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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无人不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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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苏阳如今已经回归了暂时平静的生活,皇上昭告天下,长宁道七派命案是逸王派人所为,如今逸王势败逃匿。
长宁道的江湖门派经此变故,大多开始依附朝廷,从前威望盖过地方府衙的势头,早已恍如隔世,无论如何,皇上于江湖之中的目的达成了。但这事一日没有逸王的下落,便不算真正的结束。
赵苏阳闲来无事,将这件事情的脉络细细捋了一番。首先,逸王是否确有反心,不得而知,但他私修兵库倒是事实,自己毕竟于朝堂之上为臣,效忠皇上也不必太过理会他们皇家的宗室是非;
其次,圣上身边似乎有逸王安插的眼线,无论逸王的目的是谋反又或是探查圣意,他能在圣上身边安插眼线,那么他也并不像传说的那样仅仅是尚武爱玩,毫无权术之能;
再次,吕刚顶了所有的罪名,似乎是以死了断了所有线索,但自己在狱中受人偷袭,那人用的是金伞蒲公,这些会用本门独门暗器的人,为数不少,他们是何来头,与内侍庭的那些死侍有无重合,目前尚未可知,这些人的主使人不知是否是与吕刚接头,又和陈知言林中交手的那人,陈知言说与那人早晚还有相见之日,不知这日何时到来;
第四,陈知言说自己只为入局,但他总该有个动机,这个动机似乎既不是逸王,也不是煊王,又会是谁呢?是那日林中交手的人吗,无疑那人陈知言是认识的,他是谁?他们提到的陈罗衣又是谁?思绪到此,眼前便浮现出陈知言那张嬉皮笑脸的面孔,想想左右无事,不如去找陈知言问问清楚。
陈知言虽然类似煊王的门客,但待遇却要比门客高出太多了,煊王为他居住方便,在离王府不远的地方,单独设了一处别院给他,平日里,他逍遥自在,无拘无束。赵苏阳主意已定,自然择日不如撞日,提了些瓜果美酒前去找他。见到他时,他正坐在院子里喝茶,见了是赵苏阳,笑着招呼他过来坐下,从怀里摸出出前些日子赠予赵苏阳的匕首,道:“那日一别有些事忙,没顾着和你见面,小玖月有腿,自己能跑回去,这宝贝可不会,如今还给你。”
赵苏阳接过匕首,道了声谢,将匕首揣进怀里,心里却盘算着自己这诸多的疑问该如何开口,他平日里思虑清晰,来的路上也想得好好的,可不知为何此时竟有些脑筋打结,这脑筋一打结,舌头也就打结了,几次想开口,又都把话咽回去,直作那支吾之势,突然据窘起来。
陈知言微笑看他,好像真的会掐算一般,道:“你满脑子疑团,是想来听故事的吧?”说罢,看赵苏阳一愣,便知道自己猜对了,继续道,“苏阳兄带了美酒,可不能辜负,君有一瓢酒,可慰我心忧。我这满心的事由,正好要与你说说。”说罢,叫侍人拿了温酒的器具,又吩咐了几个小菜。
陈知言将赵苏阳引至亭廊中,酒已经温热,廊中微温的暖炉旁燃着一鼎熏香,亭廊外秋风萧瑟,寒气袭人,廊中温暖,似有似无的一缕沉静和缓的味道缭绕身侧,赵苏阳笑道:“煊王对半仙儿可当真好,是要为你辟一片闹中取静的桃花源呢。”
陈知言眼光在赵苏阳脸上转悠两圈:“你这话怎么说的跟吃醋的小媳妇儿似的?煊王这人性子时缓时急,怕是因为逸王之事还要差用我许多,觉得我此时还是个有用之人,所有才善待一二。”
赵苏阳瞥了他一眼,道:“你见过谁家媳妇如此雄壮?跟你开个玩笑,还解释起来了。”
陈知言道:“言归正传,你若愿意听,我便把我自己的事情讲给你听,是一个不太长的故事。”
赵苏阳倒一杯酒给他,道:“你愿意说,我自然是听的。”
陈知言似乎是思考如何讲起,摩挲着手里的酒杯,半晌才道:“从相识到如今,我对你所述的事情只有隐藏,没有欺骗。”
赵苏阳微微皱了皱眉,静静的等着陈知言继续讲,听他道:“我被师父收养,大概是在五岁多的时候,在那之前,自我记事起,我就生活在一间破屋子里,有一个婆婆每天照顾我,后来她得了很重的病,也就死了。从那以后,我自己照顾自己,如今想来,只是努力让自己不被冻死饿死。直到有一天,有一个男人出现了,他说他姓楚,是我爹的朋友,可以带我去找他,他可以让我吃饱饭,穿好衣服,但是好日子没几天,他们就开始向我打探一些有关我娘亲的事情,但我是真的不知道,可他们怎么也不信。他开始是利诱,后来是威逼。我的腿就是那时候伤的。直到有一天师父出现了,师父与他相互认识,我不知为何他能同意师父带我走,但只要能脱离他,我顾不得这许多缘由。
赵苏阳没想到,虎毒尚不食子,天下竟然有这样的父亲,陈知言轻描淡写的往事,是这样悲惨的经历,那些他所谓的不明白和不记得的事情,不知是当真的不记得,还是他不想细说。想要出言安慰几句,心里又觉得无论怎样去安慰也做到与他感同身受,就只轻声道:“都是往事了,看你现在的样子,比从前强上千百倍了。”说罢,又给他的酒杯里加满了酒。
陈知言难得的没有笑,干了杯里的酒,正想再说什么,只见一个侍人从亭廊远处跑来,道:“先生,煊王殿下请您去趟府里。”
赵苏阳与陈知言相视一笑,赵苏阳便起身笑道:“得,改日再叙。”赵苏阳走后,陈知言却向那侍人道:“做的不错,时间掐算得刚刚好,现在有些事情还不适合让他知道的太深。”那侍人道:“大掌柜的,煊王真的传你来着。”陈知言撇了撇嘴,道:“那我岂不是白夸你了。”说罢,换了身衣服,往煊王府上去了。
赵苏阳从陈知言处出来,觉得这话问得,比不问更加堵得慌,现在知道他这么个悲惨的幼年经历,再回想他如今满脸笑意,突然觉得不知日后再相见,该拿什么态度对他,那贱嗖嗖的笑意确实是让人看着就想呼上两巴掌,但一想起他这可怜的身世,再配上那副表情,好像也就没那么想抽了。
他一个人在街上踱步,马上就要立冬了,掌灯之后,街上的行人明显少了许多。
迎面,一匹快马奔来,骑马的正是玖月,他见到赵苏阳在街上溜达,便下了马来,道:“大人,皇上,召您入宫呢。我正要去陈先生住处寻你。”
赵苏阳点头道:“知道了,”一跃上马,对玖月道,“你自己回家去吧。”
赵苏阳骑马回府,换了官衣,赶到宫内,皇上正在御书房等他。
当今圣上,是老百姓口中的明君,他三十岁继位,十五六载以来,平匪患,免徭役,减赋税,但赵苏阳深知皇上也是人,是人便有贪嗔痴,他曾多次替皇上执行密令,既然是密令就是见不得光的。
可能每个人王帝主对权利的把控都极严苛,但若将此事论起排名来,当今圣上绝对是个中翘楚。但凡有丝毫风声吹出了某个亲王大臣威胁皇权,皇上便会倾力明察暗访,查访的结果稍有疑点,就是并可错杀也不放过。年多日久,难免有人利用此事,公报私仇。
据赵苏阳所知,自他入仕以来,以谋反之名明里暗里遭受牵扯的王公大臣,有三十余人,这三十余人中有多少是含冤莫白的,无人深究,因为那些有心伸冤的,不是被连坐就是被暗杀。于是渐渐地,百姓眼里亲力亲为的仁君贤主,在一些王室大臣眼中,却是一个容易听信谗言的控制狂。
赵苏阳进了御书房,见皇上皱着眉头,正一手拿着一封急奏,一手盘玩着一串翠玉的念珠,不知那急奏中是何要事惹他忧心。
自狱中受伤之后,赵苏阳被批了数日的假,在府里修养了十余日,加之从前外出公干,与皇上有月余未见,这短短的一月之余,皇上竟似老了许多,鬓边生出了几根银丝,只有眼光依旧锐利有神。
赵苏阳上前行礼,道:“臣赵苏阳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皇上的目光依旧在那份奏折上,头也没抬,随口道:“起来吧,你的伤可大好了吗?”
赵苏阳道:“回皇上,已经好了,感念皇上挂怀。”
皇上抬眼看他,道:“这次事情,你写的奏折朕已经看过了,大体知道了脉络,你来看看这个。”说罢,将手中的密奏向前一递,赵苏阳恭恭敬敬的接过来,迅速的读了一遍,这密奏大概的意思是,有密探查探到逸王已经到了江南一带,江南一带似是早有逸王安排好的避祸之所,与逸王同时出现的还有邙山派的张克己以及连玉鹤。赵苏阳看过之后,将密奏放回御书案上,道:“请皇上示下。”
皇上没有即刻说话,似是想了想,才问道:“若朕要你去暗杀了逸王,不得惊动百姓与当地官府,你有多大的把握?你与朕说实话。”
赵苏阳想了想,道:“大概有七成把握。”
皇上道:“那三成亏在何处?”
赵苏阳道:“一成亏在逸王如今是惊弓之鸟,一成亏在他身边有连玉鹤这等高手,还有一成亏在变数。”
皇上点头道:“倒是合理,如果朕要你把你所说的前面两成疑虑消除,你可有办法?”
赵苏阳道:“是人总有松懈的时刻,静候时机,伺机而动,自然能够将几率提高。”
皇上将念珠书案上一拍,道:“好,朕便给你一月的时间,静候佳音。”
赵苏阳领旨出宫,心里叹道,这场反叛,终究是要以暗杀作为终点了么,之后再张榜公文昭告天下,编一个理由搪塞过去。皇权争斗终归是无人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