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传说》悲人悯天

50、第50章

　　当星燎找上门来的时候，叱王李肆逢正同琞碧美美地吃着烤鱼。

　　她几乎是闯入上谷来的，一路上谁敢拦，她便和谁动手，几招退敌，一路往上，通报的速度还赶不及她肃然与不满燃烧扩散的速度。

　　吃着鱼的李肆逢还在说着自己身上发生的趣事，便被火急火燎奔来的一个男人打断，他结结巴巴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就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琞碧不明所以，但见到李肆逢放下烤鱼，咂咂舌后起身离开，她也就跟了过去。

　　居所之外，夜色单薄无月，星光漫长遥远，风起得很大，吹在上古每一处隘口上方，发出低沉的声响，一块显眼的白石平直地铺着，上面立着一道看不真切的人影。

　　琞碧看着那熟悉的腰身，一眼认了出来，二话不说便扑了过去，扎到了她怀里。

　　“星燎！”

　　唯有李肆逢，站在自家门口，盯着来人一动不动。

　　她视线一转，瞥到不远处一个山丘高点，风中站着一道衣袂飞扬的黑影，不用看到面容，她也能从如此浓重且迫人的气息中，认出对方是谁，此等气息，整个希城仅一人矣。李肆逢想说，她不过是请了个客人来这边做客，她们这阵仗可真大，两个人竟一起出现。

　　星燎好似没看到李肆逢。

　　“我们回家吧。”

　　“好啊。”

　　“她有把你怎么样吗？”

　　“怎么会？叱王是很好的人啊！”

　　“是吗……”

　　“大家，都是很好的人。”

　　“你是第一个说这种话的人。”

　　琞碧觉得自己说的很认真了，不过看她的样子，好像不那么相信她的话。

　　她放开她的腰，抬眸看着她，打从见到她一开始，心中的欢快便藏不住，和她待在一起，不是一种想法，似乎更像是一种心情，只要她在身边，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所有的高兴混在其中，难以捉摸。

　　眼看她们转身就要走，李肆逢看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过来一趟，都不打声招呼就要离开吗？”

　　她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不等琞碧反应过来，星燎已踏步向前，身形从一个站立在不远处的护城女兵面前掠过，顺手拔出了她别在腰间的剑，挟凛凛劲风直刺李肆逢。

　　“确实，该好好和你打声招呼。”

　　李肆逢的反应也很快，一个侧身的同时，也从方才进来通报那人身上抽出了刀。

　　星燎话音落下的同时，兵刃相接，两个人的身法都极其之快，几招下来有来有回，寻常人难以看清，只见的兵刃划开的火星子点点跳动，又迅速熄灭在了夜色里。琞碧一下子有些茫然，但还是看得出来，两个人动起手来都凌厉非常，可谁也没带杀意。

　　不知何时，月歧已飘然落到了琞碧身边。

　　她说：“她就喜欢和星燎动手。”

　　“尽管从来都没赢过。”

　　而后，她又补充了一句。

　　琞碧一时有些无语，这个叱王也真是……

　　此时，正与李肆逢交手的星燎掌风扫动，剑招相合，几下便卸了对方的力道，李肆逢连退好几步，刀刃哐当落地。

　　星燎将剑还给了看得目瞪口呆的陌生女子。

　　也不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走了。”

　　李肆逢却半点没有输掉的颓态。

　　她看着她的背影，道：“我早就说过，你是个天才。”

　　星燎不回她。

　　她又说：“玄皇真的要攻打希城！”

　　星燎还是没回她。

　　琞碧看了一眼李肆逢，视线转回星燎身上，眼中忍不住冒出了点点星光——对于星燎超凡脱俗的能耐，她也是个不管看多少遍都会为此惊叹不已的。

　　至于这个叱王嘛，看起来也是个口是心非的主。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李肆逢的影响，琞碧竟帮着她，对星燎重复了一遍：“她说苏玄则要攻打希城，应该是真的。”

　　星燎暗暗叹气，无奈地垂眸。

　　“回家吧。”

　　这是她第一次，无视琞碧的话语。

　　月歧见状，也有些不知所措。

　　三个人各有所思地一路往下，离开上谷往回走。

　　一直到回到萧家院落，星燎始终不发一言。

　　琞碧心知，自己是说错话了，既万分自责，又倍感受伤，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却也没有胆量去问星燎。

　　到家时，子妙同萧雩都还未睡去，他们也很担心她在叱王那里是否会遇到什么状况，估计一面是担心她，一面是担心以叱王的性格，处理不好陆族同海族之间的微妙关系吧？可能，后者还更多一点。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气氛较之以往，有所不同了，得知她不饿后，子妙便说到给她烧了水，热情地招呼她洗澡休息，也算是化解了突如其来的尴尬。

　　——

　　已过子夜，琞碧独自坐在院前的石阶上埋着脑袋胡思乱想。眼前是被凉风吹动的树梢，头顶是望不到边的夜幕，周围寂静无人。她没敢回房去，生怕瞧见星燎，自己会乱了阵脚，她想去道歉，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应该回房休息了。”

　　月歧坐到了她身边，瞧见她瑟缩一团的样子，伸手揽过了她的肩膀。

　　她知道她不怕冷，可是否惧怕寒冷，与渴求温暖并不冲突，哪怕只有一点点，她也希望，能够让她感受到，她身上的温暖。

　　琞碧闷着脑袋，沉默不语，身体却下意识地往她那边靠了靠。

　　月歧抱紧她，兀自思索了一会儿后，还是开口了。

　　“起义说上去简单，可真做起来，未必是同一回事，确实有几个城主，表明会支持灭玄大计，可这些归根究底，是不同的力量，统辖起来很困难，也许我们能整合出十几万兵力来，这十几万不同归属的人，能否对抗体量庞大的镇国军也是个问题。而且，你我都明白，我们发动起义是玄则皇帝所乐见的结果。星燎她，还没做好准备去承受这一切，可能她也未必知道，该如何去做，她必须做一个选择。你还记得，十三龙城吗？在那样的地方，多多少少，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一旦全面起义，大越皇朝将不再是昨日的大越皇朝，十三龙城那样的地方，也将发生变化，这些变化，便是星燎要去承担的苦难。可如果什么也不做，世界的黑暗也将继续下去，玄皇的存在，会给每一个可能的地方，带来灾厄，他必将死去，大越皇朝终将被终结。”

　　琞碧自知并不了解那么多，她其实根本没资格对这里的事情指手画脚。

　　星燎肯定是觉得她多管闲事了。

　　她满含惭愧，颇有些可怜地说道：“我、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并不希望，给她带来什么压力，我甚至不愿意让她去承受那么多，我可能，只是说错话了……”

　　月歧无奈地摇头：“不是你的错。”

　　她想，她可能错会了她的意思。

　　不管是她，还是星燎，都不可能怨她一分一毫。

　　“有些话，星燎说不出口，因为在她的心中，不容许她自己，有一丝一毫对你的亵渎，你是不一样的，哪怕是一点点，她也舍不得伤害你，这些，在我心里也一样。”

　　琞碧又是感动，又是委屈，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番话。

　　月歧说：“在李肆逢的起义大计里，你是最大的棋子，这一点，不论你是否愿意，不论她是否当真这么想过，都已经无法改变，只要星燎站出来，她也必将，与你绑在一起，至少，在舆论上，你已经无可避免成为她的垫脚石，哪怕星燎本人不这么想，不愿意这么做，也不可能改变这个事实。所以，她要承受的将变得更多，她不得不去利用你、伤害你……”

　　琞碧顿时愕然：“我……”

　　事到如今，总算说出来了。

　　原来，原来她犹豫不决的第二层原因，是这个。

　　琞碧有些着急了，抬头认真地看着她，连忙说道：“没关系的，这一点伤害，根本不算什么，如果可以利用我，那就利用我好了。不要去考虑我，我会去做我的事情，而星燎、星燎与月歧，你们也去做你们该做的事情就好了，哪怕当真需要伤害到我，那也请、请伤害我吧……”

　　月歧被她的模样惊住了，一时错愕，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

　　她将脑袋搁在她的额头上，发丝相触，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到对方的呼吸都如此明晰。

　　“你个傻瓜。”

　　“没关系的、伤害我也没有关系的……”

　　琞碧还在喃喃自语。

　　她可不是什么受虐狂，只是她确实觉得这不算什么，根本谈不上是伤害。

　　她的本心便是这么告诉她的，就好像她的身体，总是会因为靠近她们而感到愉悦一样，假若是真正的伤害，假若遇到了她当真无法忍受的东西，那么她的身体会离开的，身即本心，本心不会欺骗她。

　　两人静坐着，同样地望着天空，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此时的天那么暗，那么安静，却又那么纯澈，原来没有灯火的城池，就算有星光，也照不出多少光亮。黑夜即是黑夜，白昼也即是白昼，当黑夜走到尽头，白昼也必将来临，世界如是，往复循环。

　　一道明亮的光在远天之上乍现，急急坠落而下。

　　恍恍惚惚的琞碧被眼前的光亮拉了回来。

　　“流、流星……”

　　不、不是流星。

　　一眨眼的工夫，几十道，上百道拖长了尾巴的火光的朝着希城聚居地坠落、砸下。

　　月歧蹙起眉头，站了起来。

　　“是夜袭。”

　　远处，一声巨响传来，尘烟死起，火势蔓延开来，房屋迅速被烧着了，紧随其后的是一声又一声的火球坠落之声，沉睡之中被惊醒的人们，惨叫之声划破长夜。

　　并未睡去的星燎迅速从屋内走出。

　　“琞碧！”

　　她开口唤的便是琞碧的名字，几乎是下意识地担心她的状况。琞碧心中动容，连忙起身走到她身边，眼神交汇之间，仿佛所有的心思都能看穿一样。

　　外面动静越来越大，萧雩和子妙也很快穿好衣裳起身。此次夜袭来得突然，希城这方完全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

　　“月，你去废场那边看看情况如何。雩你和子妙安排能够调动的人手，看看各处火势，如果需要疏散，那就马上安排城里的人，从海上撤退，锦洋帮有四艘大船前两日就到了近海，随时可以帮助大家撤离。我去找叱王，尽快整合兵力守城。”星燎说道。

　　月歧很快应声离开，去时不忘多看琞碧两眼。

　　萧雩回屋取了剑，递给星燎：“这一次，可不要再丢下了。”

　　那是她的剑，终将和她并肩作战。

　　“谢谢。”

　　星燎接过剑，握着漆黑的剑鞘，回望他一眼后，张开双臂抱了抱他。

　　萧雩拍了拍她的背，淡淡地说：“这次我们都和你在一起。”

　　上一回，源岛遭难，他和月歧都没能在她身边，可她还是尽其所能，强撑许久让无力还击的人们撤离，而这一回，所有人都会陪着她。

　　两人简单话别后，萧雩又在子妙怀里塞了一把匕首，叮嘱了几句，大意是说如果局面难以掌控，她就和城里的其他人，尽快登船离开，子妙点头又摇头，两只手揣着那把匕首，什么也没说。

　　此时，天上的火球也偃旗息鼓，似是该扔的都扔完了。

　　琞碧抬头张望，黑魆魆的天幕中，依稀瞧见几道飞空隼的影子在晃动。

　　玄妙的机关飞艇，最大的用途，竟然是给人带来灾祸。

　　她很快回过神来，跟上星燎离开的步伐。

　　路上，星燎也不再提有关于起义的事情，言语颇有些歉疚之意，琞碧倒是丝毫没有责怪她什么的意思，仿佛能够听到她说话，心里就很高兴了。她告诉她，此地易守难攻，若非下定决心，且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他们断然不会进攻希城。

　　虽然早已知道，玄则皇帝可能要不惜一切代价摧毁这里，但她们也不知道，事情会以何种形式开始，根据前些时日送回来的情报，皇帝陛下的攻城计划，还要一段时间，而且，他会依照以往的惯例，派镇国军强攻，拿人头填下希城这片废弃的土地。

　　“情报有说，此次主攻之人，是执掌十二使的监权司连归玉。此人心思深沉，如果真是他的话，我早该想到，他不会依惯例来的。”

　　“皇帝陛下会来的吧……”

　　琞碧低声问道。

　　星燎说：“也许会。”

　　琞碧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我会保护大家的。”

　　她似乎，头一次有这种想法。

　　不再仅仅是为了她自己的愿念，也是为了别人。

　　星燎蓦然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叫她的名字，竟无法自控地满含忧伤。

　　“琞碧……”

　　“这一次，让我来保护你吧。”

　　琞碧抬头，直视着她的面容。

　　星燎摇头：“琞碧，你不必……”

　　琞碧说：“我知道，会发生什么，没关系的，我想让星燎明白，不管你想不想，我心甘情愿，成为你的助力，让我来吧，我可以保护你。”

　　她知道，她若是再做什么，她将永远，和她绑在一起，成为她达成所愿的工具，她将成为某种象征，帮助她，让即将到来的战乱之火，烧遍整个世界。就算是这样，她也没关系，她也永远，心甘情愿，就好像数千年前的传说一样，她也将成就她。她的星燎，她的所爱，成为女帝吧，或者其他的什么，总之，结束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