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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70章 ...

  •   琞碧循着密集且癫狂的灵压找过来时,奉云城方圆数十里,土石崩裂,天云变色,风雪肆虐,草木顷刻干瘪枯败,城墙下,早已是人间地狱,惨死的兵将不计其数,被敌人斩断、亦或者是被强力扯碎的尸身,重重叠叠地垒在一起。

      洛晏带着最后的几百人且战且退,就在她对眼前触目惊心的天地变幻而不知所措的时候,琞碧就像一场及时雨,她帮她们挡下了蔓延过来的刺骨寒流,很快便从她口中得知了大概情况。

      尽管洛晏脸色很难看,但尚且能够流畅叙述,终究是微颤着,将不必要的细枝末节略去后,讲清楚了目前的局面。她本以为,沈星燎是安排苏镜胧掩护她们后撤,再寻时机反攻,可从如今,苏镜胧与月歧的架势,她们是打算在这里,诛灭玄皇,这不仅是一步冒失的险棋,更是完全将她和她手底下这些人的性命,没放在心上。洛晏明白,玄则皇帝不死,这场仗如何打下去,都没有意义,可真沦落到此境地,心中难免颇有微词。

      琞碧此前没见过洛晏,以她的性格,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安慰人的话,只是让她带着残余兵力,继续后撤避难,她自己则迅速向着奉云城倒塌的城墙而去。

      洛晏遥望着她的背影,想到她介绍起自己身份时的漠然。她说,她是来自大海的深海巫女,带着海之真神与月之真神的意志,来摧毁世界的错误。洛晏想起了于她耳熟能详的传说,久远的故事,回响在她的脑海里。数千年前,陆族太元始皇帝,遇见了海族最伟大的公主,共谱一场荡气回肠的史之歌,这传说,似乎总是用一句话便能说道清楚,可从未身处数千年前那段过去的人,永远也无法窥见全貌。那是一个群王割据的时代,战乱连绵,也正是因为战乱不断,多有女子参军议事,常年斗争之下,各行各业竞相争鸣,既有奉行男尊女卑的族群,亦有男子为附庸,女子自强不息的大氏族,威武高大的女斗士层出不穷,既有认为天方地圆的,亦有认为天圆地方的。

      救下了一国王子的海族人鱼公主来到了这个世界,她许诺给这位王子未来统一天下的力量,换来了陆族几乎所有的灿烂光辉,在王子的帮助下,海族公主见识到了陆地的日月星辰,见识了人之智慧的百花齐放,最后,公主为了自己的族群,拒绝了王子的求爱,回归了大海,王子得到了统一天下的真龙之力,结束了战乱,成为了太元始皇帝,从此贯彻君臣之纲,男尊女贱,绞杀十七个女氏族首领,至高无上的皇帝之下,阶级分明,大一统数百年,战乱再启,皇朝覆灭,这数百年后,无数光辉隐去坠落,再难复现,传说中的真龙之力不知所踪,世界只剩下了连续不断的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在这漫长的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之中,女人却是一如既往的卑贱,没有人在乎她们想什么,没有人真的愿意听她们说什么,但每一次皇朝覆灭,都会有个红颜祸水,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痕迹。只有这种时候,女人才被在意,没有人在乎,她们被养成瘦马,有如死尸一般存活,没有人在乎她们想什么,她们是资源,是男人唾手可得的猎物,而在这漫长的历史浸染之下,女人早已跪下了,她们认可了自己的无能与软弱,为奴为婢的她们互相残害,永远不会团结到一起去了。

      洛晏想着那些过往,想着那些令人双目发红的历史,心中升起无名的愤恨,她不喜欢这个传说,不喜欢这个故事——总有一些人,要成为历史的祭品,可凭什么,要是她们?

      于琞碧而言,她从未想过,海皇姬的伟大与海族的繁荣昌盛,是一场献祭了陆族的历史,那一段消逝的光阴,在她们每个人眼中,全然不同,每个人都有愤恨的理由,每一双眼睛看到的东西,都不相同。

      是啊,她们还能愤恨,至少,还能愤恨。

      带着愤恨面向这个世界,总好过麻木不仁。

      当她看到几近癫狂的玄则皇帝时,心中升腾起的便是愤恨。

      他没有权力,裁夺整个世界。

      苏玄则狂笑着,似乎为看到琞碧还活着,而感到欣喜。

      他挥动天地间奔腾的电龙,迅速朝着她扑了过来。

      “月神的女儿,得到了海神的亲吻的人啊,果然命够硬,但再死一次的痛苦,你能承受得了么?”

      琞碧不敢说,自己是不害怕的,她从头到尾都害怕,从踏足陆地的那一刻起就害怕,只是她是个傲慢莽撞的傻小孩,一股脑都是自己的大事业,与这满腔热血相比,心中的恐惧便不值一提了。此时此刻,她也还是会怕,不过支撑她的不再是莽撞与热血,而是远比一身孤勇更为坚定的东西。

      她拔出匕首,顷刻间,天与地仿佛都在哀鸣,埋藏于历史长河数千年的恸哭再次响起,为大海献出生命的觅波公主,与日月融为一体,穿透数千年的光辉,刺伤着他早已难堪重负的魂灵。

      “花了这么长时间,都未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你,又能否承受得了神明的注视呢?”

      琞碧的语气很平淡。

      苏玄则的神情,短暂地僵硬了一瞬。

      很快,激烈的碰撞便将苏镜胧与月歧两人相继甩开,有如神威的灵能摧枯拉朽,坚硬的奉云城城墙在无形的流波中被碾为齑粉,远处,有幸捡到一条命的士兵们,发疯似的逃窜着,拼了命地往更远的地方跑,若是腿脚慢点的,便会被大地张开的血盆大口吞没。

      月歧虽忧心琞碧,但还是迅速跟上苏镜胧,飞身离开,以掩护洛晏一行人安全外撤。

      随之,两股巨力碰撞、拉扯,任何人眼前的一切都不再真切。

      但,这场浩劫般的交锋并未持续多久,等到奉云城哀鸿遍野时,一切化归平静,像是神明的大口吸尽了最后一口气,在风中凌乱飞舞的石块下雨一般落下,咆哮没有了,怒吼停滞了,从未退缩过的神之皇,所有的威能在这一刻溃散。

      月歧看不太清楚远方废墟之上发生了什么,她整颗心都是揪着的,回想上回,最令她恐惧的,不是自己的濒死,而是一觉睡醒,再也见不到某个人的感觉,她不想再尝试一遍。她还有好多和她有关的事情没有去做,还有那么多想说的话,没来得及说出来,假若琞碧再出什么事,她肯定会很难过,难过的同时,她亦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星燎,又一次心碎,又一次无法说出口的痛。

      突然,她听到身旁的苏镜胧说道:“陛下……伤得很重……”

      月歧皱眉,转头看过去,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脸色一片惨白。

      就好像某种特有的感应一样,与皇帝陛下从来称不上血脉相连的苏镜胧,此时此刻深深感受到了他那副躯体,正在遭受的痛苦。

      不是灵魂上的痛苦,而是纯粹的,躯体的痛苦。

      这是她所见的,最严重的一次。

      她的再生之母、她的再生之父,距离死亡,原来也是可以如此之近的。

      没过多久,月歧便看到了琞碧的身影。

      她迅速回到了她们身边,看到这一群似乎是劫后余生,心有余悸的人们,神情有些复杂,但并未多想,视线转回了月歧身上。

      还未等月歧作声,琞碧便猛地上前,抱住了她。

      平日里多是寡言的月歧,如今也心头发暖,紧绷的脸色缓和许多。

      她回抱住她,又叫了她的名字。

      琞碧啊,比她勇敢得多,从一开始就是。

      苏镜胧识趣地退开了几步。

      不过琞碧也没有过多地浪费时间,松开月歧后,很快与她说明了情况。

      “没想到他会选择逃跑,真是罕见,真神的力量果然超乎寻常,如今我身负海神的意志,再次踏足陆地,一定会就此结束一切,我必须在明天的太阳升起之前,彻底解决掉苏玄则……”

      她让月歧不必担心她的状况,现今的她,对付起玄则皇帝来,颇有信心。灵汲殿表面上不愿意插手这件事,其实已然帮了她大忙。

      十几步开外的苏镜胧听到她们的谈话,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他不会逃跑的。”

      只有她知道,皇帝陛下虽是不敌,可他不会逃跑。

      琞碧一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月歧看着这个其貌不扬,但存在感十足的女人,回想起这短暂的几日,她们之间的谈话,猛然惊觉:“他是要去杀更多的人!”

      苏玄则是有求死之心的,从一开始便是如此,他根本不在乎这偌大的大越皇朝如何,也不会在乎他自己的性命,苏镜胧了解他,她知道,他这一次突然选择躲开琞碧,是为了什么。

      琞碧与月歧面面相觑,一时无话。

      苏镜胧的神情很复杂,较之此前的淡漠与骄傲,多了很多捉摸不透的东西,竟好像是在难过、在悲伤。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往远处洛晏那边走去。

      冷风斜吹而来,像是一层一层剐着地面的利刃,带着一股难闻的气味,焦土与残肢混杂在一起的气味。

      “琞碧。”

      月歧突然唤她。

      琞碧略显拘束地站在她面前,又握住了她的手。

      她心想,她的手,真是暖和,令人内心平和。

      月歧欲言又止,不仅仅是想说的话,不知如何开口,更是连自己到底要不要说也无法确定。

      最终,她缓缓说道:“我、很想你……”

      琞碧微微低着脑袋,轻声道:“我也一样,我醒来之后,就一直很害怕,害怕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我知道我不该去怕这种事情,这种恐惧,并不只是一种软弱那么简单,更像是一种对你们的亵渎,我心底里便无法容忍这种亵渎,可我根本没法完全掌控自己,我还是会一直想你们,一直害怕……”

      月歧分外动容,她能够明白她的一字一句,甚至听到她内心深处发出的声音,她知道,她所说的亵渎,与她的恐慌并不冲突,琞碧喜欢她们,也始终尊重她们,这样的喜欢,是从魂灵中热烈迸发出来的。

      然而她再度,欲言又止。

      “星燎她……”

      她说的很慢,好一会儿,也没能继续往下说。

      琞碧有些茫然。

      月歧皱眉,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说:“算了,不必顾虑什么了,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她松开了琞碧的手。

      琞碧问道:“星燎怎么了吗?”

      据她所得知的消息,星燎此时正在北领。

      月歧摇头,说:“没什么,她没事,去吧,你去做你要做的事情,我们会等你回来的,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琞碧仍旧不明就里:“如果她会有什么危险的话,我想我还是能帮帮忙的。”

      月歧少见地无奈起来:“不是这个,她不是个莽撞的人,这种关头下,她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总之你去完成你的事情吧,我会尽快赶回去的……”

      诚然,她在担心星燎。

      却不是担心她的安危那么简单。

      多少年来,星燎的心中一直闪烁着某种不灭的火焰,可就在这场迅速蔓延开来的战争中,在琞碧离开之后,她心中的火焰,仿佛逐渐熄灭了,她那双坚定果决的眼睛里,多出了很多月歧也看不懂的东西,她害怕她受到伤害,害怕一种失控的结果,她知道,琞碧是星燎的藏起来的一束□□,倘若有什么能够拯救游离于世界边缘的星燎,那也只有琞碧了。

      她没法开口,没法叙述自己心中的不安,没法表达这一切,太多太多她自己也难以说清道明的原因了。她希望她能够继续去相信星燎,她希望琞碧达成所愿,她也希望,这一切,会有结束的一天。

      琞碧想到海神同她所说的话,想到明日的第一缕阳光,最终还是与月歧道了别,往帝都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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