      楚长璀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木质的把手有着丝滑的纹路,绞合器工作起来,轻轻下沉。

      有人先他一步打开了门。
      走廊里的灯光带着生活化的味道倾泻进来,楚长璀能看见地毯上飘起了灰尘。晏不溯端着一杯水,胳膊下夹着两本薄薄的书籍,推开了门。

      没错,没错,与自己不同,晏不溯确实擅长于调整作息,他往往休息很短时间就能恢复精神,有时候会看些不需要费脑子的闲书度过剩余的时间。

      楚长璀自言自语着嘲笑着自己的疏忽,他的心终于落回到了原位,灰暗的梦境被驱赶到更深处的角落,被他关在了笼子里。楚长璀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一眨不眨地盯着晏不溯的绿眼睛。

      他顺理成章地伸手向晏不溯索要一个拥抱。

      “!?”

      晏不溯往后避了一步,稳住了正要下滑的书。

      楚长璀悬在半空中的手僵了一瞬,他看了晏不溯一眼。

      晏不溯确实没反应过来自己房间里还有其他人的事实,但看着楚长璀,他一下子感受到了一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愧怍,他慢慢缩回退后的步伐,试图掩盖这个动作。

      他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但此时说什么好像都不合时宜。

      楚长璀已经咬着下唇,飞快地缩回了手指,他退到阴影之中,将门拉地更加开一些,以方便晏不溯进来。没想到正好被追上来的绒绒撞了小腿,差点没站稳身子。

      叼着拖鞋的猎犬无辜地歪了歪头。

      楚长璀这才发现自己光着脚踩在木质的地板上,凉意渗上来,与失血的感觉很相近,在黑暗里,晦涩的过往重新席卷而来,梦境的边界似乎与现实逐渐模糊,背上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恨不得从内部穿刺出来。

      晏不溯看着自己的手。

      他端了一杯水,书房也在他第一时间就能想到的位置,两本不知所云的散文集很适合放空思绪。他反思着自己有些冲动,接近鲁莽。
      面对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哪怕他的适应能力再强,他也需要时间和空间,用来整理思绪,就像初学者面对黑白的棋盘,第一步就是将每个棋子放到合适的位置。

      他想得很好,然后还在预备步骤的时候被打断了。

      楚长璀像是个溺水之人。

      晏不溯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对方没有说话,也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只是晏不溯觉得,自己再不伸出手来,对方就要悄无声息地溺死在黑暗的洋流之中,漩涡卷着他向模糊的交界处沉下去,他没有反抗。

      散文集掉在了地上,摊开在并不重要的一页。

      楚长璀的指尖冰得吓人,晏不溯将水杯塞到他的手里,捂着他的手背。指尖交叠,晏不溯的手几乎能完全盖过楚长璀的,他第一次觉得热量传递的如此之慢。

      “先喝点水吧。”

      晏不溯说。

      热量透过玻璃传递过来,像是接近了冬日里的火炉,烫得浑身发热。

      楚长璀机械地将杯沿举到唇边,水是温的,一点点若有似无的蜜糖味在嘴中化开,糖分带来的安慰效应让紧绷的肌肉舒展开来。楚长璀一开始只是小口小口地抿着,不知不觉间,杯子里的水就见了底。

      楚长璀依依不舍地放下杯子,盯着最后一点水珠在透明的玻璃壁上流下。等到那颗水珠汇聚到杯底,他不安地动着指尖,目光瞥向下楼的方向。

      “不用,我也算不上渴。”晏不溯阻止了他重新去倒一杯水的举动,“睡不着吗?”

      “……”

      楚长璀又回想起那个噩梦,他闭了闭眼睛,让蜜糖水的清甜竭力抑制住萦绕在脑海中的血腥。

      他最终还是憋出一句回答:“只是醒了。”

      晏不溯的目光从他光着的脚尖向上,衣领被翻了一半,压住了一大片碎发,楚长璀的眼里还留存着被打碎的惊魂未定,就如同门缝里的光一样止不住地流露出来。

      楚长璀在说谎,他是一个极度不擅长撒谎的人,晏不溯甚至不需要布置陷阱,他自己就足以暴露出破绽。

      但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戳穿或者不。

      不得不承认,比起这个世界,他对楚长璀更加好奇,刨根问底地好奇。

      他是一座暴风雨夜里朦胧的灯塔,旅者驾驶着小船不断、不断地靠近着,光越来越亮,灰尘如同精灵般跃动着,甚至落在脸上的雨滴都带着暖意,却发现灯光的始发点在更远、更远的地方。有的时候,旅者会自我怀疑那只不过是天边一颗无法触及的星星。

      晏不溯最终选择直白地询问:“做噩梦了?”

      “……”

      “听说,把噩梦的内容讲出来,就不会继续做下去了。”

      晏不溯努力让他也能接话。

      楚长璀抬了抬唇角,晏不溯分不清他是想要笑还是拒绝。

      “没有。”

      楚长璀闷闷地回答,他将杯子塞回晏不溯的手里,重新穿上了拖鞋,柔软的棉垫与地面摩擦发出很轻的声音。楚长璀走回床边,摸索着躺下。

      绒绒跟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扭头看着站在门口的晏不溯。

      晏不溯站在那里,半晌,他低下头来,用指腹抹掉了玻璃杯杯沿的一点血渍,红色蔓延成一条曲线。

      他看着指尖发愣。

  •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到自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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