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栖遑遑》陆初酒

2、小尼姑

　　许若生回想起和祝酒的第一次碰面，说实在话记忆有些模糊不清。

　　每日来往的客人很多，各种面孔呈现着不同的神情在他的面前经过又离去，鼻尖会泛起不同的味道，有时候会像是一种迥然不同的重复，从某种意义上开始变得千篇一律。

　　因而对他来说都一样，报以一样的温和，和一样的客套。

　　祝酒每每听到这句话，想从中获取什么一见钟情的浪漫戏码都无疾而终，总是不满地向他抱怨，“什么啊，你就不能像任何青春爱情文学一样优美地形容一下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啊。”

　　“比如？”许若生的声音同刚煮好的咖啡一样，从不锈钢的长壶流入那只他新买的中古杯，淌出温柔的热意。

　　“比如什么面容姣好的少女惊慌地闯入你的视野，她的眼睛像小鹿一样地好看，你忽然就觉得世界停止了，心脏也慢了一拍。”祝酒抱着抱枕没骨头般地躺在沙发上，语调中却仍有着因勾勒狗血场景而兴致勃勃的骨架。

　　小菩萨想了想，眉间认认真真聚着一股歉意，说出来的话却格外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抱歉，没想过把你归为少女一类。”

　　“还有，自从我店里的咖啡渣被隔壁花店家的小年当成盆栽土插满向日葵以后，大脑总会下意识会把送我花的女性从记忆里筛除掉，毕竟体验不太好，久了容易抑郁。”

　　“……”

　　祝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等她意识到这一切，自己已经穿过宽阔的路，站在许若生面前了。

　　一号大街的咖啡馆紧密生长，午后有些热的天将她捧着的向日葵晒得开始发焉，她抱着打赌的心态，从窗外向着每一家沿路咖啡馆的店里张望，在看到那抹熟悉的白以后，近乎莽撞地打开了门。

　　近距离看许若生，胸腔产生莫名的紧张感让她感到喘不过气。

　　男人抬头，恰到好处的微笑，声音流入耳中，泛着咖啡的花果香。

　　“你好，需要点什么？”

　　祝酒看了他一眼，轻咳一声清了嗓子，视线转到男人背后的菜单上，她的心绪有点乱，密密麻麻的内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随口就是一杯常喝的澳白。

　　“好的，冷的还是热的，榛果味浓一些还是花果香多点。” 她的视线移回男人的手上，许若生细长的手指操作着屏幕，一时间思绪就发散了出去。

　　“嗯？”他抬眸，有些深的瞳仁里倒映出自己的样子，祝酒不知怎么的，又跟着紧张了一下。

　　“啊，热的吧。”祝酒空出的那只手挠了挠脸，迅速移开了视线，“花果香。”紧接着，她又急忙补充道。

　　许若生笑了，手指点着屏幕，依旧耐心温和，“其实可以换成冰的，我们店里新进了一批豆子，花果香很浓，做冰咖风味要好一点。”

　　“嗯…不了，我这几天喝冰的有点伤嗓子，喝点热的缓缓。”

　　“小曲奇要吗。”以往来店里的女孩儿，大多也喜爱吃些甜食，许若生会在每天烤好一盘曲奇，用来冲淡不适应喝咖啡群体排斥的苦味。

　　祝酒听了，有片刻的犹豫，小声应了一字“嗯。”

　　阳光悄无声息地从室外的梧桐叶子下掉进来，室内的温度跟着添了暖，祝酒低着头，盯着他一根根细长的手指，弯曲的骨节处微微泛白，经过斑驳的光一照射瞬间染上金黄，祝酒忽然就很想看看这双手握住花的样子。

　　“给，你的咖啡。”

　　祝酒接过咖啡，抬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快速地将花塞在了他的手里，匆忙间，指尖碰到了他的手背，有些冰凉的柔软触感。

　　原来很好看，她暗自想着。

　　墨绿衬着白，带着一股视觉上的清爽，“给你，谢谢你的咖啡和曲奇。”

　　她似乎是感到有些尴尬，逃走似地离开了店，许若生被这一系列的动作弄得有些发懵，低头去看那花，橙黄色的花瓣，小幅度地卷了起来。

　　宋宋是被电话铃吵醒的。

　　宿醉带来的后遗症让她有些头疼，摸索着去接了电话，意外地听到了祝酒的声音。

　　社恐加上怕麻烦的性格，能让祝酒打电话的情况真的是少之又少，她切出通话界面一看，从上午七点到现在的下午五点，她连续打了十来个电话，大范围集中在下午三点以后。

　　她张口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被堵住了，深吸了一口气，倒灌进胸腔的空气刺激地宋宋剧烈咳嗽起来。

　　完了，宋宋这么想。

　　宿醉加旷工又加不接电话，现在又多了咳嗽，这女人指不定会觉得她半身不遂差点喝死了。

　　电话另一头带来明显的沉默后，宋宋扯着有些哑的喉咙截断对方要说出来的话。

　　“咳……我没事！我只是睡着了！”

　　祝酒被她这么一打断，唠叨的话瞬间忘了一半，隔着电话她挑了一边的眉，扯着嘴角通她，“我现在在你出租房附近，给你二十分钟的洗漱时间，我们出去吃饭。”

　　宋宋知道她其实脾气不好，鲤鱼打挺坐起来喝了口水，匆忙应了句，挂断了电话。

　　某些意义上，祝酒是个有些死板的人，她说的二十分钟，只有提前和卡准时间，没有迟到的含义，但她又是搞艺术创作的，两种特点结合起来，注定她是个矛盾体。

　　她们住的地方在桐城的老城区，前几年意在打造江南文化老街，原来的老破小系数被征用重建，各式店铺陆续开张起来，整片区也就日益变得寸土寸金。

　　宋宋每回交完房租，看着自己的余额就唉声叹气，“这天杀的大城市哦，小老百姓没余粮了啊没余粮了，卷的老娘怎么活喂！”

　　小模特佯装落泪，祝酒就跟着翻白眼骂她有病。

　　但他们也同样享受着便利，老城区以北的区域，藏着不少开了几十年的老店，祝酒有一段时间喜欢去那里扫街，老人们对这个拿着相机的年轻人多少带着些亲切的好奇，她感觉亲切，也常去这些老人的店里坐坐，日子久了，她也会带宋宋去吃饭。

　　六点的老城，干燥的大道车流有些汹涌，车灯发出的红光落在地上，混合亮起路灯的些许橘黄，从近到远串联成一条朦胧的线，骑着自行车的人群不断从另一侧驶过，夹杂着偶尔响起的车铃，周遭的人声一下子就在耳边放大。

　　这个点的豆浆店，已经坐了不少的人，店铺前几年被店主大爷翻新了一番，不再拥挤狭窄，但人一多，总免不了有些闷热。

　　豆浆店的阿姆和他们打了招呼，让她们在里面落座，头顶的电扇一圈接着一圈转着，宋宋出来的急，也就没化妆，白炽灯下，照着她的脸有些苍白。

　　祝酒端来两碗豆浆，咸的是他们家的特色，但她这个人的口味一成不变，因为认生，很少尝试新的东西。

　　宋宋嘴甜，和阿姆熟起来也快，老一辈的人有给小辈说亲的爱好，这时候宋宋就嚼着汤包跟阿姆挤眉弄眼，“阿姆您是不知道，她在这儿那么活跃一到陌生人跟前屁也放不出一个。”了解她如宋宋，刻意隐去了祝酒不肯提起的过去，只让他人觉得她只是因为认生。

　　“我替你请了这两天的假，但你们经纪人到时候怎么训你，你得做好心理准备。”祝酒喝了口豆浆，把油条和面饼撕成小块放进宋宋面前的碗里，不一会儿就堆成了小山。

　　“放心，我没事儿。”女孩子恶狠狠地咽下嘴里的食物，她抬眼，眼底涌入一股子生气，像是种子沉睡在土壤里养足了精力，骤然又长出倔强的幼苗。

　　“他让我不好过我还偏偏要好过，就当我这几年喂狗了。”

　　祝酒默不作声地瞥了她一眼，在她真真假假的话里揣摩她有几分的逞强，但还是转移了话题，用平稳的调子说了一句话。

　　“啊……我看上个男人。”

　　这下宋宋的注意力是彻底被她转移了。

　　哪怕是她再难集中注意力，对于祝酒说出自己看上新的男人这件事，她都能当成一手打了爆字的大瓜吃个明白。

　　“草，是哪个妖精能让你这个尼姑还俗。”

　　祝酒想了想，指尖又升起了那种微凉的触感，柔软的，又温柔的。

　　他可能不是妖精，是她要傍依的小菩萨

　　一号大街那个很好看的咖啡店店长从来不在店里摆放任何的植株，尽管隔壁就是一家创意花店，每日从他店前经过的花儿数不胜数，但他从未留下过一枝。

　　只是某一天吧台上，开始盛开了一束向日葵，那几朵花装在装水的铁桶里，微微呈现败势，花杆羞涩地垂下，属实算不上好看，却又那么明显地摆在那里。

　　“但是。”许若生捡起祝酒砸向他的抱枕，小心地圈在怀里，左手臂上的红绳数年如一日地鲜艳。

　　他喜欢用左手牵着她，因为左手离他的心脏近，左手的红绳拴着他的同时，他也想把她和自己这一生捆在一起。

　　他的眼里枕着一如既往的春意，像是要把她的世界都暖出花来。

　　“可能是这位少女真的是我丢了的那只玉净瓶，所以那几株有些焉了的向日葵，我意外的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