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1、父爱至深 ...
-
从石门往里望去,是一间三进的石室,依山势而修。
五人进门,见第一进只是一间很小的空间,有些石桌石凳;二进却空旷宽敞,四个人手持着火折子,也照不到边际。
突然,郡主“啊”的一声惊呼出声,猛然转身,拽住了陈知言衣袖,指着一个方向,陈知言举起火折子向她指的那个方向照去,见这第二进屋子的墙壁处,有一架木头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人。
再仔细看,这人早已气绝多时,但奇怪的是,他尸身并未腐烂,只是身体似乎脱水的厉害,看上去皮包着骨头,皮肤已经呈现一种几近透明的无色状态,连皮肤下的血管筋脉纹路都清晰可见。
从他的服饰腐败程度来看,这人死去至少有数年了。
陈知言看见这人,怔怔的呆立,直到郡主拽着他衣袖的手又紧了紧,他才轻轻的拂开她的手,走到那人尸身前面,跪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低沉的喊了一声“师父”,只听他继续道:“徒儿不孝,您的嘱托还没完成,但徒儿带了苏阳来看您。”
赵苏阳听他如此说,料想这人便是赵明渊。
他走到轮椅前,见这尸身的四肢都是假肢,思虑良久,最终还是恭恭敬敬的跪下来,郑重的磕了一个头,却什么都没说。
起身之时,赵苏阳人微微一晃,陈知言和玖月立刻便要上前去扶住他,想来他此时虽然脸上波澜不惊,但心里定然心绪不宁,又牵动了内伤。二人手还未碰到他,赵苏阳便只是一晃,接着做了个不要紧的手势,自己站定了,轻声道:“无妨。”
他身子不稳,手中火烛也跟着晃动起来,火光映在那人衣饰上,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引了过去。
只见那人已经破烂如棉絮的衣服腰间,系着一柄精巧的匕首,那匕首形状古朴,竟与曾经陈知言赠予自己的相差无几,赵苏阳从怀中掏出那柄匕首,两柄并行拿在一起,可见那两柄匕首的样式一阴一阳,正是一对。
他伸手想将匕首拿近些观瞧,一拿之下,发现那人腰间的匕首顶环之处,打着一个绦子,那绦子打得精巧,在火光下,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只是拴着的东西又一次吸引了赵苏阳——那是一个雕刻十分精巧的玉葫芦。
葫芦只有拇指长短的大小,但通体镂空,好看极了。
这样的玉葫芦,他也有一只,是师娘病重时送给他的,她告诉他,若是有一日看到有人有相同的玉葫芦,那个人一定是对他很重要的人。
他忍不住凑上前去,摩挲着那只玉葫芦细细观瞧,心中对陈知言所言的事情,又多信了几分。赵苏阳此时心中所想,若此事真一切均如陈知言所述,那么师娘至死都没能与自己这个亲生儿子相认,这是她对自己最后的保护与怜爱。
原来自己是有娘亲的孩子,她一直都在身边,难怪她一直都待他那么好,想到这里,他鼻子一算,眼眶有些湿润了,忙抬起头站了起来,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陈知言见他面对着师父的尸身,摩挲着那个葫芦怔怔发愣,上前拍着他肩头,道:“你若是拿了去,他定不会怪你的。”
赵苏阳摇头:“就让它陪着他吧。”
陈知言勾了勾嘴角,那表情像是想安慰赵苏阳似的,但笑容却显得有些苦涩,赵苏阳会意的拍了拍他手臂。
安宁郡主站在一旁看着,这时突然道:“这位……前辈,是你们的前辈吗?为何他一直坐在这里,他一定是个顶厉害的高手,是传说中的坐化金身?”
安宁郡主如此一问,赵苏阳也看向陈知言,显然这也是他想问的问题。
陈知言道:“他是一位与我二人都密切相关的亲人,他一直坐在这里……”他话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似是在组织语言,想好了,才又道,“是因为,他要守着这里。”赵苏阳心中明白,自然是因为郡主在场,有些话不方便言明。
陈知言说完,转身向那第三进的房间走去,招手让众人跟上。
这间屋子的桌上,有许多蜡烛,他点起四支,屋里瞬间明亮了许多。
这间屋子的陈设,看上去像是一个居住的房间,桌椅,书架、床榻俱全,赵苏阳向那书架上看去,那书架上有竹简也有书籍,有的似是年代极为久远,类目包罗万象,从医术史学到杂记趣闻,看着倒是有趣得紧,心道,这多半是当年花虚谷前辈们的藏书。
再往里看,屋子的最里面,设了一张供桌,陈知言上前,将供桌上的烛火也点燃了。几人顺火光抬眼望去,墙上挂的是一副横幅的画作。
这画描摹的是一番如世外桃园的仙境,暖阳西斜,画色温和,画中人有男有女,或在练剑,或在对弈,或在写字,或在晒药,风格写实,画中人物的每根发丝都像是真的一般。
赵苏阳看那画作落款,是一个叫陈元空的人,原来这画便是陈知言的先祖所作。
再看落款的题字,是两句打油诗“两溪流水一城花,由松之实悟竹虚,”赵苏阳起初觉得这打油诗平仄和辙口都奇怪,再仔细看去,才看出这是一句藏尾诗,藏的正是“花虚”二字。
他暗暗数了一遍画中人物,正是十一个,心道,原来这便是花虚谷的十一位创派前辈。
知道了这点关窍渊源,赵苏阳走到那画正前方,跪了下来,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
他这举动陈知言倒是不意外,只是把郡主惊到了,她问道:“苏南,你向那位前辈参拜便罢了,如今为何又要拜这幅画?”
赵苏阳并没有回答郡主。
陈知言见他此举,嘴角终于还是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容,这个笑容要比刚刚那个亲切自然得多,郡主见赵苏阳不理自己,又见陈知言这样温柔的看着他,皱眉道:“陈大哥,他又不是个姑娘,你这样含情脉脉的看着他做什么?”
陈知言一瞥郡主,道:“含情一定要对女子吗?我二人同宗,份属半个同门,他拜的是我们创派先祖的画像。”
郡主听了点了点头,她突然也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的给画像行了个礼。
陈知言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郡主道:“你好歹指点过我的功夫,我自然要尊敬这些前辈们,但你没收我为徒,我就不用行那大礼。”她说罢,又小声嘟囔道,“如今我倒是庆幸你没收我为徒……”
她最后这句话,陈知言没有听清,但此时赵苏阳就在她身侧不过两尺的距离,听了个真着儿,明白郡主心中爱慕陈知言,若是当日他收她为徒,二人便于礼法不和,再无相伴的可能,便突然意味深长的拉着长音儿“哦”了一声。
安宁郡主见他眉目含笑的笑话自己,举手作势要拍他。
赵苏阳笑道:“这么凶的姑娘,可没人敢娶。”说着,眼睛还直瞟着陈知言。
陈知言难得的没理会他二人打闹,对赵苏阳道:“苏阳,我拿那本能治你内伤的心法给你。”
赵苏阳嘴上应着,心里却道,这人如今怎么了,一提到郡主便如此的正经,难道是害臊了不成,可他平日里与我玩笑开得当真不少。
想着,便随陈知言到了书架前。
陈知言在那书架上好一通翻找,最后在最顶层,找到了一个小册子,递给赵苏阳,赵苏阳接过来见这心法叫做花虚咒。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修习了这个算不得背叛师门,便将这册子揣进怀里。
陈知言拿这册子的时候,不慎将一本书册带落到了地上,玖月附身,帮忙捡起来,交到陈知言手上。
他眼见这本书册,冷笑一声,道:“还真是巧了,当年我娘亲给他的便是这本。”说罢,将那本书册也递到赵苏阳手中。
赵苏阳将手中的火折子交给陈知言,借着他手中的亮光,看他后递给自己的那本书册,书封上就写着《蛊记》二字。
书被翻开来,那里面开始记录的是一些医石药方,中间一部分开始讲医与蛊的关系,再稍后面,便是各中蛊物的炼制方法,但越往后看,却越是骇人,看到后面,便看到了有能操纵人行动意识的、让人变得无情无欲或多情的、让人延缓衰老或加速衰老的各中怪异方法。
若是再细看炼制方法,也是越发的意想不到,从以器皿为容器,到以牲畜为容器,最终便是以人为容器去炼制。
赵苏阳将这书册翻至了最后一页,这最后一页是极长的拉页,他一看之下便怔住了。只见这页上写道,万蛊通解之解法世间有二,一为灵蛰子,一为心哺丹。
灵蛰子,陈知言机缘之下,得了一只,至于心哺丹,他细看去,不禁便又险些触及了内伤。
原来这心哺丹是要以活人的心脏来作为养蛊的容器,供一种叫做雏蝉蛊的蛊虫寄生,待养到这蛊吸足了活人七年心头血,这人便会逐渐蜡化,变得通体僵硬,渐渐死去,但他会永远保持蜡化的模样,不腐不烂。此时雏蝉蛊会在这人尸身中休眠,而后若是想要炼化为心哺丹,便将这人的心脏剖出来,焚毁了,直到烧出一颗如同舍利子的绛红色丹丸,便是心哺丹。
赵苏阳看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看向陈知言,颤声道:“他……他是……”
陈知言点头道:“正是,师父当年伤重,后来伤痛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他说自己不能长命百岁,蛊记一书已经落入那人手中,他心术不正,若是将来……若是将来他想以蛊术控制于你、那灵蛰子可遇而不可求,他若是能炼成心哺丹,至少可以保你周全,助你脱离控制……”
陈知言说到这里,止住了话茬儿,不敢再说。
火光映照之下,赵苏阳的额角已经出了一层汗水,气息急促,显然是心绪紊乱,牵得内伤又发作了。
他心知赵苏阳虽然精于算计、深谙为官处事的勾心斗角,世故门道,但他心中藏得至深的是于人性本善的期待。
赵苏阳如今内伤未愈,一会儿知道自己的师父是陷害亲父的仇人,一会儿又知道了生身父亲在用生命给自己最后保护,这种心绪的纠葛,没让他又吐血眩晕,已经非常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