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传说》悲人悯天

51、第51章

　　连归玉很清楚，如果全然按照皇帝陛下的指派来做，那无非是带着几万人甚至十几万人去送死，镇国军本就算不得多么强悍的兵力，虽体量庞大，但整体良莠不齐，曾几何时，神风将军苏世越，便有意加强训练力度，惹来上下不满，又因为他为人正派，治军严谨，不允许军中众人流连烟花巷柳，以及不许酗酒乱事。种种作为，使得他在自己的神风卫中，都不得人心。

　　这样的镇国军，怎么可能是希城那些逆贼的对手。

　　曾几何时，苏世越最大的错误，就是不理解人的需求，又不能像苏镜胧一般狠下心肠，以绝对的力量服人，这才落了个左右不讨好，临到关键时刻，还能被自己人狠插一刀。

　　人的需求其实极其简单，不过钱、权、色三字。

　　连归玉知晓皇帝陛下急着看这出好戏，那他也索性将时间大大提前了，虽暂时得了镇国军兵权，却弃之不用，选调了距离希城最近的观海城护城军。

　　观海城如今真正的话事人，非是城主本人，而是其次子何长聪。

　　据说何长聪本人，亲手毒害了自己同胞兄长，气得父亲自此一蹶不振，才成了观海城最大掌权人。连归玉过去的时候，他正携美眷十几人，在酒楼玩乐。何长聪体态臃肿肥胖，时常感到疲惫，总是坐在一张装了轮子的精木椅子上，以便移动，而他身旁的那些美艳绝伦的女子，皆是瘦弱白皙，一天到晚挂着谄媚之笑，她们推着何长聪，在城中各处游乐玩耍，上上下下无谁敢说他不是，若是不幸惹得他不快了，便会被他凌虐至死。民脂民膏哺育之下，这位少城主，快活得堪比皇帝陛下。

　　一开始，何长聪并不愿意配合连归玉，一旦失利，他精心培育的护城军，可就要全部折损在希城那片不毛之地了，但在连归玉的重利诱惑以及合情合理的劝说之下，他也不得不动摇。苏廉贞死于逆贼之手，国相之位已然空缺，连归玉乃是不二人选，一旦剿灭希城逆贼功成，这件事便板上钉钉，到时候，观海城的好处，要多少，皇城便能给多少。第二点便是，如今的希城，不比以往，她们的势力正在逐渐壮大，全面起义是迟早的事情，假如皇帝陛下当真倒下了，他何长聪，哪里还有现在的潇洒日子？他们这些人的好日子，都建立在皇帝陛下锐不可当这个前提上，没有玄则皇帝，哪有他们？他们是与大越皇朝、与皇帝陛下同一战线之人，而且不管有没有皇帝陛下，他们都要维持现今的大越皇朝。

　　所以，他必须借调六万护城军给他，全力助他进攻希城。

　　为了让这些不入流的护城军能够为他卖命，连归玉运来了整整两百箱黄金。黄金一到观海城，他的行动也就开始了。六万护城军皆拿到了自己该拿的份额，就算他们死在了战场上，他们的家人也可保衣食无忧，为钱财搏命，他们向来愿意。

　　希城这个破地方，往大了说，也不过万人，护城兵力能有个两千算不错了，至于萧月歧那个变数，他就不信了，几万人围不死她一个人，当年苏世越，可不就是被寻常镇国军杀得溃退败逃了？这个世界上，除了皇帝陛下，谁能堪称拥有神之能？这些得了皇帝陛下力量的人，终归也是人。而且连归玉相信，始终注视着这一切的皇帝陛下，一定会出手，他看中的游戏，他向来喜欢亲身参与。

　　月歧赶往废场的路上，顺手解决了正欲下落的飞空隼。她很快看清了一大批涌进废场的铁甲军，扬着的是镇国军的旗帜，但有两个领头的，她认了出来，并非镇国军将军，而是观海城的护城将军。此时夜色之下，这些人摸着黑，连绵不断地越过废场，机关陷阱减缓了他们的步伐，希城的一队女子护卫队正与他们周旋，一边命人回头报信，一边依靠着地利，尽可能拖延时间。

　　然而她们寡不敌众，进攻者又都是一幅不要命的姿态，哪怕一个又一个的人，被地底的铁矛穿透，一个又一个的人，被暗处的毒针刺中，陷阱仍未能困住他们，观海城护城军全速向前进发，几乎是很快、便碾向她们。

　　马嘶不断，蹄声震碎黑夜，冲杀声不绝。

　　十几个女人，却无惧意，她们为自己的家园而战，亦可为家园而死。

　　就在她们准备做着最后的反扑时，夜空中，十几条冰龙旋舞而下，直射薄星之光，晃得废场上，原本还气势汹汹的黑甲军都骇然失色，前阵数十人跌落马下，冰锥穿胸而过，惨叫都没来得及。停步众人齐齐抬头，只见一道模糊不清的黑影站在一栋废楼檐角，狂风只吹得她长发乱扬，衣袂飘飞，当巨大的冰龙腾飞至她头顶时，余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入他们视野的，是一张凶恶非常的青铜面具，獠牙狠厉。谁也不必认识面具底下的那张脸，只消看到她手中的那柄通体寒光四放、堪称奇异的剑，就知道她是谁了。

　　她便是，传说中那颗价值百万金的人头、皇帝陛下的心头大患。

　　月歧知道，这一次，这些家伙是铁了心要对付希城，而她一旦现身，他们便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她耗在这里，她也只能被耗在这里，只有这样，她才能为星燎争取更多的时间，也为城里那么多手无寸铁的人争取时间。

　　这一战，也必将是全面起义的开始，希城在海上还有援军，而皇帝这边，观海城护城军打了头阵后，更多的镇国军也将集结，只要她拖的时间够久，她们也就不会输。她在人群之中，并未找到可能是此次进攻行动总指挥的连归玉，领着如今可数，这近万兵马的男人，是个一身锃亮银甲的陌生男子，他的身侧，就是观海城的护城将军，观海城总军统领，一个姓林的男人。

　　她所不认识的男子，正是飞虎使楚叙。

　　眼看前锋军要被她一人拦住，楚叙也不免有些紧张了，但他极力掩藏，当着大军的面，以百万金悬赏振士气。旧都之乱时，监权司后从调查之中得知，逆贼之首沈星燎，一己之力连斩近千人，一再突破凡人之极限，令人惊骇，而此时此刻，在他面前的这人，可是就连皇帝陛下都要为之侧目的家伙，填死这家伙，不知道需要多少人。

　　“众将勿退，踏过她的尸体，百万金悬赏唾手可得！我们是皇帝陛下的子民，而皇帝陛下是唯一的真神，这些逆臣贼子，注定败亡，我们有着千军万马，杀吧，为皇帝陛下献出生命，皇帝陛下亦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勋！”

　　上战场之前，这群人便饮了不少烈酒，这会儿正是热血上头，喊声之下，前锋再次不要命地出击。

　　月歧一跃而下，踏着扭转的冰龙，一力破万军，直冲敌军将领而去。

　　每一剑都是十几颗人头落地，然而面对这望不到尽头的军队，她也不知道，她能阻拦他们多久，她只要出现一点气力难济的样子，敌军便会奋起反击，一个比一个不要命，他们都已经红了眼，对自己前进的道路深信不疑，只顾着抛却性命送死。

　　楚叙指挥着众军送死，自己却悄然退避，始终与不远处的煞神保持着距离。

　　和连大人猜测的不错，她们纵使强大，力气也总有用尽的时候。

　　尸山血海又如何，换她一命怎么也值得。

　　伴随着交战，已有越来越多的人，越过她，朝着废场深处而去，月歧一次次飞身去拦，脚下是一具又一具还留有余温的尸体，月剑寒光，触及即死，却仍拦不住像蚂蚁一样的敌人，突然间，天际雷闪阵阵，几个瞬间，照亮血红漫天的废场，随之暴雷响动，炸得天地都在震荡，暴雨一时倾盆而下。

　　不知道这天气的转变，是否也在连归玉的进攻计划当中，只是如今这天气，倒是给她带来了转机。月歧握紧了手中的剑，再聚周身灵气，一挥剑，密布雨点化为冰锥，重重地砸向地面。

　　楚叙连忙下令，众军举盾防备。

　　冰雨未尽，气势磅礴的玄冰龙首已张开大口，吞吐着寒气到他面前来。

　　月歧半蹲在龙头，月剑剑刃直指他的脑门，同时左手甩出几道冰花，挟带着气旋，几具尸体被掀飞出去，温热的血正好喷溅到了他的脸上。

　　楚叙惊魂未定，不等他缓和过来，骇人青铜面具下便传来了问话声。

　　“连归玉呢？”

　　兴许是极怕便痴狂疯癫了，他竟感受到了和那群不要命的观海城护城军同样的心情，猛然间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笑完之后，他才语带嘲讽地说道：“你找不到连大人的……你就是杀了我，也没有用，没有千军万马的希城，根本挡不住我们的进攻！你们、你们这些逆贼全部都要死在这里！”

　　月歧不屑地轻哼一声，轻描淡写地划开了他的脖颈。

　　脖颈处的软甲不堪一击，就这么被她割开了大口子。

　　楚叙下意识地伸手去捂，鲜血仍是汩汩从他指缝中流出，他瞪大眼睛，再也不能说出一句话来，很快，身体便无力地跌落马下。

　　“希城不需要有千军万马，我就是希城的千军万马。”

　　月歧收剑，轻声自语道。

　　他不说也无所谓，那就杀了他，继续找连归玉。

　　楚叙虽死，反应过来的另一个将领迅速接上，眼见冰雨落尽，几条冰龙也消失不见，他用着高亢的声音，继续为全军鼓气呐喊。

　　“众军！随我一同，诛杀此妖女！为皇帝陛下而战，为神之皇而战！”

　　对抗此等非人之力，这是何等的勇气啊！此时此刻，他们都是大越皇朝绝无仅有的勇士，此等殊荣，又怎能不让他们热血澎湃呢？同胞们连绵不断的喊杀声，难道不就是他们的赞歌吗？前所未有的激情，就这么充沛了他们全身，这不是送死，这是他们的狂欢。无人、无人会察觉此等狂欢中血的悲哀。他们，也不需要有人去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