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传说》悲人悯天

52、第52章

　　三万人从废场进攻，由楚叙领兵，另一万人从水路入城，以几十人的小船为单位，陆续杀入，余下一万会从海上过来，时间会晚些，但也来得及发挥作用，连归玉不信，这破城，区区几千人，便能挡住他六万大军。

　　哪怕那三万人都是木头人，萧月歧纵使灵能加身，能不带喘气地一直杀，她也得杀上一个时辰才能杀得干净。

　　李肆逢这边很快就得到了各处传回来的消息，月歧从废场救下的十几个人悉数返回，报告了情况，敌军并非大越镇国军，而是观海城护城军，至少两万。希城水路那边，李肆逢已安排五百人过去堵，海哨那边同样有异动传来，锦洋帮那四艘大船北方，十几艘观海城的战船正在行进，距离希城已越来越近。

　　希城所有称得上兵力的兵力，都以最快的速度集中在了上谷，整个上谷，坡道上站满了手持长矛或背弓带剑的人，有男有女，神色俱是一模一样的凝重，她们身上大多只穿了简单的轻甲，与敌军相差甚远，数量上更是不用说的天差地别，然而这样的她们，面对强势来犯的敌人，却谁也没有显露出害怕的情绪。

　　“看来领兵的真是连归玉，这回是来真的了，必须尽快通知萧雩，安排城里的人撤离。我带五百人，去拦观海城的船，余下还能调动的，有一千人左右，废场那边有些人已经杀到城中了，天亮之前，得让所有该上船的人上船。”

　　李肆逢整合了现有情报，对星燎说道。

　　星燎想了想，道：“不，你带一千个人过去，观海城的海战向来不弱，十几艘船，少说万人，你那边不容有失，留五百人给我就好了。”

　　李肆逢说：“东海之南，浩帮有两万人，我已经安排一小队人马尽快登上锦洋帮的船，他们会派人通知浩帮来援，假若能撑过一两日，向来与皇帝不对付、且多次向我们示好的鲤城城主必会趁此机会，举兵反玄，这时候就算镇国军大军集结也可一战。”

　　星燎垂眸：“但愿如此。”

　　李肆逢拿好自己的剑，准备点人登船。

　　“马厩那边，还有六十匹马，全部留给你了，我们即刻动身吧。”

　　星燎看着她火急火燎的背影，神情也不免复杂。

　　就算有一千人，面对万人战船，可能也只是以卵击石。

　　而且连归玉调的是观海城的兵，夜袭突然，大家都是睡梦方醒，这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

　　跟在星燎身边的琞碧更多地只是在看着，她们并不安排她什么，她也说不上什么话，琞碧想，作为领袖，她们考虑得显然比她全面，既然如此，她更加没必要自以为是地发表什么意见了。

　　星燎走到阵前，李肆逢尚未点兵离开。

　　远方的天际，有闪电亮起，乍现黑夜之下，一张张面色凝重的脸，她们都不约而同地看着站在上谷高处，李肆逢居所门口空地上的星燎。尽管大家都被打断了睡梦，可她们丝毫没有倦怠之色，精神十足。那底下站着的不少人，都得到过星燎的帮助，她们的生活曾经受过莫大的苦难，她们的生命渺如尘埃，她们的名字也微不足道，是星燎告诉了她们，她们并非生来卑贱，她们并不是非得嫁人生子，为奴为婢，她们也可以识文断字，她们也可以继承家财，她们也可以传承姓氏，只要她们愿意，她就可以拼尽全力帮助她们。她是她们的领袖，却愿为她们去对抗强权，去受刑，去挥霍钱财，与她们平起平坐。

　　星燎扫视众人，终究还是开口。

　　看似不大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极具穿透力。

　　“我们大家都知道，自己是为何站在了这里，我们应该也都明白，这一次面对的是真正的敌人、远超于我们数量的敌人，但我们心中有着共同的愿望，这个愿望不需要说出来，是它让我们，仍然坚定地站在了这里，我的姐妹们、我的兄弟们，这一次，你们不只是为了家园而战，更是为了自己，哪怕家园被焚毁，只要意志长存，终有重建的一天，就好像这黑夜，终究会有黎明破晓时。而我会，一直和你们在一起，我们会战斗下去，直到后世，我们再也不需要向任何人磕头下跪，我们的女儿再也不需要为奴为婢，再也没有凌辱欺压，我们有尊严地活着，亦有尊严地死去。”

　　谷中阵列前方，登时传来齐齐低喝声作为回应。

　　星燎拔出挂在腰间的拙剑。

　　阵列数百人，分为多个几十人小队，同时向着废场的方向去，迎接即将越过废场而来的敌人。

　　她们当然都清楚，自己为何而战。

　　自打加入希城卫队以来，她们的愿望便从没变过。

　　卫队里的女人们，她们也是战士，她们不是伊人眉骨花，她们也有万夫之勇，卫队里的男人们，他们也可坦坦荡荡地去爱，坦坦荡荡地落泪，不再被矫揉造作的责任所困缚，他们也有自由，他们可以站着活。

　　远处，上谷谷底马厩处，传来烈马嘶鸣。

　　李肆逢点好千人，往海哨那边去。

　　琞碧静静地看着，不知不觉间竟也深陷其中——她明明是不在乎这些的，对此也是嗤之以鼻的，眼下却好像没法不为她们的坚韧顽强所动容。

　　战斗——她也有她的愿望，她也想为她而战，或者，为别的东西而战。

　　—

　　终于，也准备离开上谷的星燎回头看她，给她安排了任务。

　　“琞碧，你去帮子妙，带着城里的人上船。”

　　琞碧想拒绝，又没敢开口，只好无奈应下。

　　她们的计划还挺精准的，算来算去，总之是没把她算在内的，这让琞碧既有种被当成了外人的感觉，又不免对她的隐忍，感到心疼。她没法用她的力量，不管怎么样，都没法做到。可假若不是她的出现，玄则皇帝会在这个时候，就对她们动手吗？

　　在琞碧转身要走时，她又伸手拉住了她。

　　琞碧怔怔地看着她，眼里含着苦涩，又不便明说。

　　星燎好似正处于某种艰难的境地，默然不语间，她忽然捧住了她的脸，低头吻她。

　　琞碧又是一怔，茫然中，脸有些烫。

　　她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终是开口。

　　“如果，如果事情有变，你……”

　　琞碧定定地看她。

　　“你回大海去吧……”

　　此话一出，琞碧的脸色顿时变了。

　　星燎没法为此再表达更多了。身处旧都时，她是亲眼见过的，玄则皇帝的力量到底可怕到了何种程度，那么多镇国军，不是她杀的，那些人，是死在了玄则皇帝的手中。她没法让琞碧去为她搏命，上一回，她就已经付出了代价，昏睡了那么久，像个活死人一样，那段时间，她日夜难安——她宁愿自己万劫不复，也不愿失去她。

　　琞碧却头一次动了怒，几乎是气愤地甩开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上谷。

　　就好像故意似的，她在她面前灵能暴涨，一时间劲风四起，万千气旋托着她直冲天际，眨眼消失不见。空中闷雷阵阵，所有人都堵得慌。

　　对于她此等排外行径，琞碧没法不动怒。

　　她也知道，她的愤怒是复杂的，复杂到远不止这一种原因。

　　可她已经说不上来了。

　　另一方面，她还很快发现，她的愤怒并没有持续多久，离开之后，还未找到子妙她们，这种愤怒便化为了悔恨，她无法容忍自己，那般对待星燎，她怕极了，星燎会因此而心生不悦，哪怕是想到，她会为她的幼稚举动叹气，她也整颗心都抽疼抽疼，疼到恨不得三两拳打死自己算了。星燎怎么会错呢？星燎说出那些话，或许也只是担心她罢了，到头来，肯定是她错了，绝不能算是星燎错了。

　　内心虽是惊涛骇浪，琞碧表面上却也只能假装无事发生。

　　她很快，就找到了正在招呼人抬着烧伤者撤离的子妙，雨点啪嗒啪嗒地落着，将她与众人的衣衫，尽数打湿。此时，萧雩已与青绮姑娘会合，她们将应该带走的东西装上马车，同时给灭玄阁内部放了一把火，里面保留了不少灭玄阁与外界的来往书信，不管有用没用，总不可能留给皇庭走狗，在雨水打湿一切之前，那些东西总该烧完了。

　　萧雩与青绮交代了几句后，便拿了伞往子妙这边走。

　　“你得去船上，废场还有河边，都有敌军过来了。”

　　雨势越来越大，光线昏暗，周围声音嘈杂，他说话的声响也比平时大了许多，一边说着，一边给早已淋湿的子妙打伞。

　　“我不急着走，我刚问了老板娘，我们绣坊的人，只有安娘还没过来，她和她女儿住得离河口近，我想过去找她。”

　　萧雩说：“那边已起刀兵，你去太危险了。”

　　他伸手擦掉她脸上的雨水，仿佛想要更多地，看清她的面容。

　　子妙一时犹豫不决。

　　“可是、可是……”

　　她想帮助曾经的朋友，她也想帮助他，她没法只顾着自己先离开。

　　萧雩拿起她的手，握紧伞柄，几乎是要将她拥入怀中了。

　　“我帮你过去找她们母女，你听我的话，和大家先去船上。”

　　此话一出，子妙对于朋友的担忧，很快便转变成了对他的担忧。

　　不远处的琞碧看了一会儿后，迅速踩着雨水走了过来，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们：“副阁主应当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去完成吧，我去帮子妙姑娘找人，子妙姑娘你就听他的，先上船撤离好了。”

　　萧雩和子妙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她。

　　映入他们眼帘的琞碧已不似以往。灵能已动，像是呼应着雨水的冲刷一般，细长幽蓝的图腾回路若隐若现，自耳后蔓延至脖颈，她眼眸中的紫光也愈加明显，显现出来的，是彻彻底底的海族样貌。

　　萧雩说道：“既然如此，姑娘保重。”

　　琞碧说：“你们也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