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传说》悲人悯天

69、第69章

　　“我没记错的话，你没见过，连归玉领兵夜攻希城时，海上的那一战，如果说，陛下拥有的是神之灵能，那海族那个小女孩，便已展现了近神之威，可她还是输了，到那种地步，也只能输，所以硬碰硬，我们根本不可能赢过皇帝陛下。”

　　月歧等着她继续说。

　　苏镜胧说：“沈星燎的意思是，让我们拖住陛下，帮洛晏和她手底下这些人脱困，南方僵持的局面也会就此被打破，她并没有想过，我们这次与陛下交手，或有可能成为真正的诛神之战。同样的，陛下和她的看法一样，他猜到了，依照沈星燎的性格，不会放着洛晏不管，也知道能够阻拦他的，只有我们。明知不可为而为知的倔强，在陛下眼里，就是一场笑话。”

　　月歧说：“显然你对这场笑话，有别的看法。”

　　隔着昏黄的小灯，坐在她对面的苏镜胧神色看上去像是在对一切都冷嘲热讽，漆黑的眼眸里，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决然。

　　月歧又说：“你有什么计划，直接说吧。”

　　她已不需要去问她明知道不可能赢，为什么还要来这种话了，苏镜胧的态度不会有假，以她对她浅薄的了解，也知道，她既然来了，肯定有更完整的计划。

　　苏镜胧勾了勾唇角，但没有什么温度。

　　“溃梦灵法，曾经，他用这种堪称折磨人的方式，杀死了数十万人，不管是普通城民，还是为他卖命的镇国军，他都没有放过，那一次，你与沈星燎，皆是见识过的，你们还活着，算不上是侥幸生还，溃梦灵法对于有心魔的人而言，有着极大的杀伤力，会让人全身鲜血逆流，头身分离，死前还会经历莫大的精神痛苦，可你们，没有什么心魔，陛下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多次放过你们。”

　　月歧皱了皱眉头，努力地回想着。

　　她所说的事情，自己了解得远没有那么多，可星燎确实是亲身经历者。心魔么？过去的星燎，可能从来都不曾有过这种东西，哪怕她见过再多的这世间苦难，也不会改变她那颗坚如磐石的心，如今，月歧却有些去深想了。她紧锁的眉头微动，很快又恢复了过来，明白了苏镜胧所言何为。

　　“你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苏镜胧道：“没错。”

　　诛神，这两个字对她这等凡俗之人，有着不可捉摸的吸引力。

　　哪怕那个神，是她全身心挚爱之人。

　　她既下定决心，必将用尽手段。

　　皇帝陛下了解她们，却始终不如她们了解皇帝陛下。

　　苏镜胧站了起来，略显居高临下地看着对面的月歧，摇晃的昏黄火光中，两个人谁也看不清对方的脸。

　　“到时候我会用溃梦灵法助你，他被心魔所困时，便是我们击杀他唯一的机会，假若这次失了手，我们可能再也做不到了，陛下的力量，远比你我想象中强大。”

　　在她说完这番话后，月歧听到自己有些冰冷的笑声，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嘲笑苏镜胧，作为玄则皇帝少有的几个亲近之人之一，她对他的背叛真是彻彻底底，为了杀死他，不惜去唤醒他心中的痛苦。痛苦？她说痛苦？玄则皇帝，会是感受得到痛苦的人么？月歧不知道，也没那么多兴趣去知道，她只知道，星燎选择了相信苏镜胧。

　　-

　　暗沉的天色，突然下起了暴雪，风刮得很厉害，好似要把地皮都掀翻，把每一个飘摇的生命都搅碎。被暴风雪包围的苏玄则，在漫天冰剑寒灵下，看到了埋藏在心中百年又百年的面容。她是深海的公主，有着虽然忙碌但疼爱她的母亲，有着永远站在她身后的姐妹，可她却始终，想看看深海之外的世界。

　　哪怕深海之外的世界，充满了愚昧与苦难，充满良善之心的公主，还是深爱点点滴滴的闪烁之光。

　　她看着那些人们，执着于金钱与地位，执着于相互算计，谁也不愿意为自己承担责任，他们在爆发的战火之中，互相出卖，最后沉湎于自私自利的人之本性，再也不愿意走出来。他们说，只要是人之本性，那便合理，贪慕虚荣是人之本性，男人沉溺美色也是人之本性，女人羸弱也是人之本性。

　　她看着这些所谓的本性，将一个个独立的个体包裹着。

　　于是生命的孤独，对每一个个体而言，都成了无可消解的东西。

　　无可消解，又不得不消解，让人们变得更加麻木不仁，苦难和痛苦，都可以感知不到了，善良和不善良之间毫无界限，一边收养着流离失所的动物，一边随意地抛弃它们，为人父母者，希望幼小的儿女理解自身，独当一面，却能容忍自己像初生的婴孩一般，始终嗷嗷待哺，所谓爱成了人们挂在身上，装点自身的饰物，厚茧之下，全是瞎掉的双眼。

　　与此同时，这位公主，也于黑暗之中，看到了微渺的光芒，混乱的战争中亦有短暂的温情，饱受压迫的女人之中，也会有人奋起反抗，总会有人不被这个世界打败，总会有人，拼尽全力地活下去，总会有人，守护着她内心深处，清晰的自我。

　　拯救世界这一夙愿，最终还是成了一个笑话，和那个世界所有的规则一样，沦为笑柄，她想要帮助每一个人，体谅每一个人生活的孤独，她想要结束陆地上的战争——但陆地上的人们，只想操/。她。

　　真是简单纯粹。

　　他们将带着对未来彷徨与迷茫的她，捆绑在了一座永恒的祭台上，男人们将自己身上锋利的针，刺进了她身体上的每一个孔洞，女人们趴在窗台，像小狗一样耷拉着脑袋，一双双眼睛，呆滞地凝望着，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撕碎，最后，他们一起，欣赏了他们眼里这份破碎的美。

　　“去拯救这个世界。”

　　“去改变这个世界。”

　　温暖美好的声音，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回想着，这个困扰了皇帝陛下好几百年的噩梦，同时也是最后的美梦，他所有的爱和恨，都从这个梦开始。从他拥有了身为人的意识之后，她就让他明白了，什么是爱，他深爱着那个会悲伤会落泪，愿意为更多的光芒去付出的深海之鱼，他想要去完成她的夙愿，可他最后，只得到了更多黑暗与憎恨。

　　他、或者她。

　　于神来说，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凌厉的剑锋一次又一次地扫了过来，天旋地转之间，灵力聚化为盾，挡下声势浩荡的冰锋，很快便发出爆裂巨响，灵能散开，将不远处结阵的苏镜胧都震退了好几步，她迅速调整状态，再次催动体内力量，阵法与灵法猛地结合起来。苏玄则第一次体会到了头痛欲裂的感受，恍恍惚惚中，好似看到了许多熟悉的脸孔，正拼尽全力要他命的人，仿佛是世越，而不是那个面无表情的女人。

　　不、不是世越，是注定要为他复仇的人。

　　此时此刻，他竟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

　　瞧他养出了一个多厉害的人啊，为了要他命，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这种方法都想的出来！她说的对，她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强，她的前路绝不会止步于此，没错，从一开始，她就是他们三个人中，最狠的那个，她和廉贞还有世越都不一样。

　　以前，皇帝陛下以为，他们三个人中，做得最好的是世越，现在他明白他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苏镜胧，可以比世越做得更好。他忽然感到高兴，在无限闪回的黑暗噩梦之中，他感受到了自己深切的喜悦之心，他正为她，感到由衷的高兴。

　　但这份高兴还不够，他还不打算让她们就此得逞。

　　剧烈的头痛和热血沸腾的狂喜交织在了一起，他终于还是将缠斗不休的人甩开，转而大笑不止，笑声震耳欲聋，传到了暴风之外，远在后方的洛晏耳中，令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僵硬冰冷。

　　皇帝陛下笑着，大喊道：“来吧！让我把你的头颅，也变成最精美的收藏品吧！”

　　战场之上，尸体一具一具地多了起来，天空与大地都在颤抖，嗡鸣不断，月歧被突然增强的灵力给冲开，手中的剑都快握不住了，阵法猛然破裂，流散的灵力让这场大雪变得更加凛冽，苏镜胧抬手，取回插在城墙上的长枪，凌空闪身到了月歧身后，迅速接住了她的肩膀，帮她稳住身形。

　　几近癫狂的皇帝陛下还在笑，乌黑的长发在风雪中飞舞着，黑玉帝冠隐隐生辉，那一身华丽的衣裳，透着几分不整与狼狈，与他脸上，刚才被月歧的剑气划伤的口子，异曲同工。

　　一条一条的玄冰巨龙盘旋而落，像是远天之上，看不见的深海崩塌陨落了，苏镜胧双眉紧锁，似是明白了，她们与真神之间的鸿沟，可她也明白，就在碰到月歧肩膀的那一刻，她就明白，她们谁也不可能放弃。

　　就在此时，呼啸的风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拉扯，一缕一缕地归于缓和与平静，皇帝陛下磅礴灵威眼看就要将万物吞没，却顷刻间，消散于风中，周遭有如潺潺的小溪流过，耳边突然就只剩下了叮叮当当的水声，月歧与苏镜胧心有余悸之际，一道不高不大的身影，挡在了她们面前。由背影来看，她的打扮平平无奇，但在寒冬中，她的衣裳着实单薄，一头长发梳得很随意，头上几条辫子被毫无章法地编到了一起，像是奔波许久几天未曾换衣梳洗了，却又有些别样的深入人心。

　　月歧望着这这突然出现的身形，惊讶不已。

　　这个背影，于她都是那么的熟悉。

　　“琞碧！”

　　她满脸愕然地叫出声来。

　　苏镜胧转头看向月歧，听到这个名字，又瞧见她这般失态的模样，也不免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