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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莫失莫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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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阳自嘲的笑了一声。
他终于还是伸出手将头顶的那些好看的簪子绸带一一从头上拔下来,放在脱下来的衣衫上,发钗被全数拔下,满头银发便如光与水一样倾落下来,铺盖了一身。
郁阳握着那堆发簪,慢慢的抵在心胸之前,想着,他与玄尘的约定,要失约了。
郁阳闭上眼睛,感受到那从来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心脏,竟然有阵阵的酸痛。
第三天的时候,师父再次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坐在地上的郁阳,问道
“反思的如何了,可知道要做什么?”
郁阳抬起头看着师父,眼中十分的平静,反问道
“师父觉得,我要做什么?”
师父对上他那一双鎏金的瞳孔,觉得他好像有什么地方完全改变了,却又说不出来,毕竟郁阳一向听话——不然,也不会这么长时间才发现郁阳竟然和人类有什么交集。
师父捋了捋胡须,心中有些松软,然而却并没有表现出来,仍是十分强硬的说道
“提升自己的修为,九道天劫之后,成为龙神,为郁江族群除去这禁锢,这是你生来便要做的事情。”
是了,他是天生真龙,不受拘束的天赋不是证明他比其他龙族更加厉害,而是证明天道觉得他们的惩罚够了。
郁阳便不再多说什么了,这个话题叫他总觉得沉重,又忍不住来略略的怨恨那位叫龙族被镇压这么多年的龙君,只顾自己一时的快意恩仇,却完全忘记身后还有这么多的同族,进而牵连受罪,倘若当初不意气用事,今天也不会叫族人落入到这般境地之中。
他也不用,失约了。
但是这样的话,说出来只怕要被师父狠狠的批判,于是只好忍耐下来,又低声说道
“徒儿会好好修行的。”
师父看着他这样沉闷的表现,忽然叹出一口气来。
他自然明白这样的强压,实在是有些苛刻,然而,他等不及,整条郁江的龙族也等不及。
千百年都能忍耐下来,是因为没有希望,一旦出现希望,便再也无法平静的忍耐下去,只希望那一天快一点到来。
被选出来教导郁阳尽快飞升成神,师父不敢松懈,郁阳也不能够松懈。
郁阳日日努力的修炼,希望自己修行的快些,再快些,早早的可以成神,他就自由了,到那时候,他想见谁就见谁,到那时候——
不知道这小孩子还在不在。
这样一年一年的去算,对他这样要活千年万年,甚至可能长生不老的龙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然而对人类来说,百年已经是太过漫长的时间,不修行自身,很多人活不过一百年,但是玄尘是修行的人,应该不会那么快死掉吧。
郁阳站在石壁前,十分郑重其事的在石壁上画下第一百道痕迹,只不过前九十九道是他用爪子划出来的,而这第一百道,是用人间的毛笔沾着浓稠的墨汁画下的。
他写的认真,只是字迹弯弯曲曲,并不是十分的好看。
但也是很令他高兴的进步了。
又想起玄尘的寿命,一百年,按照凡人的寿命,不会已经死了吧。
自己可还没有以身相许,就这样死掉,自己那一缕已经裁下要与玄尘日夜相对的百年光阴,又要送给谁呢。
郁阳微微担心着,又趁着师父对他放松了警惕,于是放了幻化出来的假象在修行处,自己却化成人类的模样偷偷溜出去。
他实在是等不到化神的时候再去找玄尘了。
彼时他已经可以幻化出乌黑的长发与瞳孔,就像是所有的人族一样,不会有人看出来他的异常。
而他的身形已经是十分的高挑了,发上束着繁美的钗饰,衣服幻化出来是上好的丝绸裁制,绣着繁复的暗花,再点缀珍珠与珊瑚,这样一幅装扮行在人间热闹的街道上,又有扇底生风,使他意气风发,富丽堂皇,再没有比他更惹人注意的存在了。
但是他总是悄悄的来,悄悄的走,不敢多在人间界停留,是怕被师父发现自己又忘人族聚集的地方跑,再露出怒其不争的神色,也不敢过多的暴露身形,是不想与人族有什么多余的交集。
最开始的时候,郁阳在寒潭那里等了几次,从来没有等到玄尘,他只好又往山上的道门去找,只是还没有进入道门里,就从旁人的口中听说,山上道门的那位天赋卓绝弟子玄尘,很早就已经下山游历去了,而且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山门。
郁阳一时怔住,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答案,他以为玄尘是因为和自己一样修行刻苦,才没时间去寒潭的。
又或者是因为长久的等不到自己,所以渐渐的也不去了。
却没有想到,原来玄尘早就离开这里了。
郁阳有些慌神,他有些急促的说
“他——这里是他的宗门,逢年过节,总会回来吧。”
书籍里记载,新春佳节,无论千万山水,人族都要回去他的故乡团圆。
“清静无为,忘尘脱俗,道长都是要修行成仙的人,怎么还会在意小小的春节呢”
人们哈哈大笑,说道
“更何况玄尘交友广泛,行踪不定,什么新春佳节,到哪里都能去蹭一顿,万无拘束,欸,说实话,像你这样来找玄尘的人多了,我看你还是回去吧,实在是连门内的弟子,交往频繁的好友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地方停留。”
郁阳:……
郁阳得到这种消息,很是沉闷了许久,他其实有些怨恨玄尘,因为那种话听起来玄尘也完全不记得他了,不然怎么会很多年都不回来一次。
只是郁阳的心实在是如白藕连丝,断绝不得,他终于还是下定决心,一点点的往更繁华处的人间界跑,然而也是来去匆匆,使了障目之法,一则怕出来时间太长,被师父发现,二则又不敢——或者不想叫人看到自己。
幸好玄尘在外界游历多年,也算是有些名气,至少说起来降魔捉妖,镇鬼除恶,玄尘道人还是有人知道的。
如此漫漫时光,郁阳找了许久,他才终于又一次见到玄尘。
那是已经长大的玄尘。
郁阳站在墙壁边,看着不远处歪脖柳树下,坐在桌子前的道者,看起来既没有衰弱将死的征兆,也没有变得老态龙钟。
而且意外之处,他竟然还是十分年轻的模样,眉眼也完全长开,是十分俊秀的相貌,只是褪去少年时候的婴儿肥,显得颇有些清隽从容了。
穿着洗的发白的道袍,手边放着一只拂尘,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
郁阳将他从头到脚,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翻,心中这样评判着,又放下心来,至少不用担心玄尘变成老头子,或者时日无多。
而郁阳在默默观看的时候,玄尘正一个人坐在一张裂了三道缝隙的原木桌子旁边,那桌子上放着一只只剩些许汤底的空碗,上架一双木筷。
有日光和煦,清风吹拂,茶余饭后,静坐冥想,这本是一个十分悠闲地场景。
只是如果再加上一个满脸不耐烦的店主人,就是一个十分窘迫的场景了。
店主人掐着腰,一脸不耐烦的看着坐在面前的道士,十分警戒的看着他,不是十分委婉的说
“道长啊,咱们这是小本生意,可是不能赊账的。”
玄尘很有些心虚,不过嘛——这些年下来,这种事情发生的多了,也就很快坦然。
面对店主人的催促,玄尘十分熟练的说
“嗯……贫道没有想赊账,只是此刻实在是囊中羞涩,明天来付账可以吗?”
这还不算是赊账,什么才算!
店主人立刻横眉冷对,叫他想也不用想,赶快打消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当然不行,谁知道你明天还来不来!”
就在店主人准备施展三寸不烂之舌来教训这吃白食的道士时,忽然听见“砰砰”两声,低头看去,却是一颗珍珠不知道被谁扔进了桌子上,滚了几滚,卡在缝隙处不动了。
两个人齐刷刷的看着那莫名而来的珍珠,那珍珠浑圆透亮 ,雪白靓丽,还带着一点咸湿的水汽,不用仔细端详,便能看出它的品相绝佳,价值不菲。
玄尘看着这突然蹦出来的珍珠,忽然心中一跳,若有感应的,立刻抬头去看,却见人来人往,步履匆匆,除了被他突然抬起来的目光吸引而看过来的人外,也没有找到是谁扔过来的珍珠。
入目之处人影纷纷,无一是他想要找的人,无一是他想要看到的人。
玄尘心中略过一阵怅然。
店主人看到珍珠的时候,倒是眼睛一亮,然而就要伸手去抓那只珍珠的时候,玄尘已经先他一步,伸出手来将那枚珍珠收入掌心,然后再店主人出口质问前,递上自己刚刚解下来的剑上的佩环,放在桌案上,一脸肉疼的说
“好了,钱没有,这玉佩就抵押给你吧,应该可以换一碗面钱。”
那玉佩是某个富豪送给玄尘去捉妖送的谢礼,乃是十分珍贵的品种,何止是一碗面,把这件小小的店铺买下来都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