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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33章 ...

  •   高空之上,貌似正在进行一场滔天的厮杀对决,于众生蝼蚁而言,那是神之战,殃及池鱼,不管是旧都城民,还是身披铠甲的镇国军,在此等浩瀚灵力面前,皆无反抗之力。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时间便仿佛停滞一般,除了一遍一遍重复的死亡,神之下,全然木讷,再无生机。

      好不容易恢复了几分视觉的星燎,睁眼所见,像是黑烟飞扬的噩梦,目所能及的人不是死了,便是失了神智痴痴傻傻,天光黯淡,有如地狱,她挣扎着,顺着府内中央拔地而起的石柱往上爬去,脑中还留着一个清明的念想。

      琞碧、琞碧……

      她向来自诩稳重过人,可她也记不起来,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便不再思虑退路了,离源城时如此,而今旧都城亦然。但她明白,她的那颗心不会后悔,她有她的宏愿,有她选择的路要走,沈星燎,愿为天下而死,然而沈星燎,终究不是为了这天下而活,她凭什么,不可有自己的私心呢?她顺着那沾满厚逆的旧砖石往上爬,一如她这辈子走过的那些路、做过的那些选择。

      血色深红的天幕之下,一道白色的身影挟着已然失去知觉的少女悄然出现在了她面前,他的脚步乍一看无比轻盈,细观才知他根本就是踏着空气,于地狱之景中泰然自若地走着,而身上引满海族图腾水纹的琞碧像是死物一样,被他挂在腰间,她身上溅了血迹,竟是丝毫沾染不到他那身白衣上面去。不管周围的血腥臭味如何浓重,他的身上,好像都带着微弱的、恰到好处的幽香。

      苏玄则看到漫天灵压之下,还能动弹的星燎,扬起的嘴角微微变了变,眉梢都颤动了一瞬。他定定地停步在她面前,瞧见她灼灼的眼神望着自己腰间的人,随之大方地将琞碧扔到了她面前,星燎接不住她的身躯,只能颤巍巍地上前,将她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她的嗓子又干又疼,此时迫切地想要唤她的名字,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低头打量着满身血污的星燎,幽幽地说道:“是你,拼了命,要救这数十万蝼蚁,不过现在看来,你的念想落了空,他们都将死去,在真正的力量面前,你的所作所为,简直是令人发笑。你、让朕想想看……对了,你长得真的很像你那个被传为大越皇朝第一荡丨妇的母亲,你的性子,也是像极了她。而,月么,样貌更像是世越……啧、还有,你母亲的夙愿是什么来着?愿天下再无女子为奴为婢?这可真是好笑的夙愿,愚蠢至极的一厢情愿,天下多少女子,厌憎她至极?”

      随即,苏玄则抬起头来,虚情假意地长叹了一声。

      “唉——”

      他又看向她,继续说道:“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骂朕禽兽、畜牲吗?她们说朕荒淫无道,却又一个个的,把自己美如娇花的女儿,进献到朕面前,她们,那些做母亲的,连自己十二岁的女儿都没放过,那些孩子、尚且还是个孩子,她们便都当她懂得男女之事了,朕杀了她们,是给她们解脱,最后,那些虚伪的母亲,却哭天喊地地骂朕禽兽,你说,禽兽的,是她们,还是朕?你说,这样的世界,配得上你的所作所为吗?”

      在外人眼中,玄则皇帝是个男子。

      于是以男子的偏好来讨好他。

      这个世界,不论男女,心中的恶念,都是深入骨髓的,只是男人的恶,直截了当,而女人的恶,惯会拐弯抹角,他没必要去拐弯抹角地向那些男人证明他的能力。成为女人的话,他会有更多有趣的游戏吗?也许会,但也会让他感受到更多的恶心,来自那些孤陋寡闻、惯会屈膝下跪的男人造成的恶心。

      在探知到琞碧身上烧起来的热时,星燎既是松了一口气,又是惶惶不安起来。

      她至少还是活着的,就是好像发了高烧。

      星燎对这个早就已经疯疯癫癫的皇帝,心有了解,如今听到他喋喋不休地说了许多,牵挂着琞碧的她,罕见地不耐烦起来。她知道,他惯会使些击溃人心的招数,来让人彻底屈服,对他来说,杀人不过抬手眨眼之间,唯有击溃人心,才会让他有所成就感了。

      她抱着琞碧,缓和好久,终是能开口说话了。

      “我的、所作所为……何需、外界评判……”

      她的声音暗哑非常,字词断续,却坚毅无比。

      星燎做什么事情,难道是为了得到外界的什么评判不成?

      她从来,都只为她本心而活。她知道,如今世道纷乱,人心不再,天下行走的妖魔鬼怪层出不穷,他们都裹着和人一模一样的面皮,行的是不人不鬼之事,可那又如何?她要去做她要做的事情、尽她所能。

      苏玄则听到她的回答,朗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他忽的自体内抽出一道玄光,玄光顷刻便窜进了星燎的体内。

      她有些茫然无措,又无力反抗。

      “你、你做了什么……”

      倒也不是害怕,只是下意识的。

      苏玄则说:“真龙之力啊!你没有听说过,那个故事吗?传说,很久很久之前,初代海皇姬与陆族的太元皇太子惺惺相惜,谋定各自的盛世之后,她在海上弥留之际,将海神之力分化而生的真龙之力,赠予太元皇太子,这份强悍的神力,成为了他统一天下最大的助力之一,朕早已寻得这份力量,现在,这份力量是你的了,你将成为新的真龙天子,诛灭玄皇,报你血亲之仇,成为新的天下共主,指日可待矣。”

      星燎觉得他疯得不轻。

      她浅声轻笑道:“且不说,这世上是不是真有什么真龙之力,就算有,那我也与所谓的真龙无关,我不会如你所愿,做什么真龙,更没兴趣,使用一份来路不明的力量,而且我知道,一旦我真寄望于这劳什子的真龙之力时,你便是赢了,多年前,你赢不了苏世越和我母亲,如今,你也赢不了我。”

      星燎不再去管他对她的身体做了什么手脚,总之,她不会去动用他给她的力量,一旦如此做,那便是彻底地向他屈服,意味着魂灵的溃败,她笃信着自己的内心。

      苏玄则听到她提起多年前的事情,高高在上的神情微有所僵硬。这份僵硬持续了很久,才缓和过来,事实上,她说的是对的,他杀了世越,可终究没将他击溃,萧闻璎也从未屈服,他没能赢过他们。她对真龙之力的不屑态度,他也算不得意外,这一家子人,皆是傲骨铮铮,就算万不得已,也不会求助于他的力量的——那个萧月歧么,她本就没得过他的传承,她身上的灵力,全来自于世越,他将他自己的手骨炼成剑,融进了她的骨血之中,剑在,灵能便在,剑失,灵能不存。

      他回想起过往种种,嘴角又上翘了起来。

      “朕向来不诓人,你们不是说,君无戏言嘛……你信与不信,随便你了,总之,这个世界,很快就要不一样了……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救世主们,就尽情翻腾吧……”

      初见苏世越时,他还只是个几岁的孩童,也不叫苏世越这个名字。那是一个甫被瘟疫横扫过的村庄,幸存下来的七八个孩子,得了县官救助,那群孩子,小的尚在襁褓之中,大的,不过十一二岁。苏玄则算是偶然路过,他只听孩童吵闹、婴儿啼哭之声不断,心中甚是烦躁,便下了令,将吵闹的孩子当即处死,县官虽惊愕,却不敢不从,然而众人都下不去手,半天也没杀几个人。苏玄则受不了他们的虚伪——他们并非是善心发作,只是谁也不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露出穷凶极恶的一面罢了,尽管他们都想讨好他,于是,苏玄则亲自动了手,挥手间几片枯叶飞过,中断了那些吵闹的哭声。

      那一天,他的暴君之名更甚以往。

      世人皆道,他连婴孩幼童都不放过,残忍嗜血至极。

      他只想问问那些家伙,假若流年不利、疫病横行,自己尚不能饱腹,怎的还生下这么多孩童,平添压力?假若这群小鬼,只懂得没教养地大吼大叫,仿佛坐在地上哭就有馒头吃了,羸弱卑鄙至此,又有什么资格,成为他的子民?

      苏世越是那些孩童里,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没有哭闹的。

      他沉默得紧,就连皇帝陛下亲自动手杀人时,他的眉头都没皱一下,所以,他活了下来。苏玄则问他,为什么不哭不闹,见了血也不害怕,他只说,死人他已见得多了,命如草芥、无甚可哭闹。

      苏玄则当时只觉得他算有几分趣味,便让县官给他安排了简陋的居所,还送他去了镇上的学堂念书,彼时的苏世越,六岁。他在镇上的学堂念了四年有余的书,日子算不得太平,沉默寡言的他,总是瞪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看人,时常惹人嫌弃,被学堂的学子殴打之事常有。

      四年之后,苏玄则才想起这么一号人物来。

      圣驾亲临小镇,引得主城城主也来相迎。

      但皇帝陛下,似乎只想看看那座学堂。

      城主令下,学堂众人热切接驾,极尽谄媚之态,学堂内,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跪满了院子,皆对着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行礼叩拜——除了苏世越,他面对着他,膝盖还是直着的。

      当下,众人皆惊,冷汗直流,担心因此子驽钝,触怒暴君,惹得他们上百人陪葬。就在直觉岌岌可危的城主想将这个触怒天威的家伙斩杀于圣驾之前时,苏玄则拦住了他。

      “你好大的胆子,见了朕,也敢不跪。”

      苏玄则说。

      身形瘦小的他,用黑亮纯澈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后,垂眸说道:“我不知道什么敢不敢的,我只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

      皇帝陛下似笑非笑,倒是出乎意料的温和。

      他问他:“什么意思?”

      十岁少年的语气很淡漠,不卑不亢,甚至,透着意味深长的悲悯:“四年前,你是一个人,四年后,你还是一个人,如果你是一个喜欢众星拱月、万千诸民奴颜屈膝之态的皇帝,你就不会独来独往。”

      他从不带随身近卫,难道是他不可以带吗?尽管世人皆传他是神之子,或者说他是恶鬼的化身,可他是个皇帝,一个皇帝,连贴身伺候的人、还有随身近卫都不喜欢,怎么会喜欢有人给他下跪呢?他厌恨尊卑规则,厌恨所谓的主仆之分,他独来独往,正是因为他喜欢的是冷眼旁观。

      那是第一次,苏玄则的心思被人给看破了。

      他容忍了他也和他一样,厌恨尊卑规则。

      苏玄则将他带回了皇城月都,让他换了个地方念书,对他的生活多有照拂。小时候的苏世越,其实并不懂得“玄则皇帝”这几个字的含义,他总是瞪着黑亮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这个世界,观察入微,凭借着这一双灵动的眸子,十几岁的他,自己成长为了满怀赤诚之心的少年,他是苏玄则这么多孩子里,唯一一个,会跟他谈心的人。

      哪怕他从小到大,听了很多关于玄则皇帝的流言蜚语,却还是义无反顾地相信了他,他不在乎外界的流言,不在乎外面的人怎么说他,又怎么惧怕他,他总是跟他讲自己的真心话,他心中的玄则皇帝,是他自己那双眼睛看到的玄则皇帝,而不是耳朵里听到的那个。

      他问他,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不公道的事情发生?却不乞求他的帮助,只是尽他所能,去做一些无用之功,苏玄则曾主动提出过,只要他插手,那些困难便可迎刃而解,然而苏世越屡屡拒绝,从未接受过。

      “那就成了另外一种不公道。”他说。

      那是第一次,苏玄则被身边人的话给惊住。

      后来的后来,他才知道,苏世越怀着这样一颗赤诚之心的原因,是因为他一直把他当父亲,他愿意分出那么一星半点的力气来护他周全,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们把您说得坏透了,他们说您做了很多的坏事,杀了很多很多的人,手上沾满了鲜血,说您是昏君、暴君……”

      “那你呢?假如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怎么看?”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您、您对我好。”

      “呵呵……”

      苏玄则当时只是冷笑。

      他是不知道的,他哪里对他好了。

      他最初,只不过把他当成棋盘里的棋子看,最后,还削去了他的人头,要了他的命。

      苏玄则赐予了苏世越全新的名字后,告诉他,遵从本心,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他到底还是没有忍心去破坏他的那一颗真诚的心,以至于苏世越在得了他的力量后,也始终是个一腔热诚的孤勇者,为他自己心中的公道,得罪了很多人,朝中重臣大多说神风将军,仗着皇帝陛下的青睐,又得了皇帝陛下的灵能传承,横行霸道,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始终冷眼旁观的苏玄则,却受不了背叛,以这为名头,亲手毁掉了他的赤诚之心。只是,苏世越到最后,都没能忍心,真真切切地背叛他,甘愿受死的他,甚至连怨恨都没有的,他只是向着他心中的爱,一意孤行罢了,一如他当年的满腔孤勇。

      这一切,苏玄则都很清楚。

      他最后,终究是让廉贞取了他的性命。

      可哪又能怎么样呢?世越就算是死去,也平息不了,他心中的积怨愤恨。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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