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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南山之乱(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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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间,赵苏阳与岑远秋去了南山数次,勘察布兵设岗的哨卡点,这岑远秋倒是与赵苏阳相仿的年纪,长相颇为粗犷,留着连巴胡子,浓眉大眼,但说话却文绉绉的。
一日南山探查已毕,天色晚了,赵苏阳便请他在南山山脚的一间饭庄用晚膳,半斤酒下肚,以为他说话能够不引经据典,稍微放开些,没想到,最后喝的舌头都打了结,也还是那样,赵苏阳心中暗叹,这人不是心思太深,便是真的在墨水缸里泡得久了。
除此之外,赵苏阳还密见了中军右都尉韩铁功一面,传了皇上的密召,那密诏内容虽未言明是谁,却罪涉通敌,韩铁功便知道其中利害,正色接了旨,赵苏阳临行之前,他才拉住赵苏阳,悄声问:“赵大人,如今是谁触犯天颜了,这小半年,你都没在朝里,是去行使此等要务了吗?”
赵苏阳未曾与韩铁功有什么深交,也不曾共事,不清楚他的脾性,只是听闻他除了好打听这个小毛病,排兵布阵颇为神勇深沉,如今见他这样的反应,料想这传闻非虚,但他如此行径倒是比那些自持老成的文臣可爱许多。也悄声答他道:“皇上现在也还不确定这人是谁,所以才有南山之行,但此人若敢通敌,必然心机恶毒,万一知道罪行暴露,发疯反扑,韩大人可要带兵救驾才行。”
待到第九日,事情终于都安排妥当了,赵苏阳坐在天井中偷闲半日,心中想着,难道明天便能尘埃落定,自己若是听见赵长风亲口承认了一切,不知能作何反应,想着想着,便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困意来袭,险些睡着之际,觉得眼前人影一晃,有人转到天井中来了,定睛看去,正是陈知言回来了。
赵苏阳将分别这些日子的经历与陈知言说了,陈知言从怀中掏出个小包,那小包打开来看,是一簇绛红色的粉末,他道:“这便是那戏人蛊的药引,我从南疆寻来,也就只有这么一点,如今倒也并非完全没用,它还可以入其它的药,你当机立断的将灵蛰子给了皇上,自然是对的。”
说罢,他又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道:“这是心哺丹……我为防万一,还是……”说着,他将那小瓶子递到赵苏阳手上。
赵苏阳拿着瓶子,摩挲着,突然产生了一丝错觉,好像这小瓶子就似一颗心脏,在他手中跳动,他心知这是他那从未谋面的父亲给自己最后的保护,但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打开瓶盖来看一看瓶中那粒绛红色的丸药。
他将瓶子又放回陈知言手中,道:“还是你收着吧。”陈知言接过瓶子,似是想再说些什么,终于还是没开口,他忽然高声向外叫道:“紫藤,劳烦你差人将我马车上的酒坛子挪进来。”
不一会儿,季紫藤便拎着两只大酒坛子来到了天井,赵苏阳心中暗惊,倒不是因为季紫藤亲自送了酒进来,而是那两只矮胖的酒坛子看上去每只都是一石的分量,他竟能一起拎过来,这手上的力量便不可小觑。
陈知言启开一坛酒的蜡封,顿时酒香四溢,但这酒的香气中混含着一股药气。
陈知言道:“这是我给你泡的两坛酒,里面除了有翟立给的烬心草,还有南疆的药师调配的养心神的草药,可以辅助烬心草的药性。即便你伤已经好全了,喝些也有好处,好好养护些时日更好。”
赵苏阳见他此举,有些发愣,心中暗道,这人奔波之余,竟然还有心泡药酒给我,不禁心低微微一荡。
两人对饮了两杯,这酒经过药师的调配,少了些许药酒的土涩之气,入口自有一股绵香,比普通的药酒不知好喝了多少倍。
正喝着就,后堂处便有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来,听一个女子声音,道:“阿南,原来你在这儿晒太阳。”赵苏阳在这芦离馆中依旧用的是苏南这个名字,程衡芸知道了,便也就改了口。
赵苏阳起身见是母亲来了,应了一声娘,迎上前去,却见程衡芸正呆呆的看着陈知言,赵苏阳想介绍,却听得程衡芸先开口道:“你……你是那个孩子,你娘是陈罗衣……”
陈知言起身上前,跪在程衡芸身前,道:“知言叩谢芸姨当年的救命之恩。”说罢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
程衡芸将他扶起来,眼睛瞟见他腰间的十三夜,怔怔道:“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再见到它……”
她说罢,便想去抚摸十三夜的剑柄,陈知言见势便解下佩剑,交到程衡芸手上,见她双手还缠裹着绷带。
程衡芸双手禁不住的打颤,抚摸着十三夜的剑鞘,好像这十三夜就是她心爱之人的化身。
她喃喃自语道:“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两行泪水从她的眼中滑落,滴在剑柄之上,她轻轻拂去,顺势将剑拔出来,一下又愣住了,十三夜如今已是半柄断剑,她看向陈知言,问道:“怎么会……如此?”
陈知言道:“当年他用此剑,一剑穿透了我的腿骨,这剑在我腿上嵌了太久,师父为了救治我,才将它折断了,却不想我的腿依旧是没保住,到底算是给它陪葬了。”
程衡芸自然知道,陈知言口中的他,便是他的亲生父亲赵长风。
三人又话旧了一番,赵苏阳便道:“娘,一会儿,我和知言送您去芷姨那里小住吧,当年她以为您走了,一直气苦避世,如今若是相见了,心结便也就解开了。明日孩儿入宫有个差事,怕是要出门几天,等孩儿回来了,再去接您。”
程衡芸却不太愿意,道:“若是不太搅扰紫藤的话,还是先在此处吧,我得手还没好全,衡芷见了,定然又要难受了。”
陈知言道:“这自然没问题,您是本派前辈,这地方是我的一处产业,也源自门派机缘,您爱住多久便是多久。”
第二日天还没亮,赵苏阳便带着陈知言进了宫,他拿了两套普通侍卫的衣服,二人换好,皇上离宫时就混在了侍卫中间。
这南山离皇城大约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御驾也是一早便出发了。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自然极为重视。
这日自御驾离宫之时,宫内钟宣殿的太和钟长鸣,直至御驾到了长街之上,还能遥遥听见宫内太和钟的嗡鸣之音回响,若是有人细数,那钟一共敲了一百零八下。
此时长街之上,封门闭户,有胆大的百姓,透过窗缝瞻仰天威。御驾每行三里,便吹角三声,意在向此时行路的仙鬼神佛致礼。
此次南山祭祀是祭三皇,由太医院首座梁太医主持典礼,祈求三皇庇佑,寿世福民,尤重于医。也是祈求皇上龙体痊愈,造福天下。往年只是祈求盛世长安,百姓福慧,如今又加上了龙体痊愈,就是给那有心之人造作的机会。
祭祀开始,一切按部就班,但皇上有了突然晕厥的先例,身边除了侍卫、侍人,还近身安排了两名医术卓越的太医。
皇上稳坐帐中,听太医院首座梁太医宣读祭文。
祭文宣读已毕,祭祀的繁复流程才即将开始。
事情就是在祭祀的终献礼时开始精彩的。
这祭祀中,皇上要对三皇献礼三次,终献礼行三跪九拜之礼,拜完便视为三皇受到了此次的礼遇供奉,会恩旨山川万民,庇佑山河无恙。
可就在皇上叩拜起身回到主拜位之时,那焚香的大鼎,突然断了一只脚,如同下跪一般,轰然翻倒。
在场的侍人、侍卫均做护驾之势,将皇上围拢在中间,呆立戒备了半天,见没什么动静了,才都跪下来,低头不语。
皇上看着那大鼎倒在地上,鼎中香灰散乱,三支竹立香歪斜的躺着,叹道:“朕终归是过不去这场劫数了吗?”说罢,转身回到黄罗伞下御座上坐下来,道:“此相,众爱卿何解啊?”
在场的官员都面面相觑,都低头不语,祭祀塌鼎,那不就相当于神仙吃饭摔了碗一般,谁都不愿意触霉头,也没有本事巧舌如簧的将这大凶之象说成吉运。
皇上便道:“你们都不敢说,那朕来说,如今朕病入膏肓,得此怪症,不仅普通药石无医,便是三皇上神,也都觉得朕心所求乃是妄念,所以才塌鼎示意!”
皇上见群臣齐齐叩头,口称:“陛下万岁。”却依旧没人敢抬头看自己。又道:“朕心所求不多,只三年足矣,三年之后太子舞象束发,朕便可安心了……”
总管卓不知自幼便跟随皇上,到如今已经三十余载,他听皇上言辞悲切,悲从中来,不觉竟落下泪来,皇上瞧见了,斥道:“朕还没宾天呢,你就这样哭哭啼啼,着急要送朕走吗?”
他不理卓不知叩头赔罪,又道:“朕知天下能人隐于市井,若是哪位卿家能暂缓朕这昏睡之症,朕身子不爽之时,便允他辅政之位。”
赵苏阳在旁听着,心知皇上这是明显的请君入瓮,却不知道,赵长风是否上钩。
这时,只听那跪着一片的群臣中,一人道:“皇上,臣有事奏谏。”
赵苏阳向那声音寻去,见那正是吏部尚书,宋辰生。
吏部乃六部之首,吏部尚书素来有天官之称,宋辰生也是早就知道皇上病情的,却不知此刻出头是要说些什么。
皇上此刻也没让他起身,只是道了一声:“讲。”
那宋辰生道:“微臣知赵长风大人得知陛下病情心忧,早已着人访便天下能人,已经研制出了控制圣上病情的神药。但他却还没有进献给陛下,想来是过于谨慎了。赵大人本就是太子太师,若是日后辅政,于德于能都名正言顺。”
皇上听了,转向赵长风,喜道:“赵爱卿,宋爱卿所言可是属实啊?”
赵苏阳知道赵长风之前随身所带的戏人蛊的解药,已经被程衡芸盗出来了,如今若是他还拿得出来,便是他还有所储备。
只听赵长风道:“微臣偶然识得一世外高人,他能够推演卦术,数日前找到微臣,拿了一小瓶丹药要微臣转交陛下,说是可以解陛下当下之症。但臣觉得这人来路不明,虽然推演卜卦所述之事,知之甚祥,皆为大内秘事,但臣依旧于此事不敢贸然。
赵苏阳微一皱眉,他心里也不知赵长风口中此高人是否是彼高仁。心道,若真是那个疯疯癫癫的老高,还当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正在这时,岑远秋受命搜查御史府回来了,将一个布包交在皇上手中,又耳语了几句。皇
上边听他的耳语,边打开布包,细细翻看里面的东西,赵苏阳此刻就垂首站在皇上的侧后方,见那布包之中除了那本蛊记,还有一些信件,这些信件他当日深夜前去似是见到过,却没细看。
皇上看罢,将那布包向赵长风面前一掷,怒道:“如今朕也不用多与你费唇舌,来人,给我拿下!”
皇上号令一下,他身侧的禁卫军便有三人上前,刚走到赵长风身侧,赵长风突然发难,双掌连出,将一左一右的两名禁卫军拍出两丈余。
二人均直直的摔在地上,口吐鲜血,中间那人只是多了片刻的反应时间,却毫无收效,赵长风一脚踢在他胸前,只听一声闷响,那人哼都没哼,似是瞬间便晕了过去,飞出去时,如同死人一般,后背直直磕在一棵树干上,直震得那棵树枝丫乱颤。
赵长风收式站好,掸了掸袍袖上的尘土,朗声道:“苏阳,为师知你在此,你我师徒一场,不现身相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