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传说》悲人悯天

65、第65章

　　当她拿着那把乌黑漂亮的长发，将手掌搭在巨大石门上之时，顷刻间，眼前幽黑深暗一闪而过，无垠深海的挤压之感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灌了进来，琞碧像是回到了那段丢失的、生命将死不死的时候。

　　随着深海暗流的变幻，她整个人被拖入一个深渊之中。

　　再睁开眼时，她便又回到了海里。

　　周遭的一切都很熟悉，长满了大簇大簇的深绿色海绵草，光线不强不弱，几只水母飘荡在她周围，海流被看不见的力分开了，几条安静的小道交错着往前延伸，这里像是琞碧认识的大海，但她也说不上来是哪里。

　　她开始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有个浑身散发着幽光的身影出现在远方。

　　她连忙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映入眼帘的是下半身拖曳着水光微波的半截人形，她披散着每一根发丝都在发光的长卷发，肩膀宽厚，有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像个和蔼的中年妇人，一见到琞碧就展露笑颜。

　　琞碧有些不好意思地打量一番：“你是……海神？”

　　这、这就是神明吗？

　　她游到她面前，仍是轻轻地笑着。

　　“怎么？无法相信？”

　　琞碧没回话，倒也不是不相信吧。

　　“似乎所有人见到我都会是这幅表情，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一致，于是这么多年来，我也不得不一遍遍地告诉你们，世间万相终空，你所见，永远都只是你所见，正如你所见的海神，是你心中的海神。尽管如此，你们还是会惊讶——没错，我就大海之真神。”

　　海神絮絮叨叨地说着，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琞碧手中提着的那把长发。

　　琞碧没想到，海神竟然是这幅样子，更没有想到，所谓的神明，会这么说话。

　　不过她听懂她的意思了，她是说，每个人看见的海神都不一样？她所看见的海神，只是她心中的映射，在她的心目中，海神就该是这幅样子？

　　人心皆有映射。正如陆族的人，提到皇帝便想到某个男子，亦如他们提到海皇姬，便想到长着鱼尾巴的公主。

　　琞碧回过神来，换上虔诚的神情，坦诚且认真地说道：“大概人就是一种很喜欢惊讶的生灵，伟大的海神母亲，您既如此博识、通达万物，那也该明白我来寻找您是为了什么，您的子民，正虔诚地祈求您的帮助。”

　　“你口中的子民，指你一人吧？”

　　“一个人，也是您的子民没错啊。”

　　“嗯，是没错，可是神灵也不是每回都有求必应。”

　　“你不是真神吗？”

　　“我是真神，真神是永恒的，但我也是假神，因为真神是不可见的。”

　　“所以你既真又假。”

　　“是这样没错。”

　　“……”

　　琞碧低垂着脑袋，开始思考要如何应对。

　　这个海神，好像有意要整她似的。

　　想了一会儿，她决定还是继续直说好了。

　　“海神大人，我需要你的帮助，如果你真的洞悉一切的话，我希望你能够为我指点迷津，若是你神力无边，愿意提供帮助，那我也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

　　海神晃着身后拖着的长长水波，在她周围游来游去，竟有些像个活跃好动的小女孩，她突然凑近琞碧，端详着她的脸，说道：“我确实知道你想要什么，你需要我的力量，进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需要我的力量，我也确实知道其他的一切，从你踏入此地的那一刻起，我便能洞悉你的想法。”

　　“好吧……”

　　琞碧不太敢问她太多问题。

　　这位神明显然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就在她恍恍惚惚的时候，海神又凑到她的另一边，对着她的半张脸，道：“我可以帮你，我可以给你造化万物的神灵之力，至于我帮你到什么程度嘛，就看你愿意为此付出何种代价了，你懂得，就像传奇故事书里写的那样，你的代价越高昂，你得到的力量就越强大。”

　　琞碧莫名觉得这些话怪怪的。

　　“但……这好像是邪恶之神会说的话……”

　　海神直接打断了她的思考：“你管神灵邪恶不邪恶，眼下你到底要不要帮忙？”

　　“……”

　　琞碧被她整得无话可说。

　　海神又问：“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琞碧沉默着，无比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她真的想了很久很久。

　　左思右想之后，她提着手里的那把长发，道：“我愿意剪掉我的头发，就像这样……”

　　海神脸色一僵，沉沉地看着她。

　　仿佛琞碧是在用什么不值钱的石头跟她换稀世珍宝。

　　琞碧耸了耸肩，想不出来什么自己能付出的代价了。

　　海神问她：“你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

　　琞碧想了想，说：“我宝贵的东西那可太多了，我珍视的人，珍视的感情，母亲、星燎、月歧她们……还有珍藏的那些，充满了纪念意义的东西，小时候姥姥还在时，送我的那些礼物……天呐，你不会是想让我拿那些来交换吧？”

　　想到这里，她顿时警惕起来，盯着海神看。

　　眼前的这家伙，不会就是那种邪恶的神灵吧？话说回来，苏玄则的事情，跟海神也有牵扯，如果没有海神插一手，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然而她好像看穿了她的念头，立马终止了她的胡思乱想。

　　“诶！打住——陆族那位玄则皇帝的事情，可不是我干的，你从陆族回来的，你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是陆族的因果，把罪责推卸给神灵，可不能改变某些事实。”

　　琞碧只好收回警惕的视线，暗暗撇了撇嘴。

　　她心想，反正她没什么可换的了。

　　海神恢复了笑容，随即缓缓说道：“很久之前，有个生了重病的女孩来跟我许愿，她时日无多，饱受病痛折磨，却只对外界的苦难心怀悲悯，她愿意倾尽一切，换来拯救世界的神女，她希望，神女能够开创光明的未来，带领人们向善，走向更好的生活，那是一个很虔诚的愿望，她并不是希望她自己，变成一个长生不老的神女，去拯救一个世界，她只是希望，有这么一份力量，能够终结那些苦难。”

　　琞碧微微皱眉，她说的是決公主吗？

　　原来，決公主得了病。

　　海神继续说：“她的愿念感动了神，神答应了她，赐予了那个世界救世之力与她的救世之念，她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她原本就所剩不多的生命，终究是要有代价的，与神做交换，所以她被永远地困在了虚空世界，这些你都知道。但事情出了差错，救世之念出了差错，一切都变了样，救世之力定海灵汐发生了质变，定海灵汐的质变，影响了整个海族，她们在短短几十年里，彻底失去了鱼尾。”

　　琞碧听着，有些后知后觉。

　　“质变？是因为救世之念出了问题……海族才没了尾巴的么……我还以为，是因为定海灵汐丢失了，所以……”

　　海神摇头：“不，并不只是因为丢失。所以就算你找回了定海灵汐，海族的鱼尾也不会马上回来，这个过程，又得少说几十年。”

　　琞碧说：“可我还是会将定海灵汐找回来的。”

　　海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在她看来颇有些嘲讽的意味。

　　“是，你会，对你来说，这不仅仅是为了海族，还有陆族。”

　　琞碧拿不准眼前的神明到底是什么想法：“我付不起決公主那样的代价……”

　　海神说：“是让你舍弃掉你珍视的东西，你舍不得。”

　　琞碧点头：“是的。”

　　海神又围着她绕了几圈，忽的露出了有些邪恶的笑，直勾勾地看着她：“之前问你，那都是骗你的，真神不会主动让人出卖自己在乎的人来做交换。可一切，都需要一个条件，也就是，终要有一个代价。”

　　琞碧更加揣度不了神意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我……”

　　海神断言：“如果没有真神的庇护，你取不回定海灵汐。”

　　对此，琞碧自己也充满了怀疑，于苏玄则而言，她是个手下败将，他已杀死她一次，仅凭那点月神的照拂，她并不能肯定，自己会是那个暴君的对手。又一次拼上性命，她真的能保护得了，自己在乎的人吗？

　　就在她无所适从的时候，海神又开口了。

　　“可你的愿念无比真切，而且，远望之眼已经被觅波的后人开启，身为海之真神，我不能让你无功而返，尽管你是月之女，从来都谈不上是我的信徒，我也愿意，大发慈悲给你一个机会。”

　　听到海神这么说，琞碧一时愕然，心中竟不知是喜多于惊，还是惊多于喜。她愣愣地看着缥缈的神灵，只见海神眉眼微抬，右手轻轻一挥，不及反应间，一股急流从琞碧的手心穿过，她手中握着的那把长发，突然变成了一把通体深蓝，透着寒光的匕首。匕首的样式古朴，并不华丽，但纹路细腻，匕刃有着说不出的摄人心魄之力，仿佛只需看一眼，便会被深渊吞噬，琞碧木然地张着嘴看着，呆愣不已。

　　“这是……”

　　她好像见过这把匕首，好像是在梦里，在永远看不见尽头的海洋深处，在浩瀚磅礴的历史红流当中，这把匕首的寒光，刺穿了整个世界。

　　海神笑得神秘兮兮。

　　看琞碧缓过神来，瞧见她好奇的模样后，她似乎才满意，略显得意地说道：“这是海皇姬觅波的匕首，这把匕首可以暂借于你，同时，你将得到真神的庇护，你将成为月与海之灵女，但你只有一天的时间，在你离开大海之后的下一个太阳升起之前，如果你能将这把匕首刺进暴君的心脏，那么海族圣物便将归位，你也可以安然无恙，如果，在太阳升起之前，你都不能终结一切，你会化为海上的泡沫，再也无法回到你爱的人身边——与神结下赌约，这便是你要付出的代价，假若你当真愿为你心中所想，拼上一切，那么神便会助你达成心愿。”

　　琞碧没有及时回话。

　　可她知道，她没法拒绝，也不会拒绝。从见到这把匕首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她的灵魂已经被淹没了，她会按照海神所预料的结局，带着它离开这里。

　　她握紧匕首，轻轻放在了胸前。

　　“成交。”

　　海神笑了，有些不怀好意，而后眉毛一扬，冲着她眨了眨右眼：“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