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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66章 ...

  •   深冬。

      北岭城连绵大雪三日夜,仍未有停歇之迹。

      大越全面战乱已月余。

      对大越皇朝的千千万百姓而言,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希城平叛一战后,玄皇失利,未能击垮叛军,赶来支援的镇国军因为海上浩帮,增援叛军数万人,不得不退守观海城,本以为局面将僵持数日,没想到深得玄则皇帝信任的海军统帅苏镜胧,会反叛皇帝陛下。

      她早已于北海陈兵二十万,果然是居心叵测。

      苏镜胧起兵响应真武女帝号令,推翻玄则皇帝暴政,麾下分兵两路,一路南攻,另一路沿海路接应浩帮,往东攻观海城,直指四城,可入帝都。而她的兵马一动,养精蓄锐多年的洛晏举全城之力,应真武女帝之名,抗击玄则皇帝与镇国军。与此同时,南部、中部、西部,接连五城,不战而降,合军三万,统入洛晏麾下,在洛晏带领下,全军北上。

      洛晏过奉云城时,奉云城主本意要降,然而被连番背叛的玄则皇帝终于是坐不住了,亲自领兵十万,屠一万四千奉云城守军,将写了密信给洛晏的奉云城主全家都绞死在了城墙上,以儆效尤。二十几具尸体挂到发臭,至今未被取下。

      至此,洛晏被困于奉云城南部,止步不前。

      镇国军为速剿洛晏所统兵将,在大越皇朝十几座城池中,强征十四岁以上男子入伍,平民每家每户至少征兵一人,短短半月便扩军数十万,急调奉云城,南攻叛乱城池,收复失地。

      洛晏大军深陷困局之境,李肆逢、苏镜胧会师北领。

      北领城,是大越中防重地,也是镇国军常年大军驻扎练兵之地,整座城的位置就在北素山的隘口处,越过北领城,便可畅通无阻,直达帝都之西南。现北领守军共二十万余,其中至少六万精兵强将,另有城民十万,大多是镇国军家眷。他们从未想过,事态的发展会如此迅速,以至于战火烧到了自家门口,都没来得及反应,丝毫没有出逃的准备,连同二十万守军一同,被困在了北领城内。

      统帅北领城全军的,是枭卫的大将军余子峰,又号枭将军,其麾下枭卫,在整个镇国军中数一数二的能征善战,只是碍于资历终究不如镇国将军贺飞云,余子峰的地位始终被压一头,此番对抗沈星燎与苏镜胧若是能立下大功,前途也将是彻彻底底的光明大道。

      值得一提的是,余子峰多年前,曾是神风将军苏世越的副将。

      当年,神风卫对源岛的平叛之战中,也就是他带领大半个神风卫,背刺了苏世越,令他身受重伤,流落荒岛,险些身亡。

      飒飒飞雪中,一道人影急急掠过。

      月歧踏着厚厚的雪,飞奔至主帐,一路通行无阻。

      到营帐门口时,她才收缓了步伐,想到自己即刻要见到的人,默默理好了衣衫,扫干净斗篷上的雪絮,才掀开营房帘子。

      自多日前,希城一战后,她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空白,像是做了一场模糊不清的梦,醒来时,很多东西便变了样,不仅仅是曾经的敌人苏镜胧成为了她们的盟友,更重要的是,她再也没有见过琞碧,出乎意料的是,星燎也不再提及这个名字,或者说,不在她的面前,提起琞碧,而其他人呢,也同她有着一样的默契,对此默而不宣,就好像琞碧从未出现过一样。

      星燎不说,那她也就不问。

      只要不说不问,她们便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月歧想,她对星燎的感情、对星燎的信任,从未有过片刻的质疑和动摇。

      只需要知道这一点、从今以后,也只能依靠这一点,继续斗争下去了。

      星燎正在同李肆逢有商有量地说着话。

      月歧很快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清清楚楚地告诉了她们。

      这段时间,她一直来回奔波,处处探听情报消息。在真正的战争中,情报的及时性与准确性,远比双方的兵力差距更具有决胜意义,她将以此发挥更大的作用。

      当星燎与李肆逢她们听说了暴君此刻正在南边,亲自领兵对付洛晏的消息时,都惊讶了一番。

      苏玄则,果真从来都不按常理行事。

      玄则皇帝估计从来都没有想过,真的付出多大的努力去打赢这场仗,他只是用尽手段,送更多的人去死。他不亲自坐镇北领,跑去南边阻止洛晏北上?若说他受不得背叛,这里可有个更显著的背叛者呢,他不来收拾这个大的,跑去收拾一个小的。星燎低眉,略一沉思,很快又想到了,这可能又是他的另一场游戏。

      “他在等我做决定。”星燎说。

      玄则皇帝是想看,她是要给洛晏解围,还是继续攻北领城,破帝都。

      增兵洛晏,北领城短时间内便拿不下,战事便会继续僵持。放弃南边,她就可以拿下帝都,迅速取得一种表面上的胜利。而无论她选择哪一种,其实都会死很多很多的人。星燎忽然想到苏镜胧曾与她说过,她不适合成为皇帝,她忽然有些明白了。

      李肆逢说:“从这里往西南去奉云城方向,快马行军十几天就可以到。”

      月歧提醒她:“眼下,要是不算上苏镜胧的八万人,我们只有区区三万兵马。”

      李肆逢一时无言。

      此时若是分军替洛晏解围,且不说耽误北领战况,她们还得苏镜胧的帮助才行,给苏镜胧下命令,她会听吗?

      李肆逢想了想,又说:“她自己来投诚的,奉你为主,理当遵从你的安排,如果你真的想好了,要让她带兵南下,她还敢拒绝不成?”

      星燎的语气淡淡的:“从来都没有什么主不主的,我和她,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洛晏的事情,我会同苏镜胧谈。”

      李肆逢是知晓其中轻重缓急的:“北领还在增兵,这会儿若是攻不下,以后只会更难,要是你让人南下,洛晏之围还是解不了,被狗皇帝将巴掌打在脸上,我们的处境将会很艰难。”

      表面来看,苏玄则确实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众叛亲离了,可他是长生不死的天神之体,这么多年来,公然对抗他的人,并不在少数,从来都没有谁当真成功过,来来回回,无数人也不过是在谱写战火肆虐、生灵涂炭的历史篇章罢了。

      星燎只说:“我会有所安排。”

      李肆逢清楚她的性子与脾气,忧心她错过眼下唾手可得的好机会,忍不住多说了几句:“那么多人的未来,那么多人期盼的光明,都捏在你的手中,现在不再是你可以意气用事的时候了,可别让萧雩白死,也别让海族的那个小姑娘白死。”

      听到这番话,星燎的面色沉了沉,罕见地露出了明显的不悦,竟隐隐带着几分迫人的气息,一瞬的冷淡眼神,让李肆逢感到陌生。

      月歧皱了皱眉头,继续沉默着。

      总是这样,她李肆逢总是这样,将一切都压在星燎身上,积在星燎的心头。不能让萧雩白死,不能让琞碧白白牺牲,月歧听到这种话,整颗心都是紧缩的,她不敢想,星燎要为那些死亡与离去,承受何种痛苦,她也不敢想,自己不过是一闭眼一睁眼的工夫,便再也见不到琞碧的痛苦。

      察觉到气氛有异,李肆逢不再多劝,岔开了话题,随意说了几句无关的话后,便匆匆离开了主帐。

      她走后不久,星燎双手撑着面前的厚重长桌,五指压着复杂纷繁的地形图,缓缓起身:“我去找苏镜胧谈谈。”

      月歧向来不会多问她什么,只是一如既往的,用疼惜且信任的眼神看着她。她不需要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该说的话,星燎都会同她讲,剩下的,便只有拼尽全力,去当好她的矛,守护好自己最后在乎的东西。

      在星燎从她身旁经过时,她伸手拉了拉她冰凉的手。

      月歧的五脏六腑,似乎又被这份冰凉短暂地刺痛了。

      星燎朝她浅浅一笑,全然会意。

      她知道,在洛晏的事情上,不论她做出何种决定,月歧都会支持她。

      看着她熟悉的微笑,月歧也轻轻地勾了勾唇角。

      她的刺痛,似乎就此得到了莫大的安抚。

      -

      星燎来到了苏镜胧的营帐,很快便遣散了帐内众人。

      两人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不大不小的方木酒桌。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玄皇会将矛头转到洛晏那边,亲自对她们动手?”

      星燎直截了当地质问。

      苏镜胧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微微向后仰,靠在了自己那张用极地狼皮装饰着的椅子上:“这难道不是个好消息吗?于你我而言,皇帝陛下分身乏术,他留在南边,北领城便唾手可得,破了北领城,皇城禁军不堪一击,月都也是我们的了。”

      星燎问:“那洛晏呢?”

      苏镜胧颇为不以为意,态度冷淡。

      “谁知道呢?依照陛下的脾气,大概会杀个干净。”

      “所以你早就知道。”

      “猜到了,但仍有些意外。”

      她很了解皇帝陛下,他有的是办法平定所谓的叛乱,可他从来都不在乎所谓的大越皇朝,更不在乎帝都是否被攻陷,他要的,只是更多的死亡与战火,只是给这个世界,造成更大的伤口。他亲自去了奉云城,必然会杀光一切该死之人,而沈星燎一旦带人过去,北领城她便拿不下,萧月歧的命,说不定也要送给皇帝陛下。

      看着星燎的态度,苏镜胧猜到了她的来意。

      她看着星燎,颇具嘲讽意味地说道:“你不会是让我去救洛城主吧?你要成大事,便要有所舍得,放弃洛晏,在雪停之前,拿下北领,直逼帝都,才会更快地结束这一切。”

      “你没资格命令我。”

      星燎的语气很平淡,丝毫不像是在示威。

      苏镜胧知道,这种平淡的陈述,往往代表着更大的自信,不是流于表面的自信,而是根基于魂灵的强大。虽然心中暗暗为之所震,但她面上还是一贯的轻蔑:“你一意孤行,我也拦不住,可你得想清楚,这是打仗,是战争,不是你可以小家子气意气用事的,大概你是在岛上待久了,不理解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了,战争,注定有所牺牲,洛晏她凭什么牺牲不得?”

      星燎说:“因为牺牲的人不会是你,所以你才可以说,凭什么牺牲不得。”

      苏镜胧道:“以陛下的速度,从这里快马行军过去,恐怕也来不及了,而且,我也不会帮你的,北领,我势在必得。”

      星燎定定地看着她,似是认真思索了一会儿。

      随即,她才缓缓开口:“事实上,你和苏玄则的目的差不多,你们都乐见更多的人,死在这场战争中,他有他的喜好,而你,有你的目的,于你而言,大越的男人们太多了,他们可以将一个个毫无价值的女婴,溺死在尿桶里,甚至建造所谓的婴塔,镇压着她们的魂灵,多年来的求子溺女,早已让这片土地上的男人们远多于女人。你认为,战争是将那些多出来的男人们消耗掉最好的方式,分兵南下,战事将被拖延下去,会死更多的人——这也正是苏玄则想要的,本来也符合你的预期,可我没想到,你会如此拒绝我,所以我想明白了,你对北领,有你的执着。”

      这下,倒让苏镜胧有些莫名了:“什么意思?”

      星燎说:“你不愿意分兵南下,不是因为你急着结束这一切,而是因为,你要在这里,完成你的复仇。”

      “什么复仇?”

      “你想给苏世越报仇。”

      “……”

      苏镜胧的正随意摆正姿态,忽的沉默了,略显僵硬。

      星燎继续说道:“你的恨意太明显了,但凡观察认真些,都不会看不出来,前些日子,是我太专注于别的,有所忽视,实在不该。北领如今的城主,亦是守城大将军的余子峰,是苏世越曾经的副将,他曾险些害苏世越丧命。就好像苏玄则恨不得杀掉整个奉云城里的人一样,你也恨不得杀光所有北领城内的男男女女,或许是因为,你和苏世越之间有着不一般的感情,或许是因为,你认为替苏世越报仇,是你那位皇帝陛下想做的事情,总之,你对北领,有你的执着,否则,你一定会比我更想要分兵南下,支援洛晏的。”

      苏镜胧忍不住笑了一笑。

      片刻后,她说:“你分析的很有道理,我想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确实如此,战事拖延对我是一件好事,但我绝不会放弃北领,余子峰与他的走狗们,快活了这么多年,也该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那群恶贯满盈的家伙,打着守护家国、奉行神皇之道的旗号,直到现在还在惺惺作态,将你们描绘成没有男人要的疯女人,自以为他们是正义的一方,他们有什么资格,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当年,他们是怎么说世越的?不让大口喝酒,不让玩女人,算什么男人?为了算一个男人,他们连世越都敢杀。坑害世越后,陛下对他放任自如,半点惩治都没有,不是为了所谓的大越的荣耀与脸面,而是因为,陛下早就看穿了一切,他知道,总有一天,这些家伙都会悲惨地死去。”

      言语中的愤然,不言而喻。

      星燎回想起这段时日,她们之间不算太多的相处,心中情绪不免有些复杂,她对苏镜胧是有防备之心的,这一点,苏镜胧也一样,但两人之间,除了防备之心,还有一些别的。反玄战火全面蔓延至今,她看得出来,苏镜胧是真心要对付玄则皇帝的,同时,也是真心深爱着她的皇帝陛下,星燎理解不了这种感情,但她下意识地相信着她,她相信着,至少,眼前的这个人,不是机关算尽、欲壑难填、虚与委蛇的假人。

      “你和苏世越之间,感情也不错吧。”

      “我们三人,关系都谈不上太好,也谈不上太差。廉贞朴实,于我看,他心思倒是最简单的那个,因为这份简单,他才得到了陛下的青睐,却也因为这份简单,在陛下心中,不过如此,而我自己,便不需要自己来评说了,至于世越,他和我们都不一样,他敏感细腻,但不会说假话,天然有种令人敬佩的力量,予我帮助也颇多,尽管如此,假如当初,陛下让我取他性命,我想我会同廉贞一样,毫不犹豫。你觉得,这算是关系好,还是关系差?”

      苏镜胧说完,星燎陷入沉默。

      “……”

      她可回答不上来。

      这段时间以来,两人单独的会面,偶尔,她们也会提及一些各自的惆怅事,双方对对方,多少有些了解,星燎谈不上喜欢这个人,然而,很奇怪的是,她似乎并不讨厌这种状态。

      苏镜胧问道:“说了这么多,你还指望我分兵南下?”

      她将话锋转回正题。

      星燎缓过神来,顿了顿后,道:“解洛晏之围,也不是只有一条法子。”

      苏镜胧不语:“……”

      星燎说:“如你的执着一样,我也有我的执着,这些年来,洛晏多次明里暗里救我于水火,我既已同你做了交易,于她已算是有所欺瞒,便不可能再眼睁睁看着她被苏玄则的怒火吞没,再者,她是个很有远见、精明能干的女人,她比我有追求,将来你若是真有幸荣登大宝,她会成为你一大助力,于情于理,都该出手相助。”

      “你拿什么说服我?”

      “很简单,你帮我救她性命,我帮你替苏世越报仇。”

      此言一出,苏镜胧不由地锁了锁眉头,神色多了几分认真。

      星燎点头,接着道:“你说得对,玄皇动作若是快,此时行军南下,恐怕也赶不及了,可是如果,你亲自出马,与月带着三千快骑,便有机会,及时牵制玄皇与镇国军,保洛晏性命无虞,而我,可以帮你攻北领,杀余子峰。”

      苏镜胧冷笑一声,问:“我和萧月歧都不在,你拿什么破北领?”

      星燎说:“我既然敢开口,就做得到。”

      “……”

      “你提前安排好,一切交由我,我会奉上余子峰的项上人头。”

      “我信你,只不过,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余子峰的项上人头这么简单。”

      “……”

      “我要整个北领城,不分男女老少,不留活口。”

      “……”

      “杀光他们,我亲自出马,帮你救你要救的人,萧月歧的命,我也会保下——你,做得到吗?”

      “你做得到,我便做得到。”

      “……”

      苏镜胧面色凝重,趋于僵硬。

      反观星燎,从头到尾,都出奇地淡漠冷静。

      “一切都不一样了,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在很多人眼里,她做不出屠城的事情来,可是当那么多无力改变的事情,在她面前发生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她会满足苏镜胧的心愿,而苏镜胧,对于她的提议,很难拒绝——成功牵制皇帝陛下,救下洛晏,将来可以更好地将其收入麾下,而众望所归的真武女帝、大越皇朝的救世主,则踏上了一条不归路,辅以几个谎言编织,她就是另一个玄则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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