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第27章 ...

  •   旧都城外,四周是十里平原,穿过黄土平原,再过东南西北的山道,连着的便是隶属于旧都的八大镇子,如今镇国军已踏过青望镇,两军交战之中,样式不同的旗帜卷着风飘来飘去,旧都那边,是司徒府的城旗,而镇国军这边,除了代表着大越皇朝的“越”字旗外,还有镇国军各部军旗,在镇国将军贺飞云之下,还有好几个将军,各自统领着自己的军队,现下在东城护城河外的,便是其中之一的南羽卫。两边,战鼓隆隆,敲得震天响。旧都护城军主守,阵势方正,南羽卫则先是骑兵冲杀,目的明确,随着短兵相接与喊杀之声,战场上很快尸横遍野。

      镇国骑兵有两股,一股是南羽卫铁骑,另一股则是更为精悍、声名在外的玄穹铁骑,两股骑兵相互配合,势如破竹,但旧都的护城军固守之心不遑多让,敌军骑兵冲开的缺口,很快就被左右的兵力给填补上了,反倒形成包围之势,靠着暂时还能调动的足够多的兵力,硬生生限制住了配备精良的数千精兵。

      琞碧与星燎趴在一处高崖上,远远观望着战局。这种程度的交战,不过是拿人命去填一个结果,目前司徒丰城与贺飞云都有所保留,更像是一种初步的试探。镇国军想要知道,司徒丰城的这一帮护城军,练兵到底有几分成效,而司徒丰城想要知道,他贺飞云花了这么短的时间,调派偏南军队,粮草问题是否解决——以上皆是琞碧自己的猜测。

      她看到了镇国将军的军队,还有一部分藏在了山谷里,远望似是在前行,行军速度说不上快,也说不上慢,其中便有运送粮食的兵马,粮食用一个一个姜黄色的粗麻布袋子装着,上面隐约有个红色的粮食官印。距离还是太远了,饶是琞碧也看不太真切,数着拉车数量,竟然还有点多,难道,镇国军还想久战不成?此前,琞碧听说,镇国军这些年来受陈规陋习所限,军队笨重不堪,早已危如累卵,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星燎同她一样,伏着身体静静远眺。可她虽明明也盯着尘土飞扬、鲜血四溅的战场,却又好像不是在看这战局。

      琞碧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发觉她出了神,便开口将她的魂叫了回来。

      “星燎想要帮谁?只要你想,我说不定还有办法。”

      星燎回神之际,有片刻的恍惚,沉思一会儿后,缓缓说道:“这场仗,于我而言,最好是谁也不能败,谁也不能赢,但已经不可能了,司徒丰城不肯听我劝,一意孤行,苍生迟早为他的所作所为承受代价。旧都胜,天下战火掀,反对玄则皇帝的人会一批一批地站出来,司徒丰城看似众望所归,却不知那种局面是玄则皇帝所乐见的。而贺飞云要是胜了,旧都上上下下,四十万城民,必将葬生血海。”

      琞碧有些不明白。

      “为什么?”

      星燎说道:“苏玄则——那位高高在上的玄则皇帝,他是个疯子,他根本不在乎大越皇朝如何,战火纷飞,民不聊生,他高兴还来不及。司徒丰城那个野心勃勃的家伙,把你的立场,当成了海族的立场,可事实上,海族从头到尾,也只有琞碧你一个人,眼下根本不是讨伐玄则皇帝最好的时机,他们对此一无所知。他赢不得,可他要是输了,贺飞云必然是要领玄则皇帝的命令,屠尽旧都城民的,他带的粮草,最少能让他现下能调动的兵力,撑下半个月,他根本不可能让这场仗拖延那么久,一旦攻不下,众城顺势而为、纷纷揭竿而起,陷入困局的就是他自己了,贺飞云乃领兵数十载的老将,绝不可能看不清楚这一点,而且,就玄则皇帝这个人的疯癫程度来看,下令屠城可谓一点也不意外。”

      琞碧想到方才看到的那些,一时微怔。

      对镇国将军贺飞云来说,攻城的时间说不定还赶不上屠城所需要的时间。所以那些口粮,是贺飞云为了屠杀数十万平民而准备的,怪不得运送粮草的人比她想象中的要多。

      “那、那我们怎么办?”琞碧问道。

      她没敢问,她们是不是要去帮司徒丰城。

      星燎默默看着远方,没有回话,许是她也不知道,她们还能做什么。兀自沉思之间,她顺手抓了一把青绿的草,揪出草根,囫囵塞进了嘴里,吃下一把草之后,她才想起要回她的话。

      “不知道。”

      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琞碧侧着头看她,心中发酸,可能是因为自己无法迅速地对她做出回应,如今的星燎,看上去莫名冷漠了几分,尽管她还是那么温柔地,同她说那么多,可她身上的落寞早就掩藏不住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好像突然就被看不见的力给拉远了,渐渐的,还越来越远。

      她从怀里翻找出一块饼来,颤巍巍地递给星燎。

      琞碧说不上来,只是自己也觉得自己这会儿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她说话的声音都低低的。

      “你饿了吧,我身上,现在只有这个了……”

      星燎转头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端着的包在纸里的薄饼,似是一愣,片刻后,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不饿……只是担心,一会儿可能需要更多的体力……”

      琞碧垂着脑袋不说话,星燎也没有解释个清楚,想到自己早年那些在外游历、办事,艰难求生的情景,习惯使然,一下子举止奇怪,指不定都吓到她了,未免尴尬,索性将薄饼接了过去,随即轻声道谢,她的脸很快偏到了一边去,隐约有些泛红,捏着手中的饼,吃也不好,不吃也不好——丑态倒是全让她看了去了。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低着脑袋的琞碧也面颊微烫,心想此人,吃草根时也那般从容泰然、那般好看,她身上的那股岿然不动,没来由地引得她心慌意乱。

      ——

      交战持续了好几个时辰,天色已然暗下,日暮西山时分,旧都护城军终是再难支撑,一退再退,淌过被血水灌满的护城河后,残存几千兵力守着东城破败的城门。贺飞云乃是非凡将才,五十六岁的他已为将三十余载,如今亲自领兵,自是胜券在握,司徒丰城虽注重练兵,也有熟读兵法,可他那点伎俩,与真正的将领相比,可谓云泥之别,再者,这种守城攻城之战,也没有很多发挥的余地。

      太阳落下之后,镇国军已死伤惨重,却还是击落旧都城主司徒丰城花费重金所造的飞空隼,那飞空隼,可投千斤重茅,高空撒下霹雳弹,地面上的人需用巨力投掷长矛,配合漫天剑雨才有机会击落。而今,贺飞云离彻底破开守城防线,一步之遥,却在此时,全军暂时退兵数里,安营扎寨起来。

      星燎观望许久,双方的结果也看了个七七八八,她知道,若是继续交战下去,破城是迟早的,但到时夜必已黑,入城后,贺飞云恐司徒丰城将借助旧都地利,展开最后反扑,镇国军一个不慎,反倒成了瓮中之鳖。这才下令,暂且退兵,明早再攻。

      司徒丰城这边,也得了喘息之机。据星燎估算,旧都护城军这边,尚有神弩营与神射营、以及部分骑兵的残存力量,假使没有援兵,司徒丰城则败局已定。

      战事歇停,夜幕降临,琞碧听着星燎给她讲的那些,满脸的痴迷,所幸周边光线昏暗,她也没有察觉出什么来,不然她可又要不知所措了。

      “星燎知道的真多。”她满怀诚恳地说道。

      星燎说:“我也只是略懂皮毛罢了,小时候,只要我感兴趣,母亲便会教我,不知不觉好像便会了很多,事实上,她并不希望我去学这些,可我从小就有种感觉,那种我要去做什么的感觉。”

      琞碧想了想,喃喃说了一句:“你母亲,真是个很厉害的人。”

      能够让神风将军苏世越,那个得到了玄则皇帝传承的苏世越,放弃一切去守护的女人,必有其过人之处。琞碧想到了麟致,与萧闻璎的母亲形象相比,麟致随意散漫得多,然而不管再怎么散漫,她对母亲的信任,好像永远都不可拔除,那种想到她,心头便有暖流涌动的感觉,好像也只有她。

      星燎忽然来一句:“我母亲,也是月的母亲。”

      琞碧差点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想起她说的“月”是哪个。

      回魂之后,她低低地应了一句:“这个、我知道的。”

      星燎似是微微思索了一会儿,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片刻后,徐徐开口:“她一直以来都觉得,最好的教导便是她自己,她是个坦荡真诚的女人,最是不喜其他那些,自己耽于享乐,却妄想着生下来的孩子,能够积极进取的人,还有自己懒惰无知,却恨孩子无法建功立业的人。她做好她自己该做的事情,悉心照料我们,尽好母亲的职责,至于我和月各自的道路,则有我们自己的命数,她说过,成也好,败也罢,其实也都是我们自己的成败,不是她的。她不知道,在我和月的眼里,她全身都镀着淡金色的光,走到哪里,这光就会带到哪里去,在她的身后飘呀飘,我和月多年来,默契地追逐着这层淡金色的光跑来跑去。有时候,我们也会想,假如没有我们,她的人生也远不止于此。生育给她的身体带来了不可逆转的损伤,加之为了建造世外桃源般的源岛,她思虑过多,这才身体不支,在没有看到真正的太平盛世时,赫然长辞。”

      琞碧回想起她所说的话,早已随着她的声音,同她一起,陷入了另一个人的世界。其实从来都是如此,做好自己才是最难的事情,大部分人都有着自恋的本能,同时却又总是在乎着别人的目光,譬如那些望子成龙的长辈们。不能得见活生生的萧闻璎,兴许是她踏足陆地的一大遗憾。

      星燎仿佛还是对琞碧的状态毫无察觉,突的又说:“其实在大越,关于我母亲的闲言碎语和恶意中伤很多。”

      琞碧听到了她的话,只是反应有些缓慢。

      回想良久后,她才说:“我从小到大,就没有父亲,我也不知道父亲是谁,幼时在学堂念书时,因此常被周围的人戏弄,他们和我不一样,他们大多数都有父亲有母亲,有完整的家庭。我始终不敢去问我母亲,关于父亲的事,我担心问起来,会让她伤心,总觉得,这件事,说出来便会让她不高兴,我想,只要她不说,那我就一直不问。后来长大了些,周围也就没有那些因为我没有父亲而耻笑我的人了,而我也忽然明白过来,有没有一个父亲,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母亲给我的感情,早已足够。再后来,家里便常有陌生男子造访,他们一个个,都自称我的父亲,还偏生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一会儿提及他们和母亲年轻时的往事,一会儿说我这里长得像他们,那里长得像他们。母亲倒是不管这些,她没有承认任何一个人,我也不管他们叫父亲,可他们拜访得多了,一来二去也就相熟了,于是我让他们教我本事,好在,他们也都倾囊相授。到这个时候,我已全然忘记小时候,遭遇的有关于父亲的窘迫了。在海族内,我算是精力充沛的了,从学堂回来后,得空了便让他们教我本事,这也是为什么,在星燎你的眼里,我什么都会一点的原因,我们海族学堂不教打架,只是,我自己找了人学。”

      她没那么需要一个父亲,麟致也没那么需要一个丈夫,有没有一个男人,她们的生活,都是她们自己的生活。想想自己那时候,当真也是轻狂得很,动不动便往远海深处还有秘海深处跑,都不知道见着了多少珍稀海兽,若是没有母亲与那几个便宜爹的照拂,她早就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这也算是那几个便宜爹给她的好处吧。可要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好处,他们喜欢麟致,也都想要有个如同她这般的女儿,所作所为都是自愿的。

      现在来看,自己倒是沉稳冷静了许多,甚少再去做什么没把握的事情。

      琞碧继续说道:“只要自己不在乎,哪管什么闲言碎语呢?星燎有星燎的样子,去做自己的事情,就够了。”

      正是因为她有她的样子,她才那么喜欢她。星燎是不活给别人看的星燎,她不需要认同,她的内心,没有对孤独的恐惧,没有活着的惶恐,甚至都没有死亡的恐惧,诚如第一眼所见时,展现的那份安详,令琞碧一点点地陷落。

      听她说完,星燎笑了起来:“你母亲也是个厉害人物。”

      琞碧微微歪了歪脑袋:“我不知道,她算不算厉害人物,在我眼里,她知识渊博,生活随性,一直自由自在的,她说了,增长见识、培养心性最便宜的方法就是看书,书是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之一,我也跟着她一起看了不少,但对我来说嘛,仅仅是看书完全不够,我有更多的想去做的事情。”

      她要去冒险,要去看陆地上的日月星辰,而不是和大部分海族人一样,待在熟悉且安全的环境里,收获着每天简单的快乐——直到真的来到了陆地上,她才知道,她嘴里轻飘飘的简单快乐,原来也是那么多人所求不得的。

      星燎明白,插手大越皇朝的事情,完全是她的个人行为,倘若海族当真对玄则皇帝忍无可忍,早就该出手了,事情与琞碧说的一样,海皇姬根本不在乎陆族怎么样。

      “所以,是你自己想要对付玄则皇帝。”

      “没错,他的力量,肯定和定海灵汐有关系,你们不是也要杀了他吗?只要杀他,就会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偷走定海灵汐了,假如有,便杀了他取回属于海族的东西,假如没有,那、那也要杀了他才知道。”

      两个人东拉西扯了很多有关无关的话,星燎给琞碧分析了一下当前局势,也从琞碧嘴里,得知了更多海族的事情。

      陆族大多只知道,海族海皇姬血脉拥有着海神之力,那是本不属于人的力量、神灵之赐福,正是因为拥有了这份力量,海族皇室一脉长盛不衰。但,她们不明白,与陆族的这么几块土地相比,海族要大得多,海灵万物,数之不尽,且栖息在各处的海族人们,一直以来都是能人辈出,琞碧所属的海巫一族,也只是其中之一。

      因为物产丰盈,自初代海皇姬开创盛世之后,七海安定升平,海皇姬后世,秉持真诚治世之道,未有尊卑之分,使得海族文明发达,没有什么操控人心的弄权之术,生活在海里的人,大多自得其乐,海巫一族人丁单薄,可还是出了不少人才,她母亲麟致是海族的碧海械师,而琞碧同她不一样,琞碧是海巫一族的巫灵海女,成长为了拥有非凡灵力的月神之女。

      那是个和大越皇朝完全不同的世界。

      在陆族,在大越皇朝,想要在这个世界立足,就必须要有足够的权力或者钱财,而想要改变点什么,则需要更高的权力,就如同玄则皇帝那样——强权才能创造全新的世界。

      闲话之中,星燎与琞碧讲起了一件她小时候的事情。在她双六年华时,家里来了一个客人,原是要与萧闻璎详谈合作的,星燎有事去找母亲时,母亲正好另有急事处理,便离开了,这个登门拜访的男人,趁着萧闻璎不在,同年幼的她搭话,见她冷漠不回,又强行把她住,制住她的双手,用他那双生满茧子的大手,去摸她的身体,嘴上还说着下流的话。他说要拿下萧闻璎,要做她的父亲,将来她们母女两的一切,都是她的。眼看萧闻璎要回来了,他才连忙把险些哭出来的她放下,那时候星燎年幼,虽不怕将事情说出,有辱声名什么的,她不在乎这些,自知母亲也不在乎,却终究忧心耽误母亲的事情,只好迅速跑开。

      心怀恐慌的她,被月歧看出了端倪,在月歧询问之下,只得把事情告诉了她,没想到,晚上那个男人便惨死在了她们面前,腹腔被看不见的异物穿孔,血水漫满了院子,脏腑油肠流了一地。那是月歧第一次杀人,不过几岁罢了,在外人眼中,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手段却狠辣非常。后来,她们才知道,杀人利器是水结成的冰,融化之后,看起来血水更多。

      母亲知晓事情真相后,未曾责怪她们,只叹她未能保护好女儿,倘若她早知道那个男人本性肮脏恶劣,都不需要弄脏月歧的手,她必会为女儿,更加残暴地手刃其人。

      “这个世界,对很多人来说,伤害别人是一件毫无必要的事情,可他们就是会那么做,伤害他人是自己强权的体现,而对抗强权,或者是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则需要更大的强权。琞碧,我们、和你们不一样。”她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27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