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敬亭山Kirk

2、拼命三郎顾主任

　　早上七点，闹钟准时响了。

　　顾魏站起身，抻了抻酸疼的胳膊，“呃，，，”扭了扭脖子，有点儿难受。
　　昨晚没赶上回家，例行公事地在沙发上凑合了一夜。
　　每到这种时刻他都莫名想剁了自己这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如果他从头到脚总长度是138而不是183的话，沙发睡起来会舒服很多。。。

　　上班时间是八点，他一般七点半会到岗。
　　上午是精力最充沛的时间段，一般手术会安排在上午。八点之前，简单整理下病历，查看病人的状况并答疑什么的，尽量在上班前都解决掉。
　　护士站的小妹妹们对于他这个点儿出现在走廊已经见怪不怪了。对于他没有常规性地从电梯走出来，而是直接从办公室里冒出来，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顾魏简单洗漱了一下，给丁泽楷发了条微信
　　——帮忙带个早饭。
　　秒回，
　　——你搁哪儿呢？
　　——办公室。

　　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顾魏正在看病历，循声望过去，果然是丁泽楷那张万年欠揍的脸。

　　“昨天几点下的？”
　　“三点多吧，记不太清楚了。”确实记不清了，下了手术台他直接栽沙发上了，哪有看表的心情。
　　“主任辛苦了！”
　　顾魏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大早上的皮痒了？”

　　严格意义上来讲，丁泽楷是他的前辈。无论是在仁和大学，还是仁大附属仁和医院，都算是他的前辈。
　　同系师兄，比他大两届。理论扎实，技术高超，毕业后直通仁和的器官移植外科。等到顾魏手拿着报道证明，愣头青一样扎进仁和大门的时候，他已经是移植外的主任了。
　　两个人的履历很相似，大学在校期间都是风云人物，毕业后也都顺利地接到了仁大附属仁和医院抛来的橄榄枝，可谓是一时瑜亮。
　　所以嘛，顾魏来了之后，外科很多年轻医生都恨不得抄起花生瓜子小辣条，坐等他俩上演一出“关公战秦琼”，毕竟仁和的医生，十有七八是仁大自产自销，连仁大的论坛都能被仁和的医生们刷版，仁大有几个牛B人物，仁和医院的办公室里如数家珍。
　　然而风向转的太快，坐山观虎斗没看成，倒是给吃瓜群众上演了一出世纪大和解，虽然站在话题风口浪尖的两个当事人，原本一点儿矛盾都没有——
　　顾魏进心胸外科的第二年，和丁泽楷联手主刀了一起心脏移植手术，其实操难度相当于抽卡游戏中的SSR级。这个手术的成功，在当时业内造成了不小的轰动，也为仁和医院大大地争了一回脸。也是从那时起，两个人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用丁泽楷的话讲，他们是“真刀真枪里摩擦出的友谊~”
　　虽然关于顾医生和丁医生谁才是外科一把刀的争论从来也没有停止过，但这并不影响两个人一起涮锅唱K逛夜店，喝酒唠嗑儿吹牛×。
　　虽然这种纯娱乐时刻，对于医生而言少之又少。

　　半年前，大外科主任谭永明退居二线，属意他们二人中的一位接替自己的位置，引起一众哗然。我大□□的国情嘛，走到哪儿都要摆一摆资历的，两个三十左右的毛头小子上位，老将们不服是必然的。这时候就看出来谭主任纵横大外科多年的从容大气了，一句话把所有的质疑弹压了回去——
　　talk is cheap, show me your operation
　　至此，那些自诩“桀骜不驯”的外科医生们哑口无言。
　　加之丁泽楷于仕途，实在是有点儿“烂泥扶不上墙”的气质，与其耗费大量时间处理行政事务，他宁可多上几台手术。在他的谦让之下，顾魏只能硬着头皮做了这个大外科主任，也以28岁的年纪，成为仁和医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外主任，被载入医院院史。

　　丁泽楷时常打趣他，说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顾魏也很无奈啊，，，这活儿看起来风光无限，实则是个烫手山芋，这位“丁师兄”着实是个人精。
　　从此，他每次看到丁泽楷的脸，都觉得分外欠扁。

　　“你给我买的这是什么鬼东西？”闻着味道顾魏都知道哪里不对，，，
　　“老三样啊~”丁泽楷献宝似的把东西往顾魏办公桌上一堆，“煎饼肉夹馍鸡蛋灌饼，挑一个，附赠一杯热豆浆。”
　　这股子味儿，，，
　　“你就不能给我带碗粥？”
　　“你给我发微信的时候我已经到医院门口了，”丁泽楷一脸无辜，“你总不能让我再绕两个路口去给你买粥吧？”
　　果然，是医院门口那个行走的早餐车买的。那个烙饼阿姨的手艺，别说医生病人，连流浪狗见了都没胃口。。。
　　“算了，随便吧。”顾魏随手抓了一个往嘴里塞，味同嚼蜡。

　　“三点睡，七点起，今天周一，一会儿还得大查房，又是一上午，你这身体受得了吗？”，丁泽楷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钢铁侠，“要不一会儿我替你去？”
　　“丁师兄，”顾魏这次连头都没抬，“你想造反？”
　　“行行行，”丁泽楷摆着手退到门边，屁颠屁颠地走了，“你当你的拼命三郎吧，我可管不了你~”

　　拼命三郎么？
　　对于同仁给他冠上的这个“殊荣”，顾魏是知道的，但他仍然维持着超负荷的工作强度，甚至有增无减。
　　三年了。
　　就像一个人痛到极处，别无他法之下，只能用另一种痛来掩盖原初的伤口。这种掩耳盗铃式的自我疗愈，没有逻辑，但有效果。
　　他只能不停地工作，把最多的时间精力砸在这上面，才没时间回望自己的生活。
　　缓慢流动的时间，对他来说，才是最残忍的。

　　周一是例行的每周大查房。主治医师、住院总、住院医、齐刷刷站在走廊里等着顾魏。
　　心胸外科所有病人全部查看一遍，等到结束已经接近十二点了。顾魏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还一个小时休息时间，散了吧。”

　　仁和医院的职工食堂很不错，无论环境还是菜品，都算业内顶级。

　　顾魏端着餐盘穿过重重人群，往用餐区走去。
　　丁泽楷对面的位置是他的，仁和上下人尽皆知。

　　“完事儿了，”丁泽楷说，“累不累？”
　　“还好。”
　　“来来来，手伸过来！”
　　顾魏抬起头，不置可否，
　　“我看看你手上带着的，到底是块表，还是块超能大电池！”
　　果然，丁嘴里吐不出象牙。。。

　　丁泽楷这絮絮叨叨的架势他已经习惯了。苦口婆心地劝他，不听。眼见直球不好使，这货改走曲线救国，有事没事儿暗示他。
　　顾魏知道他是好意，无奈自己没办法领这个情。

　　“后天晚上，陪我出去逛逛？”
　　丁泽楷所谓的“逛逛”，大概率就是去酒吧夜店之类的。他已经32岁高龄，还是个钻石王老五。用他自己的话讲，要抓住青春的尾巴，珍惜这最后几年浪荡的机会。
　　“后天不行。”
　　“有事儿？”丁泽楷实在想不出顾魏这种心如止水的，下了班能有什么事儿，“我看了心外的排班，后天不是你值夜啊。”
　　“吴谓，就是我这儿昨天新来的住院医，”顾魏斟酌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后天他值夜，我答应了陪他。”
　　堂堂大外主任陪一个住院医值夜，疯了吗？“你有病啊？！”如果不是他了解顾魏的现状，他都怀疑顾魏怕不是看上这个小住院医了。

　　顾魏对这个小朋友的观感确实不错。
　　虽然他已经毕业很久了，但对于仁和大学自己同专业的学弟们，还是有所关注的。何况仁和的学生千千万，毕业直通的没几个，能分到他手下的住院医，本身就是一张实力卡。
　　而且，，，小朋友貌似是他的脑残粉儿。。。

　　他俩第一次见面还挺逗的。
　　小朋友看到他贼兴奋，兴奋里又透着股子腼腆，“顾老师，我听过您的讲座，”话说半句又觉得不太合适，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支支吾吾地吐出来后半句，“我，，我特别崇拜您。。。”
　　那是顾魏近几年难得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出来。
　　看着吴谓，他时常在想，如果他的向空还在，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的？
　　对着一个厉害的前辈大声说“我崇拜您”，然后红着一张脸，两只爪子小幅度地乱抓，无处安放。
　　那个对外特懂事特乖巧，只在他身边放肆生长的家伙——
　　他的学弟，
　　他的爱人。

　　“谁都有第一次。他没经历过，第一次值夜紧张情有可原，”
　　“你少来！”顾魏心里怎么想的，丁泽楷可能比他本人还清楚，“你拿这副授业解惑的嘴脸骗鬼呢？顾魏你就是单纯不想回家吧？”

　　是，他不想回家。
　　那个空空如也的“家”，只让他觉得冷。

　　桌子上的手机突兀地震动了起来，打破了一地尴尬。
　　顾魏拿起来看了一眼，“云姐。”

　　丁泽楷无奈叹了口气，闭嘴了。
　　季骁云出现了，他再劝，就有点儿不合时宜了。

　　——
　　“之前跟你提过的，小风，他回来了。
　　我们要去一趟渊海公墓。
　　顾魏，你要一起么？”

　　顾魏摩挲着手机，想了挺久，最后也只是简短地回了一个字——
　　“好。”

　　季向空还在的时候，季骁云和厉行是他家的常客。
　　姐弟两个感情甚笃，三天不见就甚是想念。

　　一个不会做饭的姐姐，领着个不会做饭的姐夫，隔三差五拖家带口地来他这儿蹭饭。
　　开始的时候是出去聚的，后来季向空发掘出了他的厨艺天赋，风向就彻底地不对了。诸如“我姐喜欢的男明星结婚了”这种理由，都能拿来组织一次家庭聚餐，顾魏的厨艺也在长期实践中稳步提升。

　　季向空走了之后，他和云姐见面的频率也随之骤然减少。为数不多的几次，大概不是在扫墓，就是在准备扫墓。
　　毕竟两人唯一的交集，变成了一个刺眼的生命休止符，见面也是徒增伤感。

　　近半年来，云姐也时常劝他。
　　甚至有一次站在墓碑前，郑重其事地对他说，“是时候把他忘了吧。”
　　顾魏也只是安静地听着，并不答话。

　　维以不永伤，维以不永怀。

　　知易，行却难上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