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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驭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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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锅乱粥的白虹谷内,左奎带着一干弟子忙得焦头烂额,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兴许是太过卖命,仅仅半天喉咙就被妖火熏得哑了。
自尊高傲的左奎拉不下脸向弟子求助,只得悄悄在林中搜寻水源,结果水没找着,倒是收到了两枚灿黄灿黄的梨子。
“我说你啊,脸面有那么重要么?”长戈晃着两条腿坐在树枝上,看着左奎靠在树根下一边啃果子一边咳,眼角都泛起了红意。
左奎向来看不惯这娃娃脸,闻言便觉得自己受了果子之辱,气得咳得更凶。
“知道了知道了,”长戈从树梢一跃而下,捧着他的脸笑眯眯道,“我们阿宁就是最帅气的,乖啊。”
“你不许喊我——”左奎扯着嗓子话还没说完,便被长戈点了点喉头,彻底失了声。
“别瞪我了,你这嗓子休息会儿为好。”长戈踮起脚尖,笑着揉了揉左奎的脑袋顶——这个动作着实有些吃力,左奎比他高了一头多,更何况现下他还在气头上,连配合地偏一偏头都不肯。
“喏,还有一个。”长戈也不勉强他,从不知哪里摸出来个梨子,塞到左奎手里,“吃完休息休息吧,你属木灵根,身体又不好,对火烟太敏感,不要勉强自己。”
左奎瞪着这张嫩得能掐出来水的脸,心里莫名腾起一股火气。
长戈常年保持着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一身江湖剑客的短打衣袍,脑袋顶只到他下巴,身上却带着至少千年的修为,神秘兮兮地好像对所有人都了如指掌,别人却丝毫不能窥探他分毫。
左奎百年前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他是这样,百年后当了同僚这人还是这样。
“哎呀,我替你去处理啦。”长戈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脸,像初遇时哄他不要哭那样,“妖修罢了,一掌下去还不都……诶哟!”
左奎不吭声地恶狠狠拉了一把他的腰带,差点将他拽倒。
“好了好了,我知道不能这样,人修与妖修的矛盾够严重了,不能加剧对吧?”长戈正要从左奎手里夺过腰带,忽的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蓦然抬起了头。
左奎拧了拧眉,歪过脑袋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可除了蓝天白云,他什么都看不见。
“阿宁,可能要变天了。”长戈没头没尾道。
左奎白了他一眼,这晴空万里的,连朵乌云都没有,变个鬼的天。
“要保重呀。”长戈收起了嬉笑的神情,郑重道。
左奎被他难得的严肃唬得有些发愣,结果下一刻,贱兮兮的笑意便浮在了他脸上,“不然捉迷藏都没人陪我玩了,好难受的。”
左奎毫不犹豫地拿梨子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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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京墨醒来的时候,大金毛刚刚接近碧涛阁的上空。
碧涛阁地处东海之滨,汇聚的江流不断向岸边冲刷泥沙,久而久之形成了海上岛屿,气候温暖,遗世独立,灵力充沛,碧涛阁便据岛而建。
为了方便来往陆地,碧涛阁在岛上建了四座石桥连接两岸,并依据岛势广筑堤坝与城墙,防止深海中的凶猛妖兽入侵,这一块人为圈定的水域被命名为碧照江。
这碧照江并非死水,这么多年下来妖兽或多或少会出入碧涛阁。所幸近海的妖兽多无恶意,碧涛阁弟子又是出了名的温良,长久以来人妖倒是相处甚安。这次作乱的蛟龙便是这些诸多妖兽之一。
其实在这遭以前,这蛟龙几乎可以算是碧涛阁人妖和谐共处的代表了,虽然体型庞大、妖力可怖,但这几十年来,蛟龙向来温顺善良从不惹是生非。可就在最近几个月,碧涛阁经常发生财物失窃案,作案现场留有蛟龙的鳞片,碧涛阁才不得不对蛟龙警惕起来。
原以为只是蛟龙贪财,谁知就在前一阵子,蛟龙竟然伤了人——不是旁人,正是碧涛阁的掌门夫人。掌门因此勃然大怒,彻底下令除蛟□□。
“大致就是如此了。”卓山北根据笔记解释完碧涛阁发生的一切,叹了口气,“这蛟龙成精几百年了,除了心智不成熟不会化人形之外,力量、灵力、速度都是一等一的,掌门实在是没法子,才不得不求助白虹谷的。”
“一定要求是暨苏又为何?”
“这个我来解释吧。”成熟浑厚的中年男声从几人的背后传来,“在下碧涛阁掌门郑宜,见过南星长老、暨公子,先前多有怠慢,郑某在此给二位及白虹谷赔个不是了。”
碧涛阁掌门郑宜,资质平平,本是无缘掌门,却因过人的勤奋与努力扫平一切不满与质疑,一直兢兢业业,坐镇碧涛阁五十年有余却鲜有事端,梁京墨对他印象很不错,除了为人死板一些,其他方面几乎就是好人标杆。
郑宜将他们三人请入门派,随着铁门敞开,连同岛屿与陆地的跨海大桥赫然屹立于眼前。一切以实用为主的桥梁没有过多花里胡哨的装饰,却是经历了数百年的海浪冲刷长立不倒。它足够宽大,能容量四辆马车;足够平缓、即使拾级而上也不会因为弧度而气喘,鞋面敲击在台阶上咚咚作响,坚实犹如大地。
整座桥与秉承了碧涛阁掌门的一贯风格——稳重、结实、令人安心。
“从这里就能看得到了。”郑宜示意他们走到桥梁边缘,指着不远处的海面道,“那里便是关押作乱蛟龙的地方。”
随着他手指之处看去,一道巨大的结界在碧照江的南侧边缘展开,占据了四成的江面,数百名身着青白相交服饰的碧涛阁弟子正站在碧照江的两侧,屏息结印。若是仔细去看,便能见到带着鳞片的白色长形生物在浪花中翻腾,激起的水浪重重拍打在结界上,震动连相隔数十里的这里都能感受到。
“啊,那是白蛟龙。”暨苏向前跑了几步,撑着桥边探出身子,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怎么会如此暴躁,分明白蛟龙一向温和善良的。”
“这便是郑某一定要暨公子来的原因了。”郑宜道,“郑某听说暨公子原先的师尊,也就是白虹谷的老掌门善驭妖兽,”他叹息一口,“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想请二位不要太过暴力,实在必要的情况下,郑某仍然希望它能离去得轻松一些。”
梁京墨有些惊愕。
上一世郑宜可没说这话,应当是不知道老掌门善驭妖兽,怎的这一世……
“啊,这是郑某的一个小小不情之请,”郑宜见他面露惊色,立刻解释道,“这蛟龙在郑某担任碧涛阁掌门之后不久便游入碧照江,这百年来护得我碧涛阁一方安宁功不可没……”他的视线从结界中翻腾的海浪上收回,“也罢,不过郑某的胡言乱语,三位按照自己方便行事便可。”
两个弟子面面相觑地对视一眼,又齐齐将目光投到梁京墨身上。
“不过是拿钱办事,委托人的要求理当遵守。”梁京墨低头看着暨苏,“你有办法驾驭白蛟龙吗?”
“驾驭称不上,但白蛟龙的心智相当于三五岁的孩童,弟子可以试着跟它沟通,至少问问它闹事的缘由。”
“太感谢三位了!”郑宜的语气难掩激动,“请三位随郑某来。”
郑宜将他们引到结界边缘,碧涛阁弟子正全神贯注地控制着结界,连呼吸声都摒得几不可闻,只剩蛟龙焦躁而哀长的低鸣,比起生气,更像是在哭泣。
忽然,一声短促的尖叫传来,似银针般扎破了周遭的静谧。
“怎么了?”郑宜快步走去,见是一名女弟子体力不支被蛟龙的灵力反噬,跌坐在地上不停地咳血。
“掌门!”周围的弟子向他点头行礼,“夏师妹有些撑不住了,这里的结界怕是需要另派人手了。”
为了保证结界其长时间稳定存在,碧涛阁每个弟子以灵力作瓦,一点一滴共同将其累积构筑起来,若是少了一人,结界便不再稳定,即使周围的弟子试图弥补,结界仍然无可避免地开了一个两人宽的缝。
“没事、我没事……我可以再撑一会儿。”姓夏的师妹踉踉跄跄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却被郑宜扶住了。
“正好,”郑宜转头看向暨苏,“暨公子,这里可方便你施法?”
“可以的。”暨苏颔首,朝梁京墨眨眨眼,手势比了个要走的样子,却是等到了梁京墨的首肯才迈出步子。
卓山北也跟着凑了上去,多半是想看他怎么与白蛟龙交流。郑宜站在他们背后半步远的地方,手按在腰间的剑上,警惕着可能的异变。
结界是岸与海的分割线,暨苏站在岸边,海水拍打在脚下的石阶上哗哗作响,即将沉没的夕阳乘着微咸的海风而来,让他的心绪不自觉平静下来。
双手结印,白光在脚下展开,清亮的歌声蜿蜒着响彻整片海面,缓缓地倾吐着古老而神秘的词藻,仿佛睡前的晚安咒语一般,翻腾的海浪竟有渐渐平息的迹象。
他从未见过暨苏使出这等法术。被咒法灵光包裹的暨苏让他觉得有些陌生,上一世囚禁着他、吐露着阴暗字句的男人与眼前圣洁干净、单纯的背影不断交错重叠,乱成一团。
硬要说,他之前见到的那个是撒旦,这一个……活脱脱一迪士尼公主啊。
妈的。
梁京墨揉了揉眼睛,横竖看样子挺顺利的,那边又站不下这么多人,便往后退了一些,将虚弱的夏姓女弟子扶起来。
“多谢南星长老。”年轻姑娘擦着唇角的血,躬身朝他致谢。
这个女孩儿梁京墨有印象,姓夏,名字忘了,脾气很犟,却是有情有义的,上一世除蛟之行她执意要跟随,连郑宜都阻止不了,后来死在了蛟龙的爪子底下。
夏,夏什么来着……
「夏影。」系统上线了。
这系统被他强制关机两次之后安分了很多,大部分时候安静如鸡,只有在他需要剧情解说的时候才会偶尔跳出来一趟。
「准确说,夏影是用性命引爆了海底的陷阱,将蛟龙和她自己永远地埋没在了海底。」
「闭嘴。」梁京墨想起那个画面,心就开始抽痛。
海底的陷阱动摇了碧涛阁赖以为生的地基,堤坝损毁,暴风突袭,大半个碧涛阁都随着蛟龙的尸体在片刻之间沉没,第二天太阳升起的事后,曾经盛满欢声笑语的碧照江上满满漂浮着泡胀的死尸,郑宜满身泥沙地跪在浅滩上,一个成年男人哭得犹如婴孩。
这场景深深扎根在梁京墨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掌门。”一道清甜的女声从诸人身后响起。
梁京墨回过头,见是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约莫二八年华,浑身上下打扮得稀松平常,唯有一双桃花眼生得很是娇俏,仿佛能吸人一样,让梁京墨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被唤到到郑宜没有走近,只是转过了身,眉目间皆是无奈,“夫人又有何事?”
“夫人心神不宁,想吃荔枝了。”丫鬟矮身一礼。
“东库房不是冰镇着些么,你拿去与夫人便是。”
“夫人说想吃南海的胭脂红,东库房那些都是粤东的怀枝,咬下去都是核。”丫鬟垂着头恭敬道,“夫人这一胎本就不稳,小柳担心夫人的身子……”
被这么一打断,梁京墨回想起郑宜的那位矫情的掌门夫人和忠犬丫鬟了,虽也不是第一次见,但他仍然忍不住吐槽这夫人还真有朱门酒肉臭那味儿了,这边弟子拼死拼活守着蛟龙,那头还在嫌弃荔枝的品种。
郑宜亦惆怅地叹了口气,对梁京墨一礼,“见笑了,贱内有孕在身,着实娇气了些。”
正犹豫着如何是好,千层高的浪头忽然从方才平静的海面掀起,风卷残云地呼啸着冲着岸边袭来,天地间风云骤变,黑云迅速在头顶聚集起来,陡然低沉的气压颇有云压城摧之感。
“不好!”一直紧盯海面的夏影大喝道。
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一道浪头刚好潮他们所在的岸边卷来,卓山北站在海边被海浪拍了个正着,一个重心不稳就跌了下去。或许是下意识地想抓些什么,卓山北落下前的一刻抓住了身旁人的衣袖。
“卓师弟……”
正在施法的暨苏被拽得猝不及防,来不及反应便也跟着坠了下去,眨眼间便消失在诡辩莫测的滔天巨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