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殿·第五殿·谛听（短文）》八尺书

9、第九章

　　谛听与面具少年的缠斗仍旧在继续，少年已经气力不支，而谛听却依然游刃有余，就在他扼制住少年的喉头，伸手去掀他的面具时，一道堪称恐怖的气势忽然从他身后传来。
　　谛听心中一惊，还未回头，就被这股气势压的半跪在地。一个男人缓缓出现在两人面前。
　　谛听冷冷的看着男人，想要起身，结果膝盖刚一离开地面，就在男人的一声冷哼中，被骤然加大的威压再次镇压了回去。
　　谛听咬着牙，瞪视着面前的男人，一字一顿：“见过酆都大帝。”
　　男人没看他，而是对少年道：“去吧，我只能压制他十分钟。”
　　少年点头，握着短刃飞奔而去。
　　书店内，青年端着茶，慢慢的抿了一口，茶杯放回桌面时，轻轻的一声响。

　　路灯下，邵青霍然起身，一脚踢向少年，喝道：“你是谁？”
　　就在刚才，这个戴面具的少年突然出现，二话不说，举刀就往蒋娆舞头顶劈去，若不是邵青反应快，一脚将他踢开，这一刀恐怕早已落在了蒋娆舞身上。
　　少年身法极快，邵青的这一脚并没有踹到实处，只是迫使他后退了几步，手中短刀寒光凛凛，鸣颤不止。
　　邵青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这身形瘦削的少年，少年戴着一张黑色面具，胸前的衣服沾着血迹，血已经止了，可那股冷淡的铁锈味却依旧刺鼻。
　　受这副肉，体凡胎所限，他并不能透过这副特质的面具看清少年的模样，但他却觉得，这少年和他很像，但到底哪里像，他也不知。
　　少年再次上前，邵青举拳欲打，却见他骤然加速，然后腰身一弯，对着他抬臂，一个重重的肘击就落在了邵青的肚子上。
　　邵青顿时疼得一头冷汗，直接摔倒在地，捂着肚子动弹不得。
　　少年将目光落在莫姌身上，莫姌估算了一下敌我双方的战斗力，尴尬的笑了笑，很识相的让了开来。
　　呜呜呜，好可怕，哥哥们快救我。
　　戴面具的少年没有理会她，将刀尖对准依然昏睡的蒋娆舞的额心，冷冷喝道：“出来！”
　　下一刻，一个小小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蒋娆舞怀中。
　　它恐惧的看着面前的少年，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颤抖的厉害，口中不断的告饶道：“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邵青在莫姌的搀扶下慢慢坐起，两人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对视一眼，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懵。
　　这是怎么回事？
　　就算它长的还算可爱，还能口出人言，但也改变不了这是一只黄鼠狼的事实啊。
　　莫姌道：“这是不是黄大仙？”
　　邵青：“？”这个称呼是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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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刘粟，是一座山的山神，但是在两百多年前，我还是一只黄鼠狼，还是我们这一窝里最没出息的一个。那个时候，我叫小八。
　　“小八，你又做好事去了？人类给你吃鸡腿了吗？”
　　“哪来的什么鸡腿，不被打死就不错了。”
　　“弟弟，人类不会喜欢我们的。”
　　“儿呀，你是不是生病了？”母亲也一脸愁容，它觉得自己生了个怪胎。
　　我的家人都说我脑子有病，嘲笑和担忧是我听到最多的声音。
　　但这都没关系，我的兄弟姐妹他们眼界都太短了，看不到我胸中的理想与才华。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我可是要修炼成仙的黄鼠狼，才不和它们一般见识。
　　但是要怎样才能修炼成仙，我也不知道，我只好每天努力的做好事。
　　比如将迷路的小孩带回村庄，或者将村民遗失的物品找回去放在他们家门前，这样的事情多了，村子里就开始传出黄大仙的说法。
　　我听了，趴在一户人家屋外的草垛上，高兴的半宿没睡。
　　我数了数，我做了三百多样好事了，离成仙又近了一步。
　　不知道天上的神灵有没有看见，若是看见了，便将我点化一番，这样，我就能帮助更多的人，做更多的好事。
　　一天，我正在草垛上晒太阳，我那目光短浅的兄弟又来劝说我：“莫要再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人类可并不喜欢我们，他们恨不得将我们打杀了去。”
　　我辩驳道：“那让人类喜欢我们就好了。”
　　我的兄弟摇摇头，它丢下一句随便你，就钻进一个鸡笼，里面传来老母鸡咯咯咯的叫声，不多时，它就叼着一只鸡跑了出来，鸡血将它的嘴巴染的通红。
　　我站在原地，没有阻拦，我为何阻拦？
　　饿了要吃饭，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此时我，并不认为这是错事，不，应该说，这对人类而言，是错事。
　　母鸡的叫声引开了人类，他们一见到我们就惊叫起来，然后抄起耙子打了过来，“这黄鼠狼坏的很，经常偷吃我家的鸡，今天终于让我给逮到了。”
　　说着，又是狠狠地一耙子，我为了让我的兄弟逃出去，生生被打断了腿。
　　“唉，唉，别真打死了，这东西有灵性，打死了会给你家招灾。”有人劝阻道。
　　拿着耙子的人住了手，提起我的尾巴骂骂咧咧的将我扔出了门。
　　我看着我的兄弟安全离开，心里有些高兴，但是更多的是悲伤。
　　我悲伤的是，我明明做了那么多好事，却不得人类半丝喜欢。
　　我悲伤的是，我的兄弟说的是对的，我真的是在吃力不讨好。
　　我恨啊，我流着泪，拖着鲜血淋漓的身体爬上了山，凭着心口那股恨意，硬生生用那半残的身躯来到了山神庙前。
　　在那里，我哭嚎着，眼泪将脸上的皮毛打湿，哭的又委屈又难看。
　　我说：“山神爷爷，为什么人类这么讨厌我们，难道生了这副皮囊，就合该被这样厌恶吗？我也不想生成这样低贱的生物的呀，谁不想人见人喜，被万事万物的宠爱着，但这也不是我能左右的，这能怪我吗？我明明也努力做好事了，怎么就落得如此结局。 ”
　　现在想想，一定是我哭的太大声，太难听，吵到了那位正在浅睡的神灵。
　　她从低矮的庙中跳了出来，声音娇脆，叉腰骂道：“你叫谁爷爷呢？看清楚，我是女的，要叫姑奶奶！”
　　我看着眼前自称姑奶奶的小姑娘，愣住了，眼泪也不掉了。
　　我从未见过山神，也从来不知道，山神竟然是个小姑娘，长的像花一样，不，连花也不如她的那种好看。
　　于是，我抹抹泪，道：“姑奶奶……。”
　　这一声，还带着一丝泣音，余音绕梁，小姑娘抖了抖身子，掉了好多鸡皮疙瘩。
　　小姑娘咬咬牙，到底念在我是她山中的生灵，没有一巴掌拍死一了百了。她一甩衣袖，轻轻松松的就用法术治愈了我的伤口，还接好了断掉的后腿。
　　我感激涕零，小姑娘指着我的鼻子骂道：“瞧你这点出息，没人喜欢又如何，被人讨厌又如何，你难道就不活了？难不成你这辈子就是为别人才出生，才长这么大的吗？我山间的野兔因你喜欢，就平白无故被吃了许多，它们又要向谁诉苦？我庙前的花枝因你讨厌，就被折了几株，这又要找谁评论？”
　　我听得怔怔的，将毛茸茸的脸埋在爪子里，歉疚极了：“对不起。”
　　小姑娘又道：“你无需道歉，兔子被你吃了，也是它的命数，万事万物因果循环，终有一天报在你身，好与坏你都得承担着。而那些花枝，因你折了几株，生长的反而更加茂盛，如此看来，被喜欢虽然不一定好，但被讨厌也不一定不好，你又何必对此事如此执着，乃至到我家门口嚎哭不止，若非现在是白天，我定会将你认作鬼魅打下山头，回归地府去。”
　　我吸着鼻水，顿悟了，山神果然是山神，这一通骂，让我意识到，自己其实不必去费尽心思的讨人喜欢，自己活自己的，别没事伤什么春，悲什么秋，又不能当饭吃。
　　况且，被人喜不喜欢和我做不做好事并不冲突，没道理因为他们不喜欢我，我就不做好事。
　　你看，那三百样好事果然没有白做，这不，小姑娘就是来点化我的神仙。
　　此后，我就成了山神姑奶奶身边的一个小跟班，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让往东绝不往西，让打狗绝不骂鸡。
　　日头大了，我就叼来巨大的树叶给山神庙遮阳。
　　刮风了，我就叼来巨大的树叶给山神庙挡风。
　　下雨了，我又叼来巨大的树叶给山神庙挡雨。
　　那棵树被我撸秃了一半，山神庙被我照顾的纤尘不染。
　　姑奶奶被侍候的很舒适，高兴了就教我一两个小小的法术，比如将什么东西变没再变回来，或者将自己变没再变回来。
　　我学的很认真，因为我决定真真正正的当个黄大仙，那才是给祖上长脸的事情，也让我那兄弟姐妹们瞧一瞧，做好事真的有回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已经学了很多法术，可让我奇怪的是，小姑娘的身体越来越小，她也越来越不爱笑。
　　我又着急，又无奈，只好更加努力的打扫山神庙，好让她住的舒适一些。

　　这座山物产丰富，经常有人在上山采摘山货，临走了他们就会到山神庙前拜一拜，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这是常有的事情，我也早就习以为常。
　　有一天，山神庙前又来了一批人，他们跪在庙前参拜着，插了许多香，放了许多贡品。
　　我就蹲在山神庙后面偷偷的看着，小姑娘翘脚坐在低矮的庙上面，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风一吹，树叶沙沙响，人类就以为自己的祈求灵验，这是山神在回应他们，留下供品就满心欢喜的下山去了。
　　我窜出来，看着坐在庙上面突然哈哈大笑的小姑娘，有些迷惑。
　　小姑娘用手遥遥点着下山的人影，笑的花枝乱颤，她说：“世人供奉我，却只是求心安，并非真正的信仰我，敬爱我。倘使风调雨顺，便是万事大吉，可若是遇上凶年饥岁，便是我的缘故，憎我，恨我，辱骂我，唾弃我，只恨不能将一切过错落在我身，小八，你说你想修仙，可你怎知，神灵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便是这诸天神佛也各有各的苦恼，我身为山神，因世人有信仰而在，也注定因世人无信仰而亡，我变得越来越小就是此种缘故，小八，你且看着，早晚有一天，我会死的。”

　　传说中与天同寿的神灵，她对我说：“你且看着，早晚有一天，我会死的。”
　　那一天，我第二次感到悲伤，
　　我曾以为，自己被人类打骂，扔出门的时候，就是这辈子最伤心难过的时候了。
　　可我没想到，我还能更难过，难过到哭都哭不出来，心脏也疼得像是要裂开一般。
　　山神一句成谶，一百多年后，她果真死了，死的无声无息。
　　她不是死在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战中，而是死在人类日渐消失的，对山神的信仰里。
　　我日复一日的守在越加破败的山神庙里，等着我的小姑娘回来，可是小姑娘回不来了。
　　因为没有人信仰她，可是，可是我心想，我信仰她呀，我可以做她的信徒呀。
　　为什么她还是不回来呢？这个问题我想了几十年。
　　终于，我想明白了，从未如此明白过。
　　答案有多好笑就有多讽刺。
　　山神因人类的信仰而存在，我是精怪，我没有资格。
　　我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