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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菩萨 ...

  •   进入雨季的那个寻常日子,祝酒接到宋宋的电话,在夜晚的二十一点五十三分。

      或许是南方暖和的夜总残留着白日里灼热未曾烧干净的余晖,云在橙黄的灯光里呈现一种近乎饱和的同色,车轮摩擦过干燥的柏油马路,划破梧桐树下不断蔓延的人群喧闹声。

      空气里弥漫着有些压抑的气氛,云层挤压着灯光,有了下雨的征兆。

      祝酒出门时看了一眼天气预报,保险起见,她选择了开车,又带上了伞。

      随性如宋宋,是想不到多看一眼每日的天气的,在她二十三岁的世界里,一切如风吹来的气息,嗅到的是桐城的海桐花还是垃圾,都随着缘分。

      她以最大的包容与热情对待每一日,永远活在今天,灵魂浸泡在酒精里,从下往上窜的,是每一声对于青春的雀跃。

      车辆驶过南路的时候,天开始往地面下压,愈发贴近这片肆意生长的城市森林,这个时间段的桐城刚刚被点亮,在潮湿的朦胧里睁了眼睛。

      她在公路商店门前捞到了宋宋,在十来颗染得五颜六色的头里,找到了那抹有些焉了的栗子,穿梭过坐了一地的人的时候,祝酒不免有些紧张,因而宋宋被拽了袖子抬头时,看到一张灯光照耀下,有些惨白的,干净且过分冷漠的脸。

      和她整个人的生活方式截然不同,祝酒喜欢在寡淡的面孔上,勾勒出上挑的眼线和极度鲜明的红唇,此刻她的唇抿成一条线,悄悄泄露了她的紧张。

      宋宋朝她咧嘴一笑,眼睛弯起来,涨泡过酒精后的傻气从眼睛里跑了出来,她无声地念着祝酒的名字,反握住祝酒的手腕,借力站了起来。

      祝酒拉着她转头就走,将人群甩在了脑后。

      她知道宋宋要哭了,城市的街头包容了荒诞与疯狂,但是不包括成年人的崩溃,所以宋宋不敢大声地哭,应该是忍了很久。

      可是宋宋算成年人吗?有些人近乎顺遂地生长到一定的年龄,却不见得内里如此。

      这是宋宋的第二十三个年岁,她人生最大的悲伤突如其来,来自于那个十九岁认识的男孩。

      “…你能想吗,我,今年二十三岁了,”她缩在副驾驶座里,手攥着酒瓶,指节用力到都有些发白。

      她仰头喝了一口酒,嗓子里的声音像是泡发烂了,每一句的吐出,都伴随着气泡的破裂,“我总觉得,自己,自己已经能接受大部分的糟糕事了。”

      祝酒没有接话,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将空调的温度往上调了点,空调轰鸣声占据了狭窄的车厢,宋宋嗫嚅着双唇,那两瓣浸润了酒水的唇颤抖着,近乎崩溃地说着,“但是他和我提分手的时候,我真的…觉得我身体里那座城,在我面前缓慢真实地坍塌了。”

      “你说为什么啊。”她看见这个小姑娘,吸了吸鼻子,连着杏仁的眼也占据了鼻尖的那份红。

      逐渐升温的桐城,这里的道路宽广干净,四处种着过分繁盛的梧桐,它们包裹住了天空的雀啼,也隔绝了车流向上的轰鸣。

      也就是在这个日子里,在遮天蔽日的梧桐之上,蓦然掉下来几束不属于城市的光,在看不见的远处响起闷雷,和宋宋的泪一样,像有征兆又像是不曾预料的忽然一个瞬间,有了雨水打在车窗上,瞬间模糊了前方的视线。

      那些四处开遍粉雕玉琢的肆意娇俏,被压弯了脊背,最后在滔天的雨声里化作不甘又委屈地呜咽,一遍又一遍问着祝酒。

      “你说这是为什么啊……这是为什么。”

      祝酒知道,宋宋要的不是她的答案。

      她只是不断地在问她脑海里的那个影子,问他为什么不爱了,问他为什么放弃了,问他为什么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到了结尾的时候,又好像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那句分手是真的。

      祝酒看着她,在流淌的泪河里猛然一阵恍惚,好像看见了那双不再有光亮的,狭长的眼睛。

      那双属于赵山岚的眼睛,那抹红也似宋宋一样好看地烧到眼角,沙哑着问她,“祝酒,为什么?”

      为什么呢?

      种满梧桐的城市,风里都是酒和咖啡豆的味道。

      雨后的柏油路,在正午太阳的作用下散发出灰尘被晒干后的味道,老城区的建筑沉淀了年岁,泛着淡蓝的窗前阳台,开了大簇的花,从二楼一直垂下,触摸到带有街道名称的门牌号。

      一号大街的下午,林立的咖啡店各自坐着不少人,祝酒快步走过,脖子上挂着的相机随着她的动作小幅度晃动着。

      尽管陪宋宋折腾到大晚上,生活的各项压力仍稳固地催促着她在八点的早晨赶往影棚赶片子,主业是时尚买手的姑娘,房租和必须的生活开支林林总总扣除后,捉襟见肘也就成为了日子里的常态。闲暇时间里,大多也被她填塞进了大大小小的临时工,二十来岁的姑娘一无所有,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有着不挑的性格和比高一些年龄人的精力与热情。

      视觉化的时代,摄影的钱不好赚,但只要肯干,她或多或少都能挣到些钱。

      这一次的片主是对老夫妇,老人家到了金婚的年龄,就想着拍一套片子留念,结束时老太太将先生送的一大捆向日葵赠与了祝酒,她推辞不过,从那只长满斑点的手里接过花,细声细气地朝他们道了谢,神情里有些局促的腼腆。

      送她出门的老太太见状也笑了,与她又闲聊了几句。带着桐城那有着辨识度的口音,江南话软糯温和,让祝酒想到自己的奶奶,她也是这么说着话,用蒲扇拍着自己的背,唱着祝酒从未听过的歌。

      祝酒一时有些眼热,感性来的突如其来,各自告别后她用花遮住了大半的脸,微微挡住了那副要哭的神情,花里有旧时的床和泛着药味的房间,爷爷坐在灶头前往洞里塞着稻草,有些刺鼻的菜籽油杂糅着红烧肉的味道,那样的记忆来自自己离开了很久的故土。

      她找了一处露天的咖啡桌坐下,缓了有一阵子,才放下花,去面对这个只身一人的城市。

      这个世界上,人各有各自的依赖,对于宋宋,酒是她的依赖品,称呼她为囡囡的母亲的依赖是祝酒自己,那个多年不曾提起的赵山岚的依赖是烟,青灰色的烟雾缭绕,遮住他狭长的眼,眼下的痣也就在朦胧里莫名无限清晰。

      她的名字里带着酒,却和她的矛盾性格一样,滴酒不沾。祝酒的瘾是咖啡,她认识五年的朋友杨是个喝完后容易心律不齐的咖啡瘾患者,学医,理论实践运用流畅,但生活处事又处处朋克。

      祝酒永远记得她的那句名言,咖啡和酒一样,他们被赋予必需品以后的意义,就带有精神文化色彩了。

      杨之前的爱好是酒,烟,和露大腿的都市南方美女。

      祝酒深以为然,将自己的爱好稍作修改,咖啡,摄影,和露大腿的全世界美少年。

      去一号大街附近的咖啡馆就成了理所当然的选项。

      因而当没有露大腿的美少年出现在视线里时,祝酒感觉自己给自己放了一部自带音乐的爱情电影,连带着她的脑海里都开始放起了烟花。

      桐城这地界汇聚往来异乡人数以万计,许若生的样貌还是让祝酒惊上了那么一惊。

      那天的许若生穿着白衫黑裤,系了条棕色的围裙,眉眼栖宿了黄昏晕染后的江水,正午的阳光照耀下连鬓角的发都温柔地不像话,长袖卷至上臂,露出两截玉面同色的手臂,他纤长骨感的手捧着装满东西的牛皮纸袋,步履不疾不徐,像个隐于尘世的小和尚。

      祝酒的手不由自主地就触碰在了露天的咖啡桌面。

      午后细碎的阳光落在咖啡桌上,铁制的桌面烧地有了些烫手的温度,感受到了那份灼热带来的刺痛,她又有些吃痛地收回了手,指尖泛起不自然的红,一下子让人回想起,那个画面的一截白里,被一串捆了路路通的红绳套住,连带着收紧了她的喉咙。

      并不是所有向往浪漫的人都对美有着热烈的追求,但祝酒一定是。年少时候的她会将这样的场景形容成一见钟情,但二十五岁的祝酒更愿意将这样的行为归入宋宋的总结。

      ——祝酒,别装了,你丫就是见色起意。

      她承认,万千世界花花迷人眼,此刻她就是愿意双手合十,俯首在小菩萨的脚下,求他渡了她。

      这位小菩萨好像也确实是来渡她的。

      她的小菩萨,在往后的年岁里,以他的笑泪,温和与失控,去渡了一个敏感又自卑的人,带她放弃了撕心裂肺的过往,成就了一个属于祝酒自己的祝酒。

      只是此刻的许若生,或许是漫长人生里从祝酒身边经过的无数路人之一,他就这样忽然地从街角出现,再从祝酒的视线里离开,在他们之间的马路车流汹涌地翻腾,冲刷干净了适才的一切。

      就好像什么也没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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