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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38章 ...

  •   餍足后,满心欢喜。

      星燎估计着青绮那边也采买得差不多了,便同琞碧一起回船上去。

      路上经过一家名唤海棠心斋的糕点铺子,星燎停下步伐,背着琞碧一起走了进去,琞碧吃了个大饱,这会儿对点心毫无兴致,犹自疑惑,便听到星燎解释说,月歧最喜欢吃这家铺子的百果糕,每个季度出的糕点都不一样,口味繁多,口感甚佳,星燎还说,关于灭玄阁阁主爱吃甜嘴的事情,知道的人却是不多,月歧总觉得,这有失她给予外界的印象。

      琞碧听着,心中又泛起一阵莫名苦涩的复杂,她忍不住就去想那个人,忍不住就失了神,不过星燎并未察觉出什么异样。

      她们要在天黑之前回到船上,若是日落还在城中晃悠,难免多生变故,没错了,在如今的大越皇朝,哪怕是看似繁华如十三龙城的地方,一到夜里,女子也安全不得,没有人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女人不要出门便是最安全了,大越皇朝大体上,仍是国泰民安的,若是将玄则皇帝伺候舒坦了,谁都不会掉脑袋。殊不知,最不愿百姓安生的,便是玄则皇帝。

      回到船上时,琞碧的手里提着好些小玩意,她是勉强也能走动走动的,可星燎背着她并不嫌累,青绮姑娘早已采买完毕,回到了船上。月歧并未来接她们,船上的一个另一名中年杂役告诉她们,她在里边待了整个上午,不曾出来,星燎让琞碧先回房,自己提着整齐包着的百果糕去找她了。

      琞碧的心思有些乱七八糟,说不上来的乱。她有时候会想到苏玄则,他说过,对付陆族这样一帮人,直截了当地去残杀他们,他们会团结起来,奋起反抗,从而出现一个又一个的英雄,要是循序渐进,他们则更容易变成猪狗,安于现状,真是可怕的愤恨。有时候,她还会想到如今的海皇姬,当今海皇姬是谁来着,对了,是鲸千渡,琞碧年幼时,她还是渡公主,她会对定海灵汐的事情一无所知吗?还有两百多年前的決公主,她又是怎么回事?如果没记错的话,決公主并没有承接当时的海皇姬之责,成为那时海皇姬的,是她的妹妹,涅公主,她们肯定知道很多。

      然而,不管她想多少,脑海中似乎都会出现某个人的身影。

      她不知道她是什么心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喜欢、或者所谓的爱,假若她喜欢她,怎么就可以,一点争取都不愿意去做呢?这就是喜欢吗?

      可怕,她竟然在想这个。

      琞碧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内心坏透了。

      稍作休整后,商船继续前行,没过多久便横穿十三龙城而过,此次停留还算平和顺利。再要几日,就能入大江达浮雨港附近。

      已是入夜时分。

      月歧从来都没觉得,时间会过得这么缓慢煎熬。

      当她拿到星燎给她带回来的百果糕时,自己都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回想起以前,星燎若是出门,给她带了或吃或玩的东西回来时,她总是万千舍不得,舍不得将她送给她的东西吃掉,也舍不得把她给她带的小玩意弄坏,如今,却是看一眼那份百果糕,都觉得心碎。

      她自认已做出了选择,她自以为可以退让,现在为何,被痛苦纠缠着,苦不堪言呢?她越想,心里便越是难受,仿佛怎么做都不对,就连什么都不做,也是不对。

      月歧兀自躺了很久,连晚膳都没有和她们一起用,推脱说她身体不舒服,谁也不肯见,唯独星燎来了一回,给她送来了她平日里爱吃的百果糕,她总是这样,总是记得她的,哪怕她如今有了心上人,也会记得她,可,这是月歧第一次,不想被她记得。

      要是被她们忘记,被所有人忘记就好了。

      郁结良久,月歧不由得在心中长叹一口气。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是不如星燎坦荡顽强的。

      想到这里,她伸手摸向自己的手臂,死死地钳住,整个身体都绷得很紧,她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力气,就能感受到,身体里藏着的力量,蕴灵之力,会在她的身体里越来越充沛,没有这份生父留给她的力量,和星燎比,她算什么呢?

      这种力量,总有一天会消失吧?

      苏玄则死去,总是会消失的吧?

      可、可她怎么会忽然想到,要和星燎去比呢?

      这么多年来,她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怎么如今,突然变了?

      月歧拧紧眉头,心头烦闷舒坦不开,她兀自从床榻上翻身起来,快步往外走去,顺手将星燎留下的那份百果糕抄在了怀里带走。

      商船停靠十三龙城时,除了采买,还带来了灭玄阁留在十三龙城里的“针”送过来的一些信件,七八封上下,内中事情有大有小,均是需要阁主萧月歧亲阅的,但她似乎没那个心情。青绮为难之际,星燎适时地解了她的困,免得她再去打扰某人了。

      琞碧在自己的小房间内,亦是辗转难眠。

      鬼使神差的,她撑着尚且有些无力的双腿,轻手轻脚地往外走去。

      行至船舱之外,甲板之上时,皓月当空,凉夜渺渺,不远处,空无一人的船头,立着一道身影,颀长高挑,长发随风飞扬,精致的半张脸正对着她,看得她有些恍神。

      正是月歧。

      她左手托着点心,右手拿着一小块,慢条斯理地吃着。

      琞碧满腹困惑,看她的样子,像是在吃东西,却又不像是在吃东西,更像是在忍受某种刑罚一样,缓慢的举动,透着触目惊心的孤寂与隐忍。

      很快,月歧便察觉到了她的动静,转头看了过来。

      此时,她手中那块冰玫桂玉糕刚吃完。

      沁人的甜直入肺腑,余香令人眩晕,可月歧感受到的东西,超乎寻常的复杂。

      她想起了自己还很小的时候,父亲母亲出门在外,尚未来得及归家,她便在岛上害了病,高烧不退,又犯麻疹,其他人听说了之后,都有意无意躲着她,大夫也不愿在家中多留,只比她大了几岁的星燎,日日夜夜在她屋子里照顾她,忧心不已,没两天,便也患上了麻疹,同她一样开始烧了起来。月歧不懂她怎么也照顾不好自己,心中只觉得气恼,怪她给父母添麻烦,可星燎没脸没皮地便赖到了她床上,用她的话说,反正都得病了,一起受着也挺好,她似乎还挺高兴的,笑嘻嘻的。明明自己也是个半大的孩子,明明自己也是个病人,却总是哄着月歧睡去,夜里几次醒来,给她掖好被角。

      星燎乐在其中,耐着病痛的折磨,拼尽全力让她开心。

      ——看吧,被嫌弃的才不只是月一个人呢,现在我也一起病了。

      她当她是珍贵的至亲,理当尽她全力守护。

      好在大夫用药得当,萧闻璎与苏世越及时归来,她们也都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再去半年,苏世越已被苏玄则逼至悬崖边上,自知时日无多,自废双手,削骨为剑,将一身玄皇给他的灵力,强行留给了月歧,月歧还不能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失去了父亲。

      其实自从苏世越离开皇城,与苏玄则背道而驰之后,他好几年的时间,都承受着苏玄则疯狂的逼压,也就只有他才能承下了。依照母亲所述,月歧只知道,她出生时,苏玄则愤怒非常,险些就要杀了他们所有人。

      “公道、公道!你常说的公道,朕今日就会让你明白的,弱肉强食就是公道,你赢不了朕,朕随时可以要你们的命,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公道。世越,朕的世越,你该明白的,只要你坦白,一切都是梦幻泡影,一切都是她勾引你,欺骗你的,朕是不会伤害你的。否则,你要和这荡丨妇,还有新降生的小杂丨碎一起死。”

      “不、陛下,不是她的错,是我,是我甘愿走上了这条路,恳请陛下,放过她们母女二人。”

      苏玄则第一次甩了他耳光。

      “你的这番话,朕已经听腻了。”

      苏世越早已因为他的选择受过折辱,却是在那一天,第一次向别人屈膝,他跪在院子里,像个孩子一样扯着暴君的衣袂。

      “父神,世越求您、求您……”

      苏玄则将他提了起来,手掌扼住了他的咽喉:“你是铁了心,要放弃你所拥有的那一切了?”

      苏世越的一句真相,点出了暴君的命脉。

      他艰难地开口,终是成句:“父神……父神,要是杀了她们,那不公道的,就不是这个世界,而是你了,这不是、不是您要的……求您、放过她们……”

      待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太清楚,苏玄则是个什么样子的存在了,他一直都是,一遍一遍地在证明,不公道的是这个世界,背负罪孽的是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至于他自己,从来都是自以为,不曾做过什么错事的人——要是他真就轻而易举地杀了苏世越,那么,造成不公道的,就不是他恨透了的这个世界,而是他自己。

      苏世越太懂他了。

      他希望苏世越与萧闻璎能够给一个机会,让他可以除掉他们。

      然而他们始终没有,给出他那样的答案。

      苏世越的赤子之心,真诚得让他害怕。

      几年之后,苏玄则也只能找一个勉为其难的理由,来说服他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因为其他的错误,将苏世越判死呢?他辜负了他的养育之恩呀,他终究还是彻底地背叛了自己呀,这理由难道还不够充分吗?为什么,他还要再继续等待下去呢?他无愧那么多人,到底是愧对自己的。

      不,这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苏玄则已然明白,他等不到他想要看的结局了。

      苏世越、他一手培养的苏世越,真真切切地,爱着一个女人。

      无比荒谬,却成了真。

      他再也不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新鲜感了。

      依照苏玄则的秉性来看,他着实给了苏世越相当的恻隐之心,这一点,月歧等人也明白,等待多年的玄则皇帝,想要的是苏世越的后悔,是萧闻璎的贪得无厌,是他们两人感情的分崩离析,可他没有等到,他甚至连苏世越的恨意都没等到。

      自苏玄则放过他们一家后,第一个年关,苏世越便写了亲笔信,送达皇城鸽舍,上书——兄、廉贞亲启,许久不见,又是一年冬逝春将来,祝愿安康。问陛下、及镜胧安好。

      第二年,仍是信达皇城鸽舍,送往苏廉贞手中,简短问候,末了还是那一句“问陛下安好”。第三年,往复如此,问陛下安好,第四年,为了一个女人,舍弃曾拥有的全部的苏世越,仍飞信皇城,充满赤诚与平淡地——问陛下安好,偶尔,他也会闲碎几句,跟苏廉贞说,女儿多么可爱之类的话。

      那些时日,人们只当曾经风光无限的神风将军在几年前的交战中,就已经死了。

      直到某一年,苏廉贞给了回信。

      他的回信也很简短,他告诉他——几年来,父神已私访各城,未见得人之真心,世人唯争权夺利、贪财好色、爱慕虚荣、互相攀比之辈,难求爱为何物。不日,将取你性命。

      苏廉贞从不开玩笑,苏世越知道,他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那一年,月歧没了父亲。

      年幼无知的她一直以为,她的家庭圆满完整,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母亲和父亲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这个世界已然是最好的世界,可就那一夜之间,她原本简单纯粹的世界被冲击溃散了,姐姐不是她的姐姐,母亲和父亲也不是她所想象中的母亲和父亲,而这个世界,更从来都不是,她眼中困住她,让她无法肆意玩耍的金丝囚笼那么简单。

      当时的月歧还无法去深想那些,她只能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哭泣,喊着再也不可能等来的人,内心悲恸的萧闻璎显然没来得及顾及她,那时,将她拥在怀里的,只有星燎。

      星燎一遍一遍地哄着她,差点就要和她一起哭了。

      星燎,说她的名字,代表着——以月斩夜,歧路难行。

      后来的好多年,月歧才知道,每年都在父亲忌日时,费尽心思安慰自己的星燎,其实也和她一样,早早的,就没了父亲。

      月歧无法精准地去描述,她的幼年时期是什么样子,父亲能给她的全部给了她,她是印证父母相爱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这个世界并不好,可星燎总是能告诉她,不论世界好不好,她总会是独一无二的那个她。但,她的寂寥与孤独,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便深入骨髓了,她和星燎不一样,她与她同母所出不假,可她的父亲是苏世越,她注定有所背负,她成不了星燎那样强悍的人,她想做个守护者,做星燎手中的剑,多么宏大的夙愿,如今,却连吐露真心的勇气都没有,真是荒唐。

      琞碧不远不近地看着她,只见对面的人也盯着自己瞧了许久,目光有些幽远,像是在看她,又不像是在看她,月歧没有开口说话,她也便不敢打破眼前的沉默,突然,她看到静立着的月歧,眼中闪烁起微弱的亮光,无声的泪水径自夺眶而出。

      没有悲伤,没有直击心魂的感情,这两行清泪中,仿佛只有数不尽的孤独与彷徨。

      琞碧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自打认识星燎与月歧以来,便见识到了很多种难以言说的特别的东西,因为星燎,她第一次知道,利落至极的杀人,也可以慈悲无比,现在,因为月歧,她第一次知道,落泪也可以半分悲伤都不含。

      流泪的人没透露出悲伤来,琞碧自己,倒是莫名悲伤起来,眼眶酸涩。

      她几乎是想也没想的,上前,几步,撞进了月歧的怀里。

      她抱紧她,恨不得献出自己的一切,以抚慰她眼下难消的孤独。

      没法去思考,琞碧只知道,她在不舍,不舍让她一人,去独自体会当下所有的苍凉孤寂。月歧回神,面对突然投怀送抱的琞碧,一时愕然。愕然过后,竟是前所未有的释怀——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她自己错了,她本心的坚定,甚至都不如琞碧,她所有的动心,所有的喜欢,到底有什么了不起呢?卑微鄙陋至极,又有什么资格,为此伤怀?

      月歧回抱住她,此前心中翻腾的无数个念头,同一时间落了地。

      “这下,是你,要把心掰成两瓣的。”

      她喃喃开口。

      琞碧将脑袋埋在她怀里,只说:“我会陪着你的。”

      月歧自己的路,与玄皇、还有海族的瓜葛纠缠,她的到来,是打开一切的钥匙,是她世界里的光,不管如何,她会陪着她的。

      “对不起、对不起……”月歧抱紧她,忍不住道歉不止。

      是她错了,是她自以为是要做什么退出的人。

      她的喜欢,没什么了不起的。

      琞碧似乎是用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一时面颊绯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身体也僵住了。虽有些僵硬,可那种感觉,倒是温暖又熟悉,像是正待在某种最安全的角落里一样,有股别样的舒适,琞碧明白,这是她的身体对这一切的反应,她的身体从未排斥过她,她的身体,早在她自己之前,就知道了所有答案。

      月歧刚才说,是她把心掰成了两瓣。

      琞碧闭眼默然,对自己的卑劣,已是无计可施。

      她想起了小时候,母亲麟致对她的评价,她说,她是“野心勃勃的小冒险家”,从来都是这想要,那也想要,这边想去做的事情,那边也想去做,她几乎是不要命地,踏足一无所知的陆族世界,满脑子都是定海灵汐,自打从溃梦灵法中苏醒后,时常幻想的,便是她真真正正、拼尽全力对上苏玄则时的场景,顽强不屈,不肯服输是真的,坏也是真的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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