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风》苏零

8、七

　　七
　　林间的泥地自然不会太平整。
　　马车随着路面的凹凸上下颠簸，即使垫着厚厚的垫子，飞虹依旧觉得屁股有些发疼。
　　于是一会用一半的屁股坐，一会换另一边，也好让僵掉的半身有些缓解。
　　晏南抱着胳膊靠在马车的另一侧看着小丫头左动右动一刻也不安生，实在有些好笑，一个没忍住，一丝浅笑自唇角漏出。
　　“有什么好笑的！没见过人家坐不惯马车嘛！”
　　“我没见过有人这么坐不惯马车的。”一说话，嘴角的弧度自然更高。
　　“你！”飞虹一个气急，趁着马车一个颠簸的上抛之力，伸腿往晏南身上招呼。
　　大红色的裤腿带起风声，相当有模有样。
　　可惜，在接触到墨色衣摆的一瞬，对面的人影忽然一晃而逝。
　　“不止左晃右晃，在马车上打打滚也很不错。”
　　“晏南！你这病鬼怎么不去死！”
　　跟着晏南厮混了半年有余，飞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武艺什么大长进，只是逃命的速度快了那么一点，踹晏南的时候偶尔还能擦到点衣角。然后她对晏南也不再有最初的恐慌，生怕他一个不开心赏自己的喉咙一个窟窿。现在她最常做的就是光明正大的咒晏南去死。
　　可惜，该死的人依旧活得潇潇洒洒，只是撑着和竹竿有得一拼的身板偶尔小咳几声。
　　“真是，干嘛不让蠢蛋跟着。”一受气，飞虹自然而然想到沈诞，受气筒不在，飞虹憋得慌。
　　“干嘛？你一个麻烦还不够？真撞上意外让我这个病人一手夹一个逃命？咳咳——在下身体不好，夹不住——”
　　“屁你个身体不好！”飞虹飞快地抖了抖，试图抖下一地鸡皮疙瘩。
　　“咳咳——你不经常说在下病得要死了么？”晏南似乎装娇弱上了瘾，轻咳间苍白的两颊浮上浅浅的红，配上流转的眼波，盈盈点点。
　　“爹呀，让我死了吧！”
　　赵老爹常年哀叹自家的女儿没个女儿家该有的样子，整天跟个猴子似的爬墙爬树爬屋顶，只要是府里竖着向上的就没赵飞虹没爬过的地方。要是赵家老大老二长成晏南这幅样子，估计赵老爹早就气到直接墓里躺。
　　“哎，你干嘛？”出神间忽然横着伸来一胳膊，扣着飞虹的手臂往一边带。
　　晏南瘦归瘦，指下的力道相当之大，疼得飞虹龇牙咧嘴。
　　马车却在下一瞬剧烈颠簸，伴着马匹惨烈的嘶鸣以及车夫的惊叫。
　　扣在手臂上的力道骤然增大，天旋地转间已经被晏南拖出了车厢。
　　“怎么了？”飞虹好不容易站稳，却又被大力往后拽，“晏南！你放手！疼死我了！”
　　“呆在我身后别乱动！”

　　林间薄雾弥漫，抬头只能隐隐看得到枝叶轮廓。
　　脱缰的马匹早跑得没了影，滚落在一旁的车夫畏畏缩缩地躲在树后。
　　“……你别一个人走啊，等等我——”飞虹还在四处打量，挡在她身前的晏南忽然向马车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
　　“下来！”冰冷的声音，带着种莫名的压迫力。
　　飞虹不由一抖，虽然知道这压迫力不是针对她，依旧有一股不明的冷意自背脊一路上窜。
　　又是一阵风，带着纷乱的叶移影动，却是好半晌都没见到那个该“下来”的东西。
　　“需不需要这个？”飞虹在腰间掏啊掏，掏了半天递了团白花花的东西过去。
　　“……哪来的？”
　　“进林子前的那个村子里拿的。我有给钱！”飞虹捧着那只大馒头笑得狗腿。其实她就是怕晏南在林子里找不到路，迷路是小事，饿死是大事！
　　“……你买了几个？”晏南盯着那不算很白却很大的馒头无语。
　　“五个。还有四个在包袱里。两三天里饿不死！啊！什么东西！”
　　一团分不清颜色分不清形状的东西从眼前的大树上砸下，一瞬扬起落叶飘尘无数。
　　晏南摸了摸被污染了的耳朵，一脚把跌在面前的脏鬼踢出几步远。顺手夺过飞虹手里的馒头，一甩手丢在那个泥人身上。
　　泥人一骨碌爬起，手里稳稳地托着馒头，拼命往嘴里塞。
　　“小丫头，走了。”
　　“哦。”飞虹回头看了看那个狼吞虎咽的泥人，却在下一瞬对上对方的眼睛。满脸的泥污都掩盖不了的晶亮瞳孔，甚至带着一闪而逝的琥珀色泽，“那个，就把他丢下了？”
　　“不然怎么办？快饿死的时候剥皮拆骨吃了？”
　　“……”飞虹翻了个白眼，拒绝和晏某人鸡同鸭讲，“哎，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被困在这里？”
　　“……”泥人自顾自啃馒头，只是时不时抬头瞅飞虹一眼。
　　“喂！你会说话么！”
　　继续啃馒头。
　　“算了，走了！”赵飞虹从不知道有一种叫做耐心的东西。回头，却见晏南已经走出很远，“喂！有你这么当人护卫的！等等我！”
　　依旧有些尖细的声音随着风声飘出很远，伴着隐隐的回声，平添几分质感。
　　可惜有人恍若未闻。
　　“喂！晏死人！你给我慢点听到没！”没跑几步衣摆忽然被什么扯住，飞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回头，却是那个泥人一手抓着仅剩的小半个馒头继续啃一手拽着她的衣摆。
　　满是泥污的脸，依旧晶亮的眸子。
　　飞虹忽然从里面看到了什么，却是不懂。
　　“你，想干嘛？”
　　“……”啃馒头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拉着衣摆的手也没有丝毫放松。
　　“你，还想要馒头？”飞虹转了转眼珠，摸了摸包袱，忍不住嘟嘴，“那不行，我一共就那么几只，全给你了我怎么办——”
　　“……”该拽的依旧拽着，清澈的眼神不见丝毫躲闪。
　　“……好吧，再给你一只，再多真的没了——我们还要找地方过夜。”手指在包袱的布结上来回摩挲了好久，终于下定决心解开。
　　递出去的馒头却是半天都不见那只脏兮兮的手来接。
　　“你不要馒头？那你要什么？”飞虹皱眉，下一瞬急急地回头，生怕晏南一个不耐烦把她一个人丢在林子里。
　　却见那个削瘦得几乎可以随风而去的身影斜斜地倚在不远的树干上，刚好有枯黄的叶片砸上他的鼻尖，半阖的眼睑不见丝毫波动。
　　……难道她遇上了个站着都能睡着的？
　　“晏南！我甩不掉这家伙！”
　　“要甩掉他还不容易。”晏南睁开眼站直身体，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从嘴里吐出的却是是和表情完全不符的东西，“把他的手砍了不就得了。”
　　下一刻往前迈了几步。
　　“停！”飞虹一个白眼飞了过去，“你站在那别动，这家伙我来处理。动不动砍手，以为是鸡爪——”就像赵府的厨子杀鸡，一刀一个头，一刀一个爪……
　　“想跟我们走就自己跟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