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殿·第五殿·谛听（短文）》八尺书

8、第八章

　　记忆还在被继续挖掘，少女却已经不安的皱起了眉头，似乎接下来的事情，即使在睡梦里，她也不愿回想。
　　邵青收回手，微微皱起了眉头。有一股力量在干扰记忆。
　　而他从这样一股力量中，隐约察觉到了一丝很奇异的气息。
　　明亮的路灯将这片角落从黑夜中剥离出去，远处商铺的喧哗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邵青让蒋娆舞靠在椅背上，然后站起身，对着一个方位淡淡的道：“出来。”
　　墙角的隐形处里走出来一个纤瘦的人影，正是莫姌，她笑眯眯的说：“如果要入梦的话，我可以帮忙哦。”
　　邵青并不惊讶，他只是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莫姌走过去轻轻将蒋娆舞的头发抚顺，用温柔的声音说：“我来找她要一个问题的答案。”
　　她看着睡过去的蒋娆舞，细长白皙的手从她脸上划过，最后落在她的唇边。
　　——有没有答案其实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有没有认真的去想过。
　　——蒋娆舞，不，郭欣，你觉得呢？

　　天气又湿又冷，似乎是有人将一壶冷水倒进了空气里，让人连呼吸也仿佛被灌了一肚子凉飕飕的水气。
　　郭欣的记忆就好好的藏在这一片冷水中，时间，空间，通通作为调味料，在充分的搅拌之后，变成厚厚的蚕茧，秘密藏在最里面，安然无恙。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但是有一只手出现了，它用优雅，缓慢，却以无法反抗的力量开始抽丝剥茧，将一切公诸于众。

　　那是一个天气晴朗的冬日，一身干净清爽的少年带着妹妹在公园闲逛。
　　“哥，我想吃烤红薯，”妹妹突然这么说。
　　郭淖往摊铺的方向张望了一下，位置有些远，排队的人也很多，他道：“那你坐在这里等我一下，哥哥马上就回来。”
　　妹妹很乖巧的点头，前所未有的乖巧，“好。”
　　她坐到石椅上，对哥哥微微一笑。
　　阳光落在她洁白的脸上，让郭淖突然想起自己很久以前在山上看到的一种小花，纯洁美好，柔柔弱弱。
　　那个时候，就在妹妹将星星埋好的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声音。
　　妹妹说：“哥，有人在说话。”
　　郭淖说：“是树叶被风吹响的声音。”
　　妹妹说：“不是的，我听见了，是山神在说话。”
　　郭淖侧头看着妹妹，有点担心她是不是幻听了。
　　妹妹兴奋的脸都红了，她说：“他在说……他在说……汝为何人？”
　　哥哥摸了摸妹妹的头，没发烧。

　　郭淖买烤红薯去了，郭欣就在原地等待，她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抿紧了唇。
　　——哥哥，山神曾说：汝为何人？
　　——但是山神还说了，他说：所求何愿？
　　妹妹离开了石椅，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家三口身上，在那里父亲正逗弄着怀中幼小的孩子，不时笑着同身边的妻子说些什么。
　　他们穿着得体，幸福，美满，像是所有美好词汇的写照。
　　妹妹的神情很微妙，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就好像所有的酸甜苦辣都在喉头拥堵着，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却落了满脸。
　　刹车声，哭喊声，求救声，在她的脑海中汹涌着，叫嚣着，然后汇聚成两个字——报仇！

　　父亲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将孩子交给妻子，走到另一处接起了电话。
　　他站在人工湖边，那个湖其实很深，上面结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冰面，谁也不知道它有多厚，或者说，有多薄。
　　郭欣慢慢的走了过去，突然间，她加快速度，狠狠地撞了过去。
　　十一岁的女孩，就算是身体瘦弱，可当她用尽所有力气，狠狠地，不要命的，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撞向一个成年男人的时候，结果不言而喻。
　　男人正专心和别人通电话，没有站稳，就那么掉进了河里。
　　冰面如同碎裂的玻璃，割伤了一同掉下去的郭欣的脸。
　　血刚一流出，就被湖水舔舐。
　　男人在水中不断挣扎，因为是冬天，他穿的很厚，衣服一吸水就非常沉重，而让他绝望的是，这个将他撞下湖的女孩，正紧紧抱着他，神色疯狂，像是索命的鬼。
　　在挣扎中，越来越多的冰层碎裂，两人离湖边也越来越远。
　　郭欣抓着他，即使被狠狠地踹了很多脚，被揍了好几拳，也牢牢的抓着他。
　　湖边围了很多人，那个年轻的妈妈抱着孩子在岸边不断哭喊着，她跪下来，祈求会游泳的人去救救她的丈夫。
　　怀中的孩子像是感知到了她的悲伤，也哇哇大哭起来。
　　清亮的婴啼让郭欣愣了一愣，她在水中浮浮沉沉，或许是因为手臂被冻的发麻，在男人再次肘击她的头部的时候，她不由自主的松了手。男人拼了命的往岸边游去，而在那里，已经有人将长杆伸过去拉他。
　　也有人跳下水，向她的位置游来，但是郭欣已经没有力气支撑到那个时候了。
　　她正在缓缓的往下沉，心脏好像已经不再跳动了，视线也逐渐模糊起来，但是在彻底沉入水中的前一秒，她看到了一个人影扔下手上的东西，跳下水，不顾一切的向她游过来，那张年轻的脸，是她十一年里，记得最牢固的模样。
　　她笑了，她心想，山神那么厉害，就算如今相隔千里，也一定能听到她的愿望的吧。

　　那么，山神大人，我曾在您的山神庙下埋了一颗星星，您还记得吗？
　　现在，我想用那颗星星，向您许愿。
　　——我许愿，我哥哥健康幸福，一生所求，皆可实现。

　　“然后呢？”邵青揉了揉昏沉的脑袋，这是入梦的后遗症。
　　莫姌看见的比邵青更多，更远，她在邵青清醒的一分钟后才睁开眼，道：“然后，她就死了。”
　　“死了？”邵青唏嘘了一声，又看着蒋娆舞道：“那她现在怎么还活着？”
　　莫姌道：“他哥哥许了愿。”
　　邵青吐出一口气，隐约猜到了什么。
　　“他哥哥许愿，一命换一命，所以，她活了。”
　　所以，他死了。
　　山神果真神通广大，让她的愿望成真。
　　——也让他，一生所求，皆可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