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传说》悲人悯天

49、第49章

　　远天上繁星密布，夜色幽黑，凉风吹动空地上升起的火堆，一摇一晃，忽明忽暗的光打在两个人的脸上。李肆逢要借匕首给琞碧杀鱼，但被琞碧拒绝了。她瞪大眼睛看着她，用手指点火，用看不见的长指甲处理鱼鳞，就好像一双手拉着无数条锋利的细线一样，灵活精巧，两条鱼很快就被处理了个干净，串起来架在了火堆上。

　　琞碧架好鱼后，走到不远处的一块土地上蹲坐许久。

　　李肆逢坐在矮凳上，好奇地抬头张望，只见她手掌覆盖在土壤上方，口中念念有词，很快，一株不知道叫什么的草便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她拔了草，取了草叶揉做一团，滴了一些草汁在尚未烤热的鱼身上，又将剩下的草叶埋到了鱼腹中。

　　琞碧告诉她，这草可以用来去腥，还能增添香味。

　　看似无中生有，实则一切都就在身边，她只不过改变了一些东西而已，包括烤鱼用的盐，也能从海水里变换出来，这里近海，对于她来说不是难事。

　　李肆逢见到过玄则皇帝的力量，知晓这个世界藏着很多非寻常人可以掌控的东西，但如今近距离亲眼所见，仍不由得叹为观止。

　　“你们海族人，真的有异能？”她问。

　　琞碧说：“是灵力，也是神的祝福，并不是每个人都有。”

　　有时候，她也很怀疑，只有海皇姬血脉能够通达海神之灵，这是否是一个谎言？假使说，特殊的力量，当真如此依赖血脉传承，那她这种月神之女，该怎么算呢？墨尾人鱼一族，几乎都有着或多或少的潮汐之力，琞碧属于其中尤为突出的那一个罢了，也许，只要有人相信，便可拥有那种力量，才是真相。

　　李肆逢忽然问：“玄则皇帝和你们一样？”

　　琞碧回过神来，偏头思考一会儿后，才支吾着说：“他、他不一样，他真要算起来，是，是神……”

　　此话一出，李肆逢便急了。

　　“神？你是说真神？他是真神？你怎么同他们，都讲一样的话？我还以为，能从你口中听到不一样的东西。我呸！哪怕是真神，胆敢纵容如此这般的世界颠倒，他也不配为神，必将被我这样的世人击碎，打倒。我才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有什么神，他是怪物，不是神！”

　　琞碧又无奈了。

　　她没法跟她解释清楚苏玄则的事情，何况她自己也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变成人的，至于他遭受的苦难，以及他带来的灾厄，她就更加说不清了，起初，他也曾同情世人，怀揣着一颗救世之心，可世人回报给他的，是最纯粹且直白的罪恶，良善之心成为了一场错误，到底，什么才是良善之心呢？

　　琞碧有想过，假如她成为了苏玄则，是否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可她没有得到答案，因为她不是个多么善良的人——作为人，她没法评定善恶，又怎么能确定，自己所选择的一定是良善之道。倘若有所选择，也非是选择了善道，只是选择了对得起自己。她来到海面上时，源岛的火焰还未燃烧殆尽，数不胜数的人跳入大海，漂在海上的战船隆隆作响，炮火不断，小船穿梭在庞然巨物之间，做着最后的反抗，一个接着一个的人死去，水里的她静默地看了一会儿，也没有做出什么反应，直到某个吸引住她目光的人，落入大海。那样好看、那样英勇无畏、那样美丽得惊心动魄的人、又那样安定祥和的人，绝不会被海洋吞噬，拯救星燎的，也许并不是琞碧，而是她那颗强大安定的心。

　　在她沉思回想之间，李肆逢看着被炙烤的鱼，又将离了许久的话锋给转了回来。

　　“如果你是沈星燎的朋友，你最好是劝她看清真相。”

　　“……”

　　琞碧无语。

　　“她根本意识不到事情的紧急，与她母亲相比，她真的有够差劲的，我们已经有密报传回来，暴君要对这个栖息地也发动总攻了，如果不能在这个时间揭竿而起，希城恐怕要落得和源岛一样的下场。”

　　李肆逢说着。

　　琞碧低着脑袋不回话。

　　她大概也猜到了，苏玄则会做些什么，他似乎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李肆逢愤愤不平地把玩着手里的匕首，摇曳的火光照在银白的锋刃上，衬得她的脸幽冷僵硬，她继续表达着对星燎的不满：“天天叨叨什么天下无皇，我看她就是没用的废书看了太多，人都看傻了，什么天下无皇，简直是痴人说梦！这里的人可不接受什么天下无皇，瞧瞧他们现在任打任骂的样子，仿佛就该有个万人之上的暴君，主宰着他们的一切。”

　　琞碧才听不到那么多话。

　　“你说什么？你说她傻？你再说一遍试试？”

　　她怎么敢骂星燎傻？

　　她怎么敢的？

　　“你要干嘛？”

　　李肆逢被她突如其来的认真吓住了。

　　此前，她还以为这丫头是个闷葫芦呢。

　　琞碧黑着脸，说：“我把你拆成百八十块，再一块一块缝起来，让你痛不欲生而不死，我可是巫灵海女，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李肆逢想到她一身怪异灵能，也不由得有些焉了。

　　“我，我不说还不行吗？”

　　“哼。”

　　“你这维护她的样子，真是像极了萧月歧，她也见不得别人说沈星燎不好，谁说跟谁急，实则她自己的不靠谱，比起沈星燎来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自恃灵力加身，刚愎自用，盲目无知，对天下大势其实一无所知！”

　　“你，你说什么呢？”

　　“我……你、你怎么又着急了……”

　　“你敢说她无知？”

　　“我、怎么说谁都不行？你是见不得我说话！”

　　李肆逢也有些懵。

　　琞碧撇了撇嘴，扫了她一眼后，竟然好像要哭出来，眼眸中都带着点星光。

　　她几乎是捏着拳头，说道：“星燎对天下苍生心怀慈悲，是有大仁大义之人，她为此有着最坚毅的决心，和你们都不一样，而月歧从不因她得到的那份力量高高在上，不恋权势地位，所作所为都是她道义之所为，只要她想，她明明就可以做另一个玄则皇帝，假若她同大多数人一样，希城还会是现在的希城吗？她们都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你却在背后这么说她们！”

　　李肆逢的脸色有些僵硬，她尴尬地牵了牵嘴角：“不过是随口说几句，你倒是够认真的……”

　　琞碧将脑袋转到了一边去，懒得理会她了。

　　李肆逢却转而笑了起来，越笑，声音便越大。

　　琞碧抬头看她，有些不明所以。

　　“你要是真需要一个人站出来承担所谓的责任的话，为什么不自己站出来呢？或者说找别人也行啊，天底下这么多人。”

　　“你不明白，有些事情，只要她活着，那就非她不可，因为她是沈觉和萧闻璎的女儿，也因为，她自己本身，她改变了很多东西，拯救了很多人的性命，早年为了继续维持希城的运作，也为了扩宽商路，继续其母的事业，她去过很多地方，几乎是走到哪里，便对哪里的人出手相助，这并不是纯粹的施恩与人，而是希望这个世界上，更多的人，能够有尊严地活着，能够得到尊重。她从来都不忌讳说出自己的名号，不遗余力地表达她所希望的世界，久而久之，她也就成了大越‘恶名昭彰’的反叛者了。”

　　“所以你其实一直都知道星燎所存在的巨大意义，表面上对她不满罢了，你是认可她的。”

　　“哼、我倒是希望自己不需要那么认可她。”

　　“不然你早就自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了，或者，去找别人，你看这希城，星燎不在的话，还有你，就好像灭玄阁月歧不在的时候，还有萧雩一样，任何一件大事，都需要千千万万个人的参与和努力，才能达成圆满吧。”

　　“你可别提萧雩了，他这人也是个一根筋的主。起初他也曾被寄予厚望，我是说，被希城一部分男人寄予厚望，你知道的，在很多人眼里，承接责任的，总得是个男人，所以在萧闻璎病逝后不久，有很多人找上他，他们希望他能娶沈星燎，正式成为希城城主，从此带领众人，集结全新的力量，反对玄皇。他和沈星燎是有亲缘关系，但这古往今来，表哥娶表妹的，从来都不在少数，要知道，千百年前，历史上还有不少为了维持王室正统血脉，亲兄妹、亲姐弟通婚生子的，所以萧雩若是能够和沈星燎结亲，那也理所应当。那群人原以为，沈星燎是否愿意，可以先不谈，萧雩总归是能摆平的，奈何萧雩根本不愿意顺从他们的想法，尽管摆在萧雩面前的，可谓天大的诱惑，这些老家伙，简直是痴人说梦，萧雩这个木头脑袋，自小是跟在沈觉与萧闻璎身边长大的，到头来，比起沈星燎，他倒更像沈觉了，话虽不多，心思却不少，骨子里又是极其心善的。这种男人，简直是世间罕有，要我看，他和沈觉都注定，为所爱之人而死，只有这样，才是他们这种人的正道……”

　　李肆逢说起萧雩来，也是滔滔不绝，提到他或同沈觉一样，要为女人而死的宿命，她倒是一点哀怜之心都无，只有对所谓情之一字的不屑嗤笑。琞碧听她所述后才知道，萧雩起初并不打算与子妙姑娘成亲，但在那件事后，他便不得不彻彻底底地摆明自己的立场，不得已将他本不屑一顾的姻亲关系给拾了起来，办了一场不大也不小的喜事。

　　在那之后，他还寻了名医，在他自己的身体上做了手脚，使得精脉封尽，无繁育之忧。否则，难免害到子妙姑娘，承受莫须有的痛苦。毕竟，他们两个人都早已说定，谁也不愿担起为人父母之责。

　　琞碧听得连连惊奇，但李肆逢的表述，在她看来，又有趣非常。

　　“依我看，他们定然相处甚欢，这么多年来，没回见到他们一起，都如胶似漆的，可别说，这有铳无炮、剑不开刃，倒也好使呢，和谐美满。”

　　李肆逢是个没什么戒心的人，向来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了，也不知道是她看琞碧投缘还是其他，总之越说越来劲，琞碧竟也听得欢乐。

　　子妙和萧雩么……

　　对他们来说，爱是生活的方方面面，正因为如此，爱虽是简单，但绵长细密。琞碧话不算多，不过李肆逢说到什么，她都认真地听着，尊重之意不言而喻，就好像李肆逢对她的尊重一样——从一开始，她就未曾自恃年长，把她当成低人一等的小孩来看待。这个世界上，多少人，面对年龄不比他们的人，总是一副“你还是太年轻、不懂事”的傲慢姿态？

　　不知不觉间，鱼已烤得差不多。

　　琞碧将烤好的鱼取了一条，递给李肆逢。

　　她倒也欣然接过。

　　两人断断续续地说了些没头没尾，也没什么意义的话。

　　琞碧全然忘掉，自己答应子妙要早些回家的事情。

　　与此同时，打听一番之后，知晓她被叱王带走的星燎与月歧，脸色皆有几分僵硬，周身都似有极冰笼罩，仿佛希城提前进迈入了冬日一样。她们谁也不敢想，那个一贯意气用事的叱王，这一次会如何对待她们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