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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天堂之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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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祝酒经过一号大街,街区一片苍翠。
此时所有的日子都逐渐开始变得明朗朝气,她踩着一地的盎然春光前行,目光所及,梧桐的影子在地上徐徐铺开,延伸向看不见的道路尽头。
算了算日子,如今已经要到夏初。
白昼的弧度渐次拉长,万物聚了一股热气,就这么只等着一座城市对夏的宣判到来,他们也就会跟着倾泻而下,热浪迅速淹没整座桐城。
祝酒记得,桐城的夏是很热的。
那股热从身体灼烧到内里,心里的那股烦躁和冲动都会被激发出来。
她说不上来自己是否喜欢夏日,毕竟祝酒是个很怕热的人,但她又极喜欢夏日的黄昏,因为只有这个时候的夕阳是带着一眼惊鸿的魅力的,瞧一眼要记很久。
但她说得上来是,她不喜欢自己的情绪被任何事物和人牵着走。
毋庸置疑的是,她拥有当代绝大部分二十来岁年轻人都有的毛病,是个分不清东南西北还没什么方向感的二傻子。
此时的她站在一号大街某个十字路口的拐角,手里的地图软件一直传来“您已偏离路线,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这样的提示音,祝酒的胸口拧着一股郁气,她真的很想把那个配音的女明星拽出来吵一架。
路就这么点,她是跟软件说了自己要绕去护城河怎么的路况能复杂到它告诉自己在一个路口可以偏离五六次的!
排除地图真的能绕人以外,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懒得自己摸索走哪条路是对的,也懒得问别人。
因为去和陌生人说话让她紧张,她讨厌这种紧张。
在她第不知道几次绕回同样的地点,祝酒有了想哭的情绪,为了见一眼许若生,她放弃午休的时间在大太阳下的路口绕圈子,突如其然的挫败感让她想放弃找他。
她带着情绪用力划掉地图的后台界面,切到聊天界面,给许若生发消息,“那个,我能不来了嘛。”
许若生回了一个问号。
“可能是太久没来了,我找不到你的店。”
她的情绪随着消息的发出愈发委屈,她其实想说我想见你很久了,今天我画了个很精致的妆,用心搭配了衣服想要来见你的,但是现在不仅找不到路,妆也有点花了不好看了,还麻烦你等了很久,明明是这样的小事,都能让我搞砸,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好。
但又似乎没有原因和立场对他说这些话,只是她对他有好感而已,虽然是他邀请自己去找他的,可是一口答应的是她,产生幻想的也是她,她一个人草木皆兵地内耗了这么久,冷静下来想想看,只不过数面之缘,说白了,自己又算什么呢。
他这样的人,凭什么像她想的那样,对自己多看一眼呢,可能只是像对每一个客人一样友好而已。
男男女女之间的暧昧和正常接触界限她不知道怎么样是一个正确的划分,她怕自己自作多情,把自己弄得很难堪,把她所剩不多的尊严往地上摔,所以决定从一开始让自己放弃那份幻想的好。
她低垂着头,站在住了人家的旧公寓楼下,云的缝隙间掉出丝丝缕缕金色的线,被延伸出的晾衣架切割开,细碎地落到她的脖颈上,根根带着天光的暖。
啪嗒一下,头顶的梧桐叶触碰的肩膀,又迅速地掉落在地上,青绿色的,交错纵横着生命轨迹的生命,由静到动地完成猝不及防的落下。
紧接着,祝酒的屏幕忽然就跟着亮了起来,备注上写着“许若生”名字的视频通话,出现在她混沌的视觉中心。
也是在这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心脏开始猛烈地跳动。
她点了接听,出现他的脸。
和隐在昏暗里的面容不一样,和记忆中的面容也有些一样,像是在过往的印象里添上了一层崭新的描绘,许若生在她脑海中的模样开始清晰鲜明,以至于她有一种,“啊,当初这个让我记挂很久的人原来是这个样子的”这样的感慨。
什么样子呢,大概就是因为鲜活起来了,所以觉得比记忆里面还要好看。
许若生的声音顺着电流传到耳机里,带着男性有些低沉的轻微震颤,从脖颈的脊柱开始,有一股酥麻布满到后脑勺。
他没有笑,脸上也没有等很久的生气,面容上带着些恰到好处的关心,但又依旧温和。
“别急,我现在走出来接你,让我看看你附近的建筑。”
“再往右边转一点。”他的声音从耳机里传过来,钻进耳朵里的声音,最终落到心口,小小地敲击着心脏。
祝酒听了,切了前置摄像头,抬起手机向四周转了一圈,落在身上的光就跟着转了一圈。
“停。”
几乎是他喊停的同时,屏幕里的一道举着手机的身影,也转向了她的方向。
风起来了,树叶摩擦的声音响起,如浪潮,喧嚣持续不断。
没有一朵花会忽然消失,像没有一个人会毫无征兆地来到谁的身边一样,阳光被风撕碎成一块又一块落在粗壮的树身下,不知道向哪迈出的脚步忽然就有了确切的方向。
就这样,当她从一片梧桐绿潮里抬起头,借着缠绵且温柔的光抬头时,光也落在他的肩膀上,和他温顺垂下来的发间。
她看着他放下手机,一步一脚印地向她走来,她的眼睛里不由自主地生长出喜悦与人间四月,而她的屏幕界面显示对方已挂断。
但他就在她身前。
许若生此刻就站在她面前,欣长挺拔的一个人,弯了眼睛,语气里有着可以察觉的调侃,“也就几个路口,你也能绕迷路,嗯?”
祝酒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轻轻咧开了嘴看着他笑又迅速移开了视线,明明还是上挑的眼线,吸睛的红嘴唇,许若生却看见她全身的防备都软了下来。
是个很好哄的孩子,他这样想着,伸手勾起她鬓角的发,以一种极其自然的亲昵将那簇头发撩到耳后,触感上是干燥又柔软的长发。
“走吧。”许若生侧身让开前面的路,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从耳垂带来微凉的微凉却好像点了一把火,她握着手机的指尖瞬间收紧,屏幕似乎在太阳底下晒得久了,烫人的很。
和以往不同的是,许若生的店今天没什么人。
似乎是察觉到她探寻的目光,许若生用手指轻轻推了推挂在门把手上的木牌,代表着休业的英文也跟着晃动,“隔壁花店的老板娘今天去别的地方进花,他们家小丫头没人照看,老板娘离婚了,前夫在外地。”
“小年四点上完课,在城中区,所以我得等小姑娘下课了,再把她接她到我的店里。”他将煮水壶灌满水后打开,机器发出运作后的轻微声响流淌在空气里,在预热的空当,他拿出几包豆子,问她,“还是花果香?”
祝酒来了兴致,走到他身边凑近闻,许若生将手放低递到她面前,柠檬混着花果的香气混入鼻腔,让她有些满足地眯了眯眼。
“是巴拿马翡翠庄园的绿标瑰夏。”许若生含着笑意的声音从耳边响起,祝酒掀起眼眸,入眼就是面容带笑的男人,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一个她。
他靠的实在是有些太近了,祝酒都能看到在暖色的灯光下,那张好看的面容上细小的绒毛。
“你来的不巧,红标前几天才被我做完手冲,过了季节这批豆子就得等明年了。”
祝酒往后缩了缩,隐在发里的耳朵红了个透,她忽然觉得,这个人,很会利用自己的外貌优势。
等待水开的时间,许若生打开了店里的音响,吉他的前奏,传进祝酒的耳朵里,歌曲中的哼唱响起,她几乎是在第一句歌词就听出来了,Bob Dylan的《Knocking on heavens door》。
她假借看手机去偷看他,见他从装满咖啡豆的包装袋里倒出豆子,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手摇磨豆机的把手,一圈接着一圈将咖啡豆研磨成粉,每一步都像是放慢了动作,再印刻到她的记忆里。
很想……和他说话,但不知道说什么。
于是只能旧时重提,“你那天,吓到了吧?”
“什么?”许若生没有抬眼,他从柜子里拿出滤纸,细长的手指翻动着折好,放入滤杯中,又将它放到分享杯上,取用了一点热水湿润了滤纸,一套动作下来,流畅又赏心悦目。
“嗯……就是我给你花那次,我觉得吓到你了。”
男人的手撑在吧台桌面上,冷白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
灯光拉出他的身影,他像是回忆起什么,哑然失笑,笑声混进煮到沸腾的水中,水壶被取下,咖啡粉松松懒懒地躺进滤杯 ,祝酒的心思也跟着那些气泡一样,冒起又破灭。
“啊,我不是说了吗?”语气里不知什么时候又混进了几寸的漫不经心,把祝酒带入那个有些醉意的夜晚。
“我很喜欢呀。”
她的目光到了他的身上,室内的音乐还在放着,鲍勃迪伦用他的声音唱着,
我正逐渐坠入黑暗,暗的无法视物。
可我却感觉自己好像正在敲响天堂之门,
敲响,敲响,属于她的天堂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