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传说》悲人悯天

37、第37章

　　香满楼在大越境内，有十几家分楼，分布各地，另有专人管辖，但楼里的主厨，都是执掌整个香满楼的柳家亲自安排的，食材挑选也有统一标准，他们自有一套他们的食谱，同样的饭菜，香满楼做出来的，与别人就是不一样。和寻常酒馆客栈不同，他们只提供堂食，如今规模最小的香满楼分楼，也有五层楼可供堂食，价钱还算公道，在大越皇朝，生活若是还算过得去的人家，也都吃得起，这也便使得香满楼的生意始终很好，每日，在用膳时间，都是宾客满座。

　　去香满楼的路上，琞碧与星燎瞧见，一个在叫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和一个半人高的小男孩正在纠缠，小男孩衣衫破烂，面黄肌瘦的，她们围观一会儿后，便明白了过来，原是因为，小男孩身上的钱，不够买一串冰糖葫芦，便恳求小贩卖一串冰糖葫芦中的三颗卖给他，小贩自是不肯，卖给他三颗，剩下的两颗卖给谁呢？于是小男孩只得再三央求，可小贩还是不愿意，烦躁于小乞丐耽误了他做生意。

　　星燎让琞碧扶着茶摊旁的一根大腿粗细的木柱站好，自己上前去，说服小贩将一串冰糖葫芦拆分开来，该卖给小男孩的，卖给小男孩，剩下的，卖给她好了。小贩正自不高兴呢，本想刁难一番，但一想到这个小孩到时候还得缠着他不放，索性赶紧成了这门生意。

　　男孩与星燎道了谢，匆忙离去，星燎没阻拦什么，取了自己多出来的两颗冰糖葫芦包好，回头就拿给琞碧尝了尝。

　　在琞碧眼里，她的举动其实是有些奇怪的，说是在发善心吧，又不像是在发善心，她只是帮着，让小男孩得到了原本他可以得到的，她的善意，好像从来都是这样，不会袖手旁观，也绝不会泛滥成灾，正让琞碧想起了她用剑杀人时的场景——奇特的慈悲、奇特的良善。纯粹而真诚的良善，很多时候并不能解决问题，甚至会带来更多的问题，而她的良善，不是她的弱点，是她灵魂的指月之手。

　　琞碧吃了一颗，觉得酸酸甜甜，她将另一颗塞到了星燎嘴里。

　　“当做开胃小点心好了。”

　　几乎是在没什么反应的情况下，星燎吃下了最后一颗冰糖葫芦，她的表情像是吃下了一颗毒药。琞碧眯眼笑了起来，猜到她可能是不喜欢吃酸的，于是想到，自己对她的认识再进一步，心中暗暗高兴。

　　两人来到香满楼时，正是城里众人用午膳的时候。

　　她们一进门，便有小二迎上来，询问人数，而后又招呼着她们去了三楼一张刚被腾出来的饭桌，几十张厚重别致的重木饭桌被整齐地分隔着，不同的客人各自围坐在自己的饭桌前，而东边靠着江的方向，是十几个装潢气派的包间，需得提前预定。

　　琞碧和星燎一起坐下后，点了三道菜。

　　一道飞雪曦月、清炒花菜；一道满城黄金雨、剁椒鱼头；还有一道福光九千岁、炖甲鱼——琞碧对于这些个花里胡哨的菜名，感到头大。

　　等待上菜的时间，两人吃着楼里免费供应的花生米和茶水，琞碧顺手翻起了那本《越流苍山记》，她觉得那位神风将军苏世越，写的还挺好的，这本小书里，不仅仅有陆族的山川与河流，还有一些岛屿，提及了海族的存在，甚至很远很远的西方，群山林立、峭壁连绵、时常风雪肆虐的西荒，他也有去过。

　　“西荒……你们说的西荒蛮族，到底是什么东西呀？”

　　星燎说：“那是指撒加蛇族，不过他们和你们不一样，他们也属于陆族，不长蛇尾巴，撒加蛇族是生活在极西偏远之地的部落族群，文化落后，天生嗜血好斗，我听说他们只要杀了人，就会把尸体倒吊起来，挂在树上，以此来祭他们的撒加蛇神。曾经的撒加蛇族，也有数百万之众，这些年来，被苏玄则以各种名头杀得差不多了。具体如何，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见识浅薄，没见过真正的撒加蛇族人，你要是好奇，问月的话，她兴许了解一些，她身负异力，可纵气御风，脚程奇快，去的地方多。”

　　琞碧一听就觉得，那劳什子的撒加蛇神，是子虚乌有的东西，假若真有蛇神庇护，他们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幅，被玄则皇帝差点就扫荡了个干净的地步。她隐约记得，小时候阿妈说过，神本身是一种自然之道，有自然之能，才有神，譬如说海神，还有代表着潮起潮落、月引之力的月神。

　　“苏玄则可真能杀……”她胡思乱想着，喃喃自语起来。

　　星燎沉默一瞬，说道：“他和撒加蛇族，也有那么一丁点的故事，听说，他早期征伐西荒，强迫那些撒加蛇族人，放弃他们的撒加蛇神，改奉他为神，如若不然，就把整个部族的人都杀光，于是，很多人都不得不，对他顶礼膜拜，当场改信他为他们的新神，可没想到的是，苏玄则看到这种结果，摇了摇头，说他们只因为一句威胁而改信他为神，此等信仰真是一点也不虔诚，配不上成为他的子民，苏玄则出尔反尔，最终还是残忍地杀害了部族的青壮年人和老人，只留下了几十个少男少女。”

　　留下年轻的，将来才会有更多的人，去找他寻仇。

　　“我不是很能确定这件事的真假，毕竟不曾亲眼见过，但苏玄则，确实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星燎补充说道。

　　横竖都是要死的，听不听他的话，都会被他杀掉。

　　完完全全的，杀人全凭心情。

　　琞碧想起了一些苏玄则强加给她的记忆，有些错乱，但浅藏的愤恨很清晰，他说，要睁开眼睛看看这个真实的世界，可他要的真实到底是什么呢？他一个，面皮是假的，声音是假的，就连名字也是假的——这样一个特殊存在的人，到底要寻求何种真实？不相信温情和爱，他连半分真诚都没有，他又何以奢求爱呢？也许，到底是有人爱他的，只是他不屑一顾罢了，他在这个世界这么长时间，谁知道呢。

　　“真实的……世界啊……”

　　琞碧不由得又恍惚起来。

　　她的声音很低，周围也算不得多安静，可星燎还是听到了她吐出的字词。

　　星燎忽然问：“什么是真实的世界呢？”

　　琞碧怔了怔，思索一番后，说道：“真实的世界，就是表面上喧嚣繁华，却仍有人吃不饱饭，真实的世界，是街上人来人往，却没多少女人，行走于十三龙城里的人们，十个人里面，至少八个是男人，自古以来，男女对半，是天道自然，现在，没有人会去想，女人去了哪里，闹市街道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学堂这样的地方了，真实的世界，就是旧都死了几十万人，对外界竟是影响甚微，仿佛只要死的不是他们自己，一切就和自己无关一样。”

　　星燎没想到她竟会这么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好半晌，她才缓缓摇了摇头，颇为无奈地开口：“不、这不是琞碧眼中真实的世界，这是我眼中的世界，你不必，用我的眼光去看他们，我想知道，琞碧眼中的世界。”

　　那种话，根本就不像是琞碧会说的。

　　从一开始，琞碧就没怎么把陆族人放在心上，她骨子里，是个“傲慢”的海族人呀。

　　琞碧其实只是下意识地想到什么就讲什么了，被她这么一说，也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是代入她的视角去看所谓的真实的世界了，这之中，也许还受了苏玄则的几分影响。

　　她缩了缩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我现在也不是很明白，什么才是我自己，眼中真实的世界，我想的是……纵使、纵使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麻木不仁的人，可星燎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也许，这片土地，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第无数个星燎，只是我还没来得及认识罢了……正如星燎说的一样，哪怕只有一个人称得上无辜，你也会尽你所能去拯救，于我而言，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微光存在，我也该、尽我所能去守护，我是想帮助星燎的，我想帮你，至少，结束苏玄则的统治。”

　　琞碧说完，自己也不知道，她表达了几分她想表达的意思。

　　或许星燎都没能听懂她在笨嘴拙舌些什么。

　　一想到这一点，她心里就难受，眉头拧紧。

　　她想去守护她所代表的那一点点微光啊，她不在乎这个世界好不好，她只想去那么做。

　　星燎沉默着，没有回话，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眼底仿佛浮动着不知名的动容，有焰光闪烁般，灼热、呼之欲出。

　　店小二端了热腾腾的饭菜过来，恰到好处地打断了她们双方的沉默，也给她们打开了新话匣子的机会。

　　星燎转开了话锋，问起了琞碧，陆族的食物与海族食物的区别。陆族与海族的生活环境截然不同，两者的吃食自然也是天差地别了，但归根究底，厨道，也是万变不离其宗，双方各有千秋，陆族的口味繁杂，万千美食带来的愉悦可直击味蕾，海族胜在口感独到，菜式也不少，都鲜香非常。两个人边吃边聊，几乎没停下来过，方方面面，俱是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