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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恃实其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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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看完几封信,脸色阴沉,不再是刚才和颜悦色的模样,随手抄起一封信,掷向煊王,道:“五弟,这可是你的手笔?”
那信轻飘飘的落在地上,煊王走过去捡起,垂眼观瞧,见那信上确实是自己的字迹,丝毫不差,也不禁皱眉,跪下道:“皇兄,这字迹确实像是臣弟的,但内容却并非臣弟所书,臣弟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想法。若是有心人想得臣弟的笔迹,也不是难事。”
皇上冷哼一声,又将一封信扔到赵苏阳面前,道:“赵大人看看吧。”
那信中写道:“当今圣上嫉贤妒能,妄害良臣,苏阳知煊王深意,定助王爷还珠于匣。”这还珠于匣的珠自然指的是王权,是皇位,是江山社稷。
皇上不等二人再做辩驳,便道:“来人,将煊王囚于王府,赵苏阳压入天牢。闫怀卿何在?”
那刑部尚书闫怀卿忙从百官中揉身出来,上前道:“臣在。”
皇上又道:“今日之事着你彻查,将那举报之人,也一并收押了,细细查问,查清来报。”不等闫怀卿领命,也不给煊王申诉的机会,便扶着龙椅摇晃起身,由侍人扶着,摆驾回寝殿休息去了。
皇上走后,后妃陆续回各宫,在场的文武群臣谁也没料想到,年关的夜宴竟演变成如此闹剧,这个年终归是过不好了。
赵苏阳心中烦乱,自己前一刻还被众人恭喜贺拜,眨眼功夫就又成了阶下囚,他向师父望去,见赵长风也看着他。赵长风走上近前,道:“苏阳,这事定不与你相关?为师知道这不是你的作为,但仍想听你亲口一句。”
赵苏阳此刻还跪在地上,觉得师父的信任让自己安心些许,摇了摇头,道:“确实与徒儿无关。”
赵长风沉声道:“好,为师也自会设法还你清白。”而后,他转向陈知言,道,“陈先生,老夫多谢你为了苏阳,刚刚所说之话,所做之事。”
赵长风突然与自己说话,陈知言似是意想不到一样,上前几步,端详着赵长风良久,才道:“赵大人,搭救之恩谈不上,在下确实与苏阳亲切莫逆。只是赵大人要助苏阳洗脱嫌疑一事,莫像多年前,让师门之事重新上演才好。”他说这几句话,似是鼓足了勇气一般,声音都有些颤抖。
再看赵长风,更为震惊,听了这话,睁大了眼睛望着陈知言,上下打量,他近年来一直祥和宽厚,但此时眼神中竟生出了一股凌厉的气息,像是要把陈知言身上盯出两个窟窿一样。
赵长风似是平定了心神,才一字一句的问道:“陈先生到底是何方高人?”声音竟也随着表情凌厉起来。
陈知言此刻却又恢复了如常的模样,语气平淡:“晚辈与您极有渊源,难道您竟不认得了吗?”
赵长风脸上生出一股疑虑之色,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闫怀卿打断道:“二位改日再聊吧,请小赵大人移步天牢,莫要让本官为难了。”说罢,向殿前武士使了个眼色。
走上前来的还是刚刚赵苏阳的属下,他又向赵苏阳行礼道:“大人,恕罪。”
赵苏阳摆摆手,起身向殿外走去,经过陈知言身边之时,向他惨然一笑,道:“搭上你的名声,也还是这个结果。”
陈知言却并未说话,伸出手来拉住他手腕轻轻一握。赵苏阳不知为何觉得心中一安,竟比师父那句安慰,还要受用。
赵苏阳如今二次下狱,暗暗自嘲,该找人算算流年,这次的牢房可不比上回,能进的了天京大都的天牢的都是些杀人越货的凶蛮要犯,自然不会给他们留什么能通风观星的高窗。夜晚的牢房昏暗一片,只有廊上每相隔一段距离,挂着一盏幽黄的油灯。赵苏阳找了个墙角坐下,寻思着上次没能与闫怀卿照面,这次也是要对上了,如今这事虽然是栽赃嫁祸却人证物证俱全,上堂的日子,怕是难挨。
谁知意料之外,第二日晌午,他与闫怀卿相见竟不是公堂之上,闫怀卿带着两个近身护卫,来到天牢。
赵苏阳起身,闫怀卿摆摆手道:“赵大人,你我同朝为官,现在私下里,礼节能免则免了吧。”
赵苏阳还是行了个礼,随后懒得拘礼,一屁股坐回到地上,道:“闫大人此次前来,是来劝下官画押认罪的吗?”
闫怀卿如今已近古稀之年,竟走到赵苏阳近前,也坐在地上,对身边两个护卫道:“你们出去等吧,站远些。”那两个侍卫有些迟疑,闫怀卿又道:“去吧,赵大人不会对我怎样的。”
那两个侍卫出去后,赵苏阳道:“闫大人不怕我劫持于你,然后逃狱吗?”
闫怀卿淡淡笑了笑,随后又叹口气,道:“自你随赵御史入朝为官至今,时日也不短了,你我虽未共事,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脾性。”
赵苏阳心道,自己也确实不是这样的脾性,如今蒙冤入狱,实在是不愿意以逃狱的方式将罪名坐实,这闫怀卿就在刑狱衙门,对于识人自有他的独到之处,也就报以一笑,道:“闫大人有话请讲吧。”
闫怀卿叹了口气,道:“我断案之名在外,想来却也有许多不得已,便如赵大人时常领受圣上密旨,你我在朝为官,至今威名不坠,不过是顺应圣意罢了。”
赵苏阳道:“闫大人这话的意思,是如今圣上想要我的命喽?”
闫怀卿摇头道:“皇上想要的是煊王。”
赵苏阳一惊,他本以为皇上是想让自己认下所有罪名,好设法保煊王一命,道:“煊王不是陛下的亲弟吗?”
当今圣上,还健在的兄弟,只还剩下三人,长兄已经年过古稀,病痛缠身,终日缠绵病榻,不知还有几日得活;幼弟,还未行过冠礼,在邻国做质子,自身难保;再有便是煊王这一个同母亲弟了。上次是煊王来劝自己陷害逸王,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煊王自己蒙冤,想着他就苦笑起来。
闫怀卿压低了声音道:“圣上身染恶疾,每日黄昏时分便会眩晕,开始只是稍稍片刻,如今已经发展到昏睡一个多时辰的境地,秘密请了许多医师来瞧,都说皇上身体康泰,瞧不出毛病,但这病症却没有丝毫减退的趋势。如今边陲虽还太平,但邻国若是得知圣上龙体欠安,恐生乱事,是以一直封锁消息,并未有几人知晓。圣上更为担心的是自己不知还有多少时日,皇子年幼,圣上恐怕自己大行之后,国本动摇,所以想排除变数,逸王与煊王,都是变数……唉……”说着,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其实依老夫看来,煊王对圣上的情义,定会帮扶皇子的,但天家的心思,可能容不得有半点变数吧,日后若真的大权当前,煊王动不动心,也确实未可知。”
赵苏阳心中叹道,皇上多疑,先除逸王,而后又要对自己亲弟下手,原来是有这一层原因。
只听闫怀卿继续道:“圣上此举志在必得,赵大人若肯画押,也免得废些周折,也不必受那皮肉之苦。圣上密旨,无论如何都要赵大人画押认罪,赵大人府中下人,可免了连坐之罪。”
这是赵苏阳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如此近。
此刻他才觉得,原来从前在他手中丢了性命的那些人,冤或不冤,自己从来都没有真的在意过,心中只是打定主意自己随师父入朝,效忠师父效忠的人。
如今类似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好像一直以来以为自己是那皮影艺人,操控着无数皮影偶人的命运,却不知自己其实只是一个扮作皮影艺人的皮影而已。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说煊王会落得小国无罪,恃实其罪的下场,如今一语成谶,自己看别人看的通透,看自己却如同雾里看花,一团乱麻。
闫怀卿见他低头不语,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拍拍他肩头。就这么安静的与赵苏阳对坐着。
他算准了赵苏阳的心性,不会因为自己而葬送自己府上那许多条人命,便也不担心他会发难逃狱,只是给他一些时间,让他理清自己的心绪,毕竟可能会死与真的会死虽是一字之差,却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赵苏阳替皇上办事多年,知道他的心性,暗暗盘算,这事若是如闫怀卿所言,便几乎没有翻盘的可能,如今自己如同砧板上的肉,自然是要挨刀的,索性求个痛快,也免得连累身边人,他向闫怀卿道:“闫大人拿供状来便是。”
闫怀卿从怀中掏出供状,那供状早已写好,矛头直指煊王,赵苏阳按下手印的那一刻,觉得自己这辈子便就如此了结了,有些可笑,仔细想想入朝为官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都不清楚,就只是为了跟着师父。
让他都没想到的,是画押的那一刻他竟不想再做挣扎,大概是心底真的倦了。
闫怀卿收好供状,道:“赵大人还有什么需要老夫去办吗?交代下来,老夫定会办到。”
赵苏阳想了想,道:“我有个叫玖月的小兄弟,他若愿意跟随家师,便请闫大人求家师收留,他若不愿意,烦劳闫大人给他寻个归处,这孩子凄苦,早些年跟了我,也没享什么福。至于府上其他的兄弟,也劳烦闫大人好生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