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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雪夜暗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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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苏阳站起身来,看向陈、楚二人。
这二人拆招换式打得火热,陈知言断剑在手,那楚之敖用的是一口方头短刀,看那刀背厚重,应该是一件极为压手的兵刃。
陈知言的招式时而灵动飘逸,时而诡谲莫测,楚之敖的刀法却中正朴实,二人打在一处别有一番精彩可言,楚之敖一边挡住陈知言的攻势,一边道:“昨日便是阁下,让阿正带话回来,说要讨债吗?那夜林中,也是阁下?”原来那四象门的用刀高手叫阿正,楚之敖既然这样称呼他,料想二人关系自然匪浅。
陈知言道:“正是,楚叔叔,你不认识我了吗?”
楚之敖听到这话,手上动作一顿,高手过招得手或胜负往往只在恍然之间,陈知言抓住这破绽,运力左掌,一掌直抵楚之敖胸口。楚之敖来不及躲避,运起内劲,生生接了他这一掌。
两人均被劲力弹开,陈知言手掌一麻,提一口真气,收了内劲,楚之敖却觉得胸中内息微乱,摒气凝神,稍微调息片刻才将凌乱的气息理顺,道:“你是谁?”
陈知言冷笑道:“是了,过了这么多年,你怎么可能认识我。”说罢,提起手中的半柄断剑,在那微弱的火光中晃了晃,道,“那你可还认得它吗?”
楚之敖定定的看着那柄断剑,道:“这剑……你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你果然活下来了……明渊兄弟,还好吗?”
陈知言摇摇头,道:“他已经不在了。”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却比屋外的雪还要清冷。
楚之敖只觉得心中动容,他一瞥眼,瞧见赵苏阳站在陈知言身后不远,而逸王早已化为一摊血水,死得不能再死了。
赵苏阳以为他要发难,长剑指地,戒备的看着他。而楚之敖眼神却在赵苏阳手中的长剑上打量,半晌,才颤声道:“你是……这柄剑……你是……你是衡芸姑娘的徒弟吗,是那日夜里追击吕刚的年轻人?你二人怎的凑在一起?”
他这一通疑问,把赵苏阳说得一头雾水,道:“这位……楚前辈,晚辈师娘确实闺名衡芸,晚辈的剑也确实是师父师娘所传,至于我二人,萍水相逢,为何不能在一起?”
楚之敖突然笑了起来,道:“那日夜里,你们追踪吕刚之时,我便该想到,这世间哪里有诸般巧合之事,那些恰巧往往都是千辛万苦的刻意安排。年轻人,你再想想,你二人真的是萍水相逢吗?”
赵苏阳听了他这话,仔细回想和陈知言的过往,觉得确实一切似是萍水相逢,但又太过顺理成章,加之陈知言所言他既不是逸王的人,也不是煊王的人,在他们身边只为入局,道:“晚辈不懂前辈的意思,前辈有话还请言明,你二人之间的纠葛,突然扯上我做什么?”
楚之敖突然又哈哈一阵苦笑,道:“这事可能确实是与你无关,但你可知,你的佩剑,与他这柄断剑,本是一对。”他说了这话,又看向陈知言,似乎是在看他的反应。
赵苏阳本来只是觉得,陈知言的那柄断剑,与自己的佩剑有几分相像,但天下兵器驳杂,出现两件相似的兵刃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如今听到这两柄剑本是一对,不由得惊讶,如此来看,陈知言与自己师门的渊源可并不似他说的那样轻描淡写。
赵苏阳记得师娘当年传这把剑给自己的时候,只说这剑甚好,甚至连这柄剑叫什么名字都没有告之。他看向陈知言,想看他对楚之敖的这番话是肯定还是否认,但陈知言只是站在原地,默默的看着楚之敖。
楚之敖长叹一声:“我与他……唉……我是实在看不得他再执迷下去,只是不曾想,逸王竟死于你手,千算万算,还是敌不过天意。冤业呀……终究还于因果。”
赵苏阳听他这样不明不白的说话,心里就烦得很,索性往床上一坐,也不说话,只看着那二人。
楚之敖又道:“这一对剑,乃是前朝铸剑圣手陆一铎所铸的一对剑,一名十三日,一名十三夜,相传陆一铎造剑之时,用的是阴阳快铸之法,十三个日夜无休无眠,白天铸日剑,日剑炫亮清透,剑身较柔;黑夜铸夜剑,夜剑幽邃宁静,剑身□□。十二为地数,十三是相天,由地而天,敝而新成。只是十三个日夜不眠不休本就超越了人体的极限,且陆一铎铸此对剑之时已有九十高龄,终于日剑铸成,在铸夜剑之时,他气息亏损,导致夜剑的剑身之上,有一处细小的缺口。夜剑剑身本就较为刚硬,陆一铎觉得夜剑刚极易折,是个残品,他本打算将这一对剑就此毁去,却因好友的一句“月满如缺,缺极返盈”放弃了毁剑的念头。”
“是啊。”陈知言突然道:“好个缺极返盈,当年它穿透我腿骨,那缺口卡住我膝盖骨缝足有月余,与我血肉执拗腐烂在一起,最终还是舍了半条腿,才得以保命。”
说罢,他转向赵苏阳,提着手中的断剑,似是喃喃地道:“苏阳啊,你的佩剑名十三日,这柄断剑,便是十三夜。我的腿,祭奠了十三夜的那处细小瑕疵。如今我那半条断腿的血肉,大概真的和那半截断剑,烂在一处了。”
赵苏阳看向他,烛火幽黄,映在他脸上竟如映在石雕上,他说这事,表情没有丝毫波澜,好像讲的不是自己的事一般,只是在一个雪夜,讲述着一个不相干的人的故事。
楚之敖看向这二人,见陈知言似是在等赵苏阳说些什么,但赵苏阳却偏偏似是不知该从何开口,两人就这么两相对望着。
楚之敖终于还是开口打破了这屋中的宁静,道:“你……我不知该如何称呼你,当年之事我对不住你,如今你想怎样,希望我如何还债?”
陈知言转头看向楚之敖,道:“我从来都是姓陈,陈知言。当年之事你本来就不是魁首,我只希望,日后我若是对你那大哥做些什么,你不要横加干涉才好。”
楚之敖道:“我本来就不希望他在这权势的泥沼中越陷越深,但他毕竟……他毕竟是你的……”是你的什么,他说不出口似的卡住了,沉默半晌,长叹道,“果然都是冤业呀,何苦造孽。”随即他又转向赵苏阳道:“年轻人,你如今身在名利场,看你的身手和所行之事,怕是身居高位。但你所见之事有不少都是虚像,你效忠的人,未必值得。衡芸姑娘本来聪慧通透却无奈郁结离世,她看得清别人,终究是看不透自己的心。”
赵苏阳皱眉道:“前辈到底想说什么?”赵苏阳听楚之敖话中的意思,猜他应该是师父师娘的故交,但他为何吞吞吐吐,而且只提到师娘却只字未提师父,他二人自年轻时起,便一直在一起,他不可能只认得师娘不认识师父。便又道:“前辈是否和家师不和?”
楚之敖叹道:“不和谈不上,只是陈年情债,捻酸老醋罢了,我昔日倾慕你师娘,但她却一心向着别人。如今她人都不在了,不提也罢。”说罢哈哈一笑,飘身形出了茅屋,又道:“如今逸王已死,我留在此处也是徒劳,若是还有缘,他日自会再相见。”
赵苏阳追出去看时,就只见月光银洒,初雪清明,雪地上印着几个脚印,人影不见,已经飘然远去了。
此时的雪越下越大,他呆立在雪中,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觉得精神了很多,刚才他本来还在为此次差事进行的如此顺利而暗自舒心,却不想听了陈知言与楚之敖的对话,心中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堵心,众人的纠葛似是与他无关,但却与他身边的诸多人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对话中的大哥是指谁呢?突然一个闪念,赵苏阳胡思乱想的觉得,难道是指师父?
可是师父赵长风弃武从文,大隐于市,这么多年来无非是想过过安乐享福的日子,他若是追名逐利,凭他的武功见识,早就能在一人之下的位置稳坐。刚才楚之敖说自己效忠的人,是指皇上吗?这陈知言也是古怪,之前他说,事情没有对自己全盘托出,是因为怕自己不相信,但自己信与不信,与他的行事又有什么想干,难道信或不信,事情还能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发展吗?
想到此,赵苏阳心中猛的一凛,若真如此,那只能说明,自己早已身处局中,避无可避了。
多年的官场生涯,教会了赵苏阳未雨绸缪,也教会了他不要穷思竭虑,他深知很多事情的复杂程度,是自己绞尽脑汁也算不清楚的。于是他刚刚将心里的疑虑梳理一番,发现根本想不通,索性不再去想。至少此次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伸手入怀,摩挲了一下逸王的扳指,便把忧心感慨暂时收拾起来了。
陈知言此时还在屋内,并没有追出来。赵苏阳转回茅屋里,见他正望着十三夜发呆,上前拍了他肩头一下,道:“咱们走吧。”
陈知言难得的似是想事情出了神,没察觉到他,被他一拍之下,人吓得一震。赵苏阳心下好笑,便笑道:“没想到半仙儿你也有今天。”
陈知言盯着赵苏阳的脸端详了一番,也笑了,道:“赵大人,差事了了,心情不错?”
赵苏阳的手在陈知言肩头捏了捏,道:“不错谈不上,每次做些杀人的勾当,心情能好到哪里去,更何况时常所杀之人,也并非奸恶之徒。只是这些年见了机关算尽,勾心斗角,便觉得能开怀时开怀,才是对自己最大的仁慈。我知道你还有很多事情待尽,但你看今夜皓月初雪,你我身处江南这如诗如画之地,不去浮一大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