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传说》悲人悯天

28、第28章

　　天起鱼肚白时，在城外荒山野岭睡了一宿的琞碧与星燎相继醒来。扎营休整一夜的镇国军在清早时，还未有动静，旧都城内也一样，并未有援兵即将发来的消息。在星燎的叙述下，琞碧也明白了如今的情况，若是镇国军再拿不下旧都城，司徒丰城必有援军。

　　眼看贺飞云还没有什么动作，星燎弄了点野菜煮着吃起来，暂时填饱了肚子，琞碧不用看她也知道，她现在脑子里想了很多事情。喝了几口野菜汤之后，琞碧也开始脑子乱动。

　　“有没有可能，镇国军这边，也不想赢呢？”

　　不是说，玄则皇帝暴戾非常，里里外外都有人不满了吗？倘若镇国将军本人，也希望就此掀起反玄大乱也说不定，所以他有可能故意给司徒丰城放水，假装出一种久攻不下的样子来。

　　星燎摇了摇头，道：“不可能。贺飞云再不满玄则皇帝，也不可能作假作得那么明显，一旦被玄则皇帝知道，他只会生不如死。而且，就我对贺飞云的了解，他并不希望再有大战爆发。”

　　不满玄则皇帝的人虽然多，但是，恐惧他的人更多。

　　琞碧挠了挠头讪笑，她其实也是乱说。这个玄则皇帝，属实阴晴不定得很，以至于他造成的局面，每个人都几百个心眼。

　　果然，事情在星燎预料之中的，待到午时时，镇国军这边便再度发起了进攻，破城直入，此时正好是旧都城内，众人用午膳的时间。浩浩荡荡上万人，长驱直入，旧都护城军苟延残喘，挣扎没几下便节节败退了，再之后的情况，她们也看不着了。

　　星燎忧心苏玄则下了屠城的命令，不敢就这么离开，琞碧再施灵力，将城内的景象，清晰地拉到了她们面前，她告诉她，这招叫水轮照月，是一种凝气成水，水珠留象的灵术，若是在海里，这种灵术施用起来会非常简单，不过陆族也有水气，仍旧是不难。

　　只见城内已是混乱非常，有些眼见破城的百姓，只想收拾东西逃走，却被乱矛刺死在街道之上，大部分人紧闭房门，躲而不出，当街横着的护城军各营尸首，也是数不胜数。城主府中，更是不遑多让，护院婢女都开始往府外逃窜，为控制局势，司徒丰城也是一杀再杀，到处都是死人，到处都在增添死人，就好像人不是人一样，死得那么廉价。

　　估计司徒丰城自己都没有想过，他会输得这么快。太多出乎他意料的事情了，首先是海族的人鱼公主，根本不曾出现，再者，太多心机深沉的城主，同他玩着阳奉阴违这一套，交战至此，源岛也好，灭玄阁也好，这些个光明正大反对玄则皇帝的组织，竟无一出手相助，他怎能不意外呢？

　　亲率八百玄穹铁骑的镇国将军贺飞云，和南羽将军南宫玉光、皓风将军陆风涛，一路杀向了司徒丰城的府邸，马蹄哒哒之间，灰尘起落。城主司徒氏的旗帜，彻底从高高的城墙上扯下，旗上沾满了粘稠的鲜血。

　　最后顽抗半个时辰，贺飞云的镇国军接管了司徒丰城的府邸，宣布了玄则皇帝下的命令，司徒丰城一家老小，悉数被拿下，押送皇城等候发落，而府内无关人员，皆被就地格杀，随之而来的，便是在星燎预测之中的、屠城令。

　　“司徒丰城大逆不道，自立为王，藐视天威，累及城民，今奉皇帝陛下令，杀尽城内活口，以儆效尤！”

　　身披银灰色铠甲的贺飞云托着自己的头盔，站在城主府前厅高台之上的酒桌旁，台下几步之外，除了一干将领外，还有裹着灰裘、面色发白，伫着不动的凌子曦，想来好不容易得救的他，如今也要在司徒丰城面前，找回点脸面来了。

　　贺飞云满脸默然的下达了来自玄则皇帝的指令，他脸上的白须和他的语气一样，冷然森寒，却也看不出来，面对此等惨无人道的命令，他自己到底是何种想法。

　　镇国将军的话一出，有些愕然的不仅仅是远处的琞碧与星燎，还有凌子曦，以及跟随他进入城主府的其他几个将领，旧都城内几十万城民，可不是开玩笑的，这要是说杀就杀了，将来有朝一日，他们这些人，可能都要载入史册，遗臭万年——杀敌几十万，手段如何残暴，那都是英武的沙场大将，屠杀平民百姓，留下的必只有恶名。

　　但，只要是玄则皇帝的意思，他们却也不得不为。

　　苟活总好过现下惨死。

　　“星燎……”

　　琞碧的两条眉毛又靠近了，差点就要挤在一起，她满怀担忧地看向不动如山的星燎，轻轻地叫她的名字。

　　星燎仿佛早就知道，事情会是这样。

　　玄则皇帝是个暴君，既被称为暴君，那他就会做尽一切暴君该做的事情。

　　她只说：“我不能让他们屠城。”

　　琞碧错愕。

　　“你要阻止他们？”

　　星燎的回应在她料想之中，可她还是没法不错愕。

　　仅凭她一己之力？如何阻止数万军队屠城？

　　星燎沉默一瞬，说道：“如果是我的话，就可以阻止他们。”

　　“……”

　　琞碧一时说不出话来，眉头拧得死死的。

　　她感觉自己怕极了，就怕从她嘴里，听到这种话。

　　——

　　群山之中，白雾飘绕，山里的老树交错丛生，拔得老高，遮天蔽日，因着山谷之中的一处大湖，大湖由闪着亮银色光芒的长瀑浇灌而成，瀑布倾簌而下的哗哗声，老远都能听到，密林之中，湿气浓重，鸟叫虫鸣不断，树分不清种类，鸟叫也听不清种类，薛无钦领着一队训练有素的黑衣杀手，在山谷里搜寻了很久。当日苏廉贞与萧月歧交战之地，已是遍地枯槁，地气不存，生息微渺，俨然成了飞灰漫天的地狱。薛无钦早知道，这种不属于的人的力量，本质乃是取天地之灵气为己用，他们两个人的力量同出一源，纵使实力有所差别，也该不会差到哪里去，苏廉贞的尸身都那副模样了，萧月歧必也身受重伤。

　　他是循着周遭生灵的气息寻找的，萧月歧走不了太远，若是走远了，她的情况反倒是更危险，一旦暴露身份，想要趁机杀她的人，那可就多了去了，更何况，如今旧都事情未了，她应该不至于草率离去吧。他要是她的话，会找个暂时安全的地方躲藏起来，以静制动，等待恢复时机。

　　一行人搜寻许久，倒是有探寻到点滴痕迹，他们找到了留有血迹的小山洞，很显然是萧月歧曾经落脚之地，只是她已经放弃这个地方，去往了别处，一个他们还没找到的地方。薛无钦他们第二日，便听不到远处的轻微战鼓声了，正处于深山之中的他们，并不知道而今的旧都，战况如何。

　　薛无钦暗自盘算了起来，镇国军真要攻城，这场仗也打不了太久，司徒丰城说不定已经输了，要是输了，这回的赌局，那他就和司徒丰城一起惨败了——想象与现实，终归是大有不同，萧月歧原本已打算跟他们一起对抗玄则皇帝，奈何半路杀出个苏廉贞，传闻中的那位人鱼公主，也从未露面，这让他们根本没法去算计什么。

　　到时候他若是要逃走，这些个黑衣暗卫，可就是大麻烦。

　　薛无钦兀自思考了很久，总算明白了一些，司徒丰城到底错在了哪里。原来，他最大的错误，就是他对沈星燎与萧月歧这两个女人的了解，实在是少得可怜，她们手中捏着的，原本是最应该和他们联合的力量，却没有支持他的反抗玄则皇帝的计划。谁能想得到呢？她们和那位万人之上的玄则皇帝，有着血海深仇。

　　想想也是，倘若真要起兵反玄皇、自立为王的话，沈星燎早可以那么去做了。

　　一个女人，称王称皇？

　　一个女人，怎么可以呢？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他和司徒丰城，都没有考虑到，近在眼前的，这一个事实。

　　沈星燎她，从来就没打算和他们合作，萧月歧又能好得到哪里去呢？！

　　兜兜转转之间，已显疲态的这一群人，又来到了山中的大湖边上，抬头望去，刺眼的日光凝聚之地，便是一条不大不小的山中长河，长河顺着崖壁淌下，瀑布簌簌作响，流动的水波上浮着一层若隐若现的光。

　　薛无钦远远地看着这处瀑布，默默地捏紧了手中的折扇，他站的笔直，若是远处看，乍一眼只会觉得，此人充满了翩翩贵公子做派，气度非凡，但若是细瞧，便只觉得，他此时的眼神，煞气凌人，眸带阴损。

　　“你们，安排几个人，穿过瀑布帘子，去里面看看。”

　　他们这一行人说起来也算是个中好手了，搜寻已过一天一夜，范围并不小，怎么可能半点踪迹都找不到呢？难不成萧月歧真走了？他不相信，重伤在身的她会这么做，要知道，一旦走漏风声，她就是众矢之的，想要她命的人，可以从旧都的城东排队排到城西。

　　三五个黑衣人听到薛无钦的话，将信将疑了一番后，还是照着他的吩咐，冲到了哗啦啦的瀑布水帘之下，一眨眼，便消失在了银色的波光里。

　　薛无钦静默地站了一会儿，将折扇从左手换到右手的工夫，便见到原本闪着亮银色水光的瀑布上，流下一道红痕，一具一具的黑色身体，像是石子一样，被甩了出来，重重地砸在了湖面上，激起水花四溅，血色携水，瞬间绽放如花。

　　果然，她一直藏在这里！

　　薛无钦“呵”的冷笑一声后，道：“肯定是她，快，上去拿下她，如今她身负重伤，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得到百万金悬赏的好机会。”

　　余下的众暗卫们一听到百万金的悬赏，顿时心头荡漾。比起萧月歧这个人对于司徒丰城的作用，他们更在乎那百万金，一时之间，竟直接把自己出发前领的命都给忘了，一个个前仆后继地冲向瀑布。他们显然都对自己的实力充满自信，一心想着，如今的萧月歧有伤在身，更何况，她到底、还是个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