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刻骨》张参差

38、失而复得

　　二人到赵苏阳府宅附近时，城中已经掌了灯，如今天气寒凉，天黑下来，街上便没有什么摊贩行人了。赵苏阳绕着府宅转了一圈，见一切如常，宅中还亮着烛火，能听见院中有些许家人院工的交谈声，宅子周围没设哨卡，看来皇上是真的信守承诺。

　　赵苏阳提了一口真气，飞身，直接翻进了院墙，这是自己的府苑，走起来自然轻车熟路，他不想被人发现，兜兜转转，轻松的避过了在廊庭中值守的家丁，来到后宅的一间屋前。

　　“这是玖月的房间。”他向陈知言道。屋里暗着，没燃烛火，赵苏阳附耳在窗前听了听，半点动静也没有，不知玖月去了哪里。

　　他向陈知言讪笑道：“想不到如今回家却要如此鬼祟。”说罢，推开房间门，闪身进屋。就着月亮的微光，赵苏阳打量了一番屋里，拉开柜子，见玖月平日出门所背的行囊包裹还在，料想他此刻，定只是暂时没回来，道：“咱们在此等等，他该是还住在这里。”

　　二人刚刚大爷一样在屋里坐下，就听见一阵脚步声音由远而近，赵苏阳对玖月极为熟悉，来人并不是他，而像是个女子。果不其然，接下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道：“阿月，你没在吗？”这声音极为耳熟，赵苏阳望向陈知言，见陈知言张了张嘴，那口型是“张柠檀”。

　　只听张柠檀又道：“阿月，你在不在呀？”随即，她敲了几下门。只是这一敲之下，门竟然开了个缝，赵苏阳暗骂自己怎的如此大意，这门是虚掩的，稍用些力量，一敲便开了。门口张柠檀见门突然被自己敲开了，也是一惊，随即又轻声道：“阿月，你在吗，我进来了。”

　　二位大爷见状，立刻收了当爷的做派，立刻又鬼祟起来了。赵苏阳看向陈知言，只见他一个飞身，上了房梁，向自己招手，示意自己也上去，赵苏阳无奈，脚一点地，轻轻巧巧的落在陈知言身边，他刚飞身上去，张柠檀便推门进来了。

　　赵苏阳正低头看着张柠檀，心里暗笑，不想这二人竟熟络起来了，也不知是否有些情意。他正想着，忽然觉得身边陈知言左手搭过来，扶在自己腰际，心中一惊，转头看他，陈知言本来就正看着赵苏阳，二人的脸顷刻变为咫尺相对，赵苏阳下意识的往后闪躲，想要离开些距离，，但他立刻觉得陈知言搭在自己腰间的手往怀里收了半分，随即便听他耳语道：“这地方太小，小心被发现了。”

　　确实，玖月的房间并不十分大，二人虽在房梁之上，但动作若是大了，倒真的极易被发现。赵苏阳瞪了他一眼，正想将他手拍开，张柠檀却突然扬起头来，似是颈子僵硬，想要活动一下，吓得赵苏阳立刻不敢有所动作了，只得由着陈知言，好在他的手也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了。二人同时向下看去，张柠檀一边活动脖子，一边在屋里转了一圈，见玖月并没在房中，幽幽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她前脚出门，陈知言便笑道：“我觉得这张小姑娘似是喜欢你的呀，如今怎么跟阿月熟络起来了，难不成这么快就变了心，咱们小阿月虽然也是个玉树临风的小人儿了，但跟你比可就差好大一截儿。”

　　赵苏阳将陈知言依旧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拍开，刚想飞身下去，被陈知言又一下捞了回来，他这一捞之下，赵苏阳没有防备，向后撞在他胸前，倒好像是跌进他怀里一般。

　　赵苏阳坐了砧板般的一下子弹了起来，回身骂道：“你作什么妖？”陈知言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好像是又有人过来了。”赵苏阳偏了头，才透过糊窗的明纸见到有一点烛火摇曳而近，又一个人推了门进来，他一进门，便咦了一声，奇道：“我没关门吗？”正是玖月。

　　玖月进了屋子，将烛台点亮，脱下外衣抖了抖，搭在衣架上。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重重的叹了口气。赵苏阳见这少年，几日不见似是清瘦了许多，便在房梁之上笑道：“小小年纪叹气做什么？”随后，飞身下来，落在玖月身边。

　　玖月吓了一跳，兔子似的窜起来，但他一打眼见是赵苏阳，一下扑过来抱住他道：“东家！你可担心死我了！”他此时高兴极了，连声音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不等赵苏阳回话，便开始仔仔细细的打量起来，一边打量一边问，“我听说您受了好严重的伤，要不要紧，好全了吗？”

　　赵苏阳笑着拍拍他肩头，示意他安静下来，才笑道：“我好着呢。”但玖月却似不信的样子，继续道：“我听闫大人说，您”……您半条命都搭进去了。他说您可能不会再回来了，问我要不要去老赵大人府上，但我觉得您肯定会回来的，便执意在这里等，果然让我把您等回来了。

　　赵苏阳心道，这闫怀卿倒是守信之人，苦笑道：“还真的差点没回来，这些天，可有什么事吗？”

　　玖月道：“倒也……没有什么事，只是闫大人说，出了正月，可能皇上就要下旨封府了，大人，您这回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封府，我问闫大人，他不肯告诉我，只说你应该还平安。”

　　赵苏阳笑了笑，道：“以后有机会，再讲给你听，我这不是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吗？”他抬头看向梁上的陈知言，见陈知言也在看着他，道，“我这死局能盘出一线生机，还是全仰仗陈先生的搭救之恩，还请梁上先生，下来说话吧。”说罢，抬手向陈知言拱了拱手。

　　陈知言哈哈一笑，飘身下来，站在一旁。他刚站好，玖月突然就跪下来，磕了个头，把他吓了一跳，只听玖月说：“多谢，多谢陈先生搭救之恩！”陈知言时不时嬉皮笑脸，如今突然有人向他跪下谢礼，他却似有点不知所措，伸手拉起玖月，道：“我同你东家的交情匪浅，不论这些。”而后，他指指赵苏阳，又问道：“他师父，没来照顾过吗？”赵苏阳听他这样问，心道，似乎他对师父的态度一直古怪得很，那日宴会上所说的话，更是大有深意。此时，玖月答道：“老赵大人在我们大人出事第二日便来过一次，说是大人不在，怕是账房不敢走大账，照应了府中一些年下的银钱用度，让大家安心过个年。”陈知言听了，却冷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赵苏阳道：“你和家师之间，是不是曾有什么误会过节？”陈知言道：“反正不是什么善缘。”他看看赵苏阳，见他脸上有忧虑之色，便又道，“前尘往事，不提也罢，如今也与阿月团聚了，咱们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赵苏阳向他一笑，道：“也罢。”随后又想起刚刚张柠檀来过，向玖月道，“刚才张姑娘来找过你。”

　　玖月啊了一声，道：“几日前她来与我说，若是要去找你，便带她一起，也能寻一寻她爹爹的下落，我答应她了。”

　　赵苏阳嘿嘿一笑，低声问：“你可是心仪人家姑娘？”

　　玖月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支吾道：“喜欢……又如何，我是个穷小子，她却是掌门千金。”

　　赵苏阳敲了玖月一个脑壳，道：“谁说你是穷小子了，若是喜欢，就大方一点，聘礼咱们有的是。”

　　玖月摸了摸头，道：“但是大人……我觉得，她似乎是对你有意。”

　　赵苏阳啧了一声，道：“我年纪都快能当她爹了。”

　　玖月低着头，嘟囔道：“就算能当爷爷，若是喜欢，也能娶得呀。”

　　赵苏阳深吸了一口气，感叹这小子也不知是超脱，还是看多了官僚门第的老夫少妻，梨花海棠，叹道：“总之，若是张姑娘有一日能对你青眼，我便能让你风光把她娶进门。”随后，他又道，“如今我已经不是什么大人了，不要再这样称呼了。”

　　话刚说完，只听又有人扣门，道：“阿月，是你回来了吗。”

　　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正是张柠檀来了。赵苏阳使个眼色，玖月才去把门打开，让张柠檀进了屋子。

　　她一进来，见到赵苏阳与陈知言二人坐在桌前，一个喝着茶，另一个手拿着烟袋锅子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不由得喜上眉梢，快行两步到赵苏阳面前，拉起他衣袖，轻声道：“苏阳哥哥，你回来了，之前听说你伤重，我心里就知道，你那么大的本事，不会有事的。”赵苏阳此时已知玖月属意于她，而自己确实也只当她是个小女孩，缓缓将手抽回来，道：“本来说帮你寻你爹爹下落，应了你的事情，我没办妥。”

　　张柠檀摇了摇头，道：“听说你前几日遭了极大的变故，你能平安便好。”

　　赵苏阳道：“如今我已经身无官职，没了派人寻你父亲的方便。”

　　陈知言一直在旁观，此时插话道：“这无妨，我在江湖上有些关系，姑娘若是信得过，可以帮张姑娘探查一番，”

　　张柠檀听陈知言说话，才想起来赵苏阳身边还坐了个大活人，刚才她一心只顾得跟赵苏阳说话，不禁有点不好意思，向陈知言行了个礼，道：“自然信得过陈大哥。”陈知言一笑，道：“我们便一边查探，一边去长宁道你邙山派中看看情况，说不定你爹爹已经回去了。”

　　几人主意已定，玖月悄悄在府上收拾了一番，最后从床板下翻出个布包，打开来看，递给赵苏阳，里面竟是赵苏阳的佩剑十三日和那支御赐的玄铁洞箫“素舒”，赵苏阳大喜，看向玖月，玖月道：“这是闫大人偷偷交给我的，说是皇上的示下。”

　　“可有什么话留下吗？”

　　玖月道：“皇上说，失而复得，才是善缘。”赵苏阳知道，皇上说的这失而复得，其实是意在指他，他还是盼着自己有一日能够再回到朝堂效力，只是如今自己心中迷茫，不知道若是回去，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江山稳固吗，这与自己有何相干，今日诬陷这个，明日又去暗查那个，自己有用之时千好万好，若是为了权利地位，当弃之时犹如敝履弃车。

　　赵苏阳此时心底甚至有个念头：皇家的天下，只要老百姓能够安居度日，天子是兄是弟，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