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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和离 ...

  •   夏影很早就察觉到了自己的身世,偶然从师兄弟的闲谈中听见了“夏文昊”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就明白了一切。

      夏文昊是她的爷爷,父亲去世前同她念叨过很多次,因为他璀璨辉煌的过去,也因为他生命戛然而止的悲剧。

      因为爷爷的意外离世,他们从修道世家沦落凡尘,受不得农活之苦的父亲郁郁而终,母亲也因身体不适,在父亲离开后不久撒手人寰。那一年,夏影七岁。

      七岁的夏影比起常人来说已经很幸运了,爷爷曾经的故交不知从何处得知她的消息,风尘仆仆地赶来,一见她便泪眼婆娑,二话不说将她接回了碧涛阁。

      夏影很珍惜这份幸运,没有郑宜,她早在饥荒连年的灾祸中沦为他人腹中之食。所以即使被夫人视为眼中钉,她也从未向郑宜抱怨过半句,独自默默忍受一切不公至今。

      她知道自己迟早会被眼里容不得沙的夫人逐出碧涛阁,因此当一切真正来临之时,她倒是比郑宜还镇静,甚至知道是夫人故意栽赃于她也并不多气愤——本就是被施舍,他们拿走这一切理所应当。

      可一切的平静在听说蛟龙再次作乱之时打破了。

      白虹谷的人告诉她,这一次蛟龙来势汹汹,龙威大怒,已经伤及百余弟子,似乎不把碧涛阁毁去不罢休。她没有任何犹豫便赶回了门派,不仅仅是因为被视为家的地方危在旦夕,更是因为那头蛟龙。

      夏影在空中引爆了自己的金丹,涨开的灵力波推开了周围的众人,也在巨浪层叠的海面上空开辟出了一条直抵蛟龙的路。

      失去了全部的灵力,腹部深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疼,痛苦着却也让她清醒着,用尽所有力气举起手中的剑,凭借着高空坠落的力量深深扎入鳞片之后早已被捅得狰狞的伤口处。

      霎时间,灵光乍现,漫溢出来的灵力像刀片一样割在身体之上,如凌迟之刑,如悲戚之歌。可就在这目眦欲裂的光晕之中,夏影看见了记忆里的色彩。

      那时候她被郑宜带回门派不久,尚且是个不满十岁的小娃娃,连门派的路都没走熟,就会有事没事跑到碧照江畔,从大桥上看着蛟龙穿梭,龙尾掀起小小的水花,故意濡湿她小半边袖口,她也不恼,只是咯咯笑着蹲下身子拍拍蛟龙的脑袋。

      郑宜见到了这场景,便会站在她身旁唉声叹气,她心里奇怪却从未问出口。直到有一天,那调皮的蛟龙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两根长长的海藻,用嘴咬着,小心地避开利爪的尖锐拉住她的手,将其中一根海藻绑在了她腕子上。

      蛟龙的心智只犹如三四岁的孩童,可这根普普通通的海藻却在它爪下翻飞着,眨眼间便编成了一个小巧的如意结。

      “这……”夏影愣愣地转头,看着蛟龙又拉住了郑宜的手腕,将另一只海藻绑成了另一个绳结的模样。

      “……”郑宜的表情明显无奈起来,却没有生气,他轻笑着拍了拍蛟龙的脑袋。

      “诶,跟我的不一样啊?”夏影踮起脚尖看他的手腕,歪着头想了想,“啊,我知道了,是不是同心结!”

      “什么同心结不同心结!”尖锐刺耳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凉冰冰的手从旁伸来,拉着她往身后一拽,把她拽得一个踉跄摔在地上,精致丹蔻的十指掐得生疼。

      “夫人!”郑宜想来扶她,却被李紫晴瞪在了原地。

      “年纪小小就不学好,还同心结,我看这贱丫头是疯了!都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你听我说,这件事不是这样的……”郑宜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跟她解释。

      夏影从地上拍了拍衣摆的灰,慢慢地站了起来。她没在意郑宜和李紫晴争吵了什么,脑子里不住地回想着刚刚那个绳结,眼熟得让她心里咚咚跳。

      是了,父亲曾经编给她看过,说是从爷爷那里学来的。

      夏影愣了愣,仿佛是感应到了遥远的呼唤,猛地转过头。

      那只蛟龙伸出上半个身躯停在江面上,一改往日的顽劣,凝神看着她的眸子里涌动着深如浩瀚的情绪。那一瞬间,夏影感觉头顶仿佛被一只柔软的手轻拂,温暖得她想流泪。

      明明从来也没有见过面,明明没有留下一副画像,夏影却准确而敏感地肯定,那一定是他。

      血缘也许就是那么奇妙的东西吧。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夏影忽然意识到自从自己引爆了灵力之后,蛟龙便没有再反抗过,一丝浪潮都没有再掀起,它让她稳稳地落在了自己的背脊上,再重重地刺下那柄朝着它金丹的剑。

      血缘正是这么奇妙的东西啊。

      -

      笼罩在碧涛阁上空的乌云散去,早已初升的朝阳透过云层的间隙落在疮痍的大地上,驱散了那些曾经令人绝望过的潮气与阴霾。

      巨大的蛟龙尸骸仰面倒在残破的碧照江中,掀起了千层高的巨浪,却没有人再筑起结界去挡——这将是这碧照江中最后一个浪潮,是巨龙终末的谢幕曲,是为逝者奏响的镇魂歌。

      “夏影……”梁京墨喃喃道,“她失去了灵力,□□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连全尸都不一定找得回来吧。”

      所谓必死的结局仍然没有被更改,夏影再次死在了他面前,距离明快而充满希望的未来,只差一步之遥。

      “师尊……”暨苏想劝慰两句,身侧的郑宜却忽然站起了身,将呆呆跌坐在一旁的李紫晴提了起来。

      “你现在满意了吗?!”向来沉默寡言又老实巴交的男人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怒意,堪称嘶吼的质问将李紫晴逼得往后退了半步,“死了,蛟龙死了,夏影也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小柳因为刚刚受的伤还在昏迷,这次没有人能护在她身前挡着她了。

      李紫晴的眼中蓄满了不可置信的泪水,“你怎么敢这么凶我?你吼我?在所有人的面前?”

      “他们死了啊!都死了啊!!!”郑宜一拳打在李紫晴身侧的墙面上,拳风直擦着她的面颊而过,“他们的命还不如你的面子重要吗?!”

      李紫晴被他的拳头吓傻了,“你怎么……夏影就那么重要吗?夏影比我还重要?”

      “你为什么总是揪着过去不放!夏影只是夏文昊的孙女,夏文昊也只是我的好友!”

      “那是好友?好友会送你同心结?!你骗鬼呢!”李紫晴不甘示弱地怒喝道,“放在溶洞里的东西我全都看到了,没给你烧了已经是我最大的忍耐,你竟然还把夏影带回门派,带到我面前来!”

      郑宜疲惫地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慢慢收回了陷在墙面的拳头。

      “如果你始终不相信我,不理解我,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中年男人看着自己的发妻,五味杂陈,“紫晴,我们和离吧。”

      “……”李紫晴瞪大了双眼,“你、你说什么……”

      “和离吧,”郑宜不再看她,他扫视着周围敢怒不敢言的弟子,沉沉地呼出胸中的郁气,“碧涛阁容不下将弟子性命视为草芥的夫人。”

      -

      之后一系列的死缠烂打梁京墨没心思看了,消失了许久的卓山北顶着一脑袋马蜂包从旁边钻了出来,帮着暨苏扶起梁京墨回屋疗伤。

      据说是夏影为了摆脱他的追踪,特地把他引到了小花园的陷阱里,用特殊绳结编织的网挂在了树上,他捣鼓了半天刚解开就不小心捅碎了一只马蜂窝,被追着蛰了好半天,赶过来的时候花黄菜都凉了。

      梁京墨伤得不重,却极心累,靠在榻上疗着伤便睡着了,兜兜转转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再醒来的时候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绒毯,暨苏趴在塌边睡得脑袋一磕一磕。

      梁京墨想把他抱上来,手刚碰到他的胳膊,暨苏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师尊?”他揉了揉眼,“没事吧?你睡了整整两天……”

      “你就守了两天?”

      “是啊。”暨苏撑着塌边想起身,腿脚却早就被他坐麻了,酸得他龇牙咧嘴。

      “我只是有点累,你压根没必要……”梁京墨皱了皱眉,训斥的话到了嘴边,想了想还是吞了下去。

      可暨苏却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眼里的光骤然黯淡了下去,自嘲地笑了笑,“对师尊来说,我做什么都是没必要的吧。”

      “我……”梁京墨自知失言,喉头一梗,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就当是尽徒弟之责吧。”暨苏并没有在意他想说什么,轻轻推开了梁京墨要扶他的手,垂眸理了理衣摆上的褶皱,转身拧开了门。

      “暨苏……”

      暨苏脚步一顿,回过头朝他扬起笑脸,随后便默不作声地反手关上了门。

      梁京墨转过头,从窗格的缝隙中看着暨苏慢慢走出院子,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到他身侧的手紧紧地握着拳。梁京墨深吸一口气,收回了视线,从塌边的小几上拿起茶杯。

      出乎意料的,茶杯还热着,是正好可以入嘴的温度,茶叶正是他最惯用的那款。

      梁京墨晃了晃茶杯,一滴水落入清浅的茶水中,泛起的涟漪模糊了倒映的人脸。他摸了摸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哭,是夏影必死的宿命,是刚刚那个梦,是暨苏脸上那个明明不该扬起的笑,还是他永远都不会处理的人际与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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