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传》紫墨海

8、第八章 亲疏

　　玉京很有自知之明，她捏着指头若有所思。
　　“父亲母亲从不过问我们三姐妹的教养，虽说是放心祖母管教，只是池陵毕竟是小地方，咱们这边的规矩体统与京城大相径庭，我们又是自在惯了，岂能比得上由母亲精心教养的四妹妹？又哪里能适应京城的礼仪规矩？
　　若父亲真存着青云之志，自是盼着万无一失，我们三姐妹见识有限，资质不堪，恐怕没有谁适合，若一个弄巧成拙，反而不美。以父亲的为人，岂会拿自己的官位名声去冒险？祖母，你说这事能成几分？按说我们就应该是去凑个数，谁也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吧？”
　　太夫人摇了摇头，按照常理自然是没错，但这回，却是孙女儿低估了一个母亲的慈爱之心。
　　“你低估了你母亲对你四妹妹的慈母之心，听你父亲的意思，你母亲已给你妹妹相看了人家，说是她娘家的侄子，永安伯府的大公子，待要过礼，却传来了朝廷采选的消息，人家想赶在采选之事下明旨过了六礼，才想起你们三姐妹的婚事尚无着落，妹妹怎好说亲？这才急忙忙接你们上京，你们三人若有一个有幸入宫，你母亲对白家也有了交代。”
　　上报三个女儿，留一个姑娘自家说亲，以白显仪的身份来说不算僭越，便是朝廷和礼部官员也不好将人家的姑娘一网打尽，正好可以给兀自说亲的四姑娘挡挡风头。
　　玉京挑了挑眉，这还差不多，一切都说通了，她说呢，好事儿怎么会想到她们，想想宫里的圣上，今年都奔五十了，便是指婚给那些年轻些的王孙宗室，也是白家高攀，娘家势必无处借力，母亲唯有嫡妹一个孩子，舍不得也正常。
　　自从十岁那年建了莳花庄后，她便有意识地关注起京城，也不为别的，只是想着以防万一，别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这些年京城白家权当没有她们三姐妹，平日里是连一钱银子一根丝都不曾见着，她原想着，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挺可取，她有亲娘的嫁妆养活自己，再怎么也比生活在嫡母眼皮子底下的日子好过，且不拿他们一针一线，不论是从法理还是良心上来说，也有利于她在心底给双方划出不容侵犯的界限。
　　只是一群有血缘的陌生人而已。
　　时日久了，她也就不大关注白家了。
　　所以，她竟不知道嫡母已经给女儿说了人家，想来因为采选的原因，两家并未大肆宣扬，说到底还是她大意了。
　　她自己原本是想学隔壁江州那些巨商富贾家，只要是家族出众的子弟，甭管男女，一视同仁培养，若最后女孩儿胜出，做了掌门户的家主，那便不用出嫁，直接招赘个女婿，生了孩子跟女孩儿姓，将来也是这家的子弟，和其他房子弟具有一样的继承和竞选资格。
　　她这六年按部就班，经营扩张，在池陵扎根，以池陵为点，向整个江南辐射自己的莳花庄的影响力，便是打算做个当家立户的姑奶奶，和京城白家遥相掣肘，互不侵犯，以此保证自己的生活品质和人生自由——她也做到了。
　　这么多年来，白家也着实没出什么经营商务的人才，三爷白显诚长于庶务，能干，肯钻研用心，且心机手段都有，唯独于经营变化一道，刻板且迟钝，无甚出彩之处，白家的富裕风光，当真少不了玉京在背后的筹谋。
　　白显诚在家族中优哉游哉的好日子，要说没有玉京的功劳，他自己也说不出口。
　　莳花庄名震江南，花开遍地，在外行走的白家家主白玉京，风流俊秀，声名远扬。
　　人人都知道她是白家的大姑娘，但在民风开放的江南，大伙儿也钦佩且接受白家这一代当家人是位姑奶奶的事实，士林中更有不少写诗赞美莳花庄，顺便赞美赞美玉京智慧美貌，仁善无双。
　　所以，白显诚是真舍不得这么能干的侄女从此被锁在深宫后院，生生废了自己的能力本事。
　　“你们三姐妹，老二老三我是不担心的，有你这些年关照教导，虽称不上百里挑一，出类拔萃，也自有安身立命的心性本事，便是入了那深宫，但凡安分低调，守拙定心，总能把日子过下去，她们是天生内宅门子的人，和你不是一路人。这些年，白家多亏有你，才能发展得这样蓬勃，只是这旨意一下，往后便由不得我们了。”
　　太夫人心中郁郁，虽早就知晓继子不是东西，可还是低估了他的无耻，养了十几年说抢走就抢走，早知今日，她当初对大姐儿就该约束紧些，好歹学些姑娘家的本分，现如今江南谁人不知白家家主白玉京，便是补救都来不及了。
　　“我怎么总是做错了呢？”
　　饶是太夫人本性刚强，这会儿想起侄女孙女两代的时运不济，也是忍不住想落泪，整个人像被抽掉了精气神一样，萎靡黯然。
　　玉京见状，暗暗蹙了蹙眉，心里将京城那边记了一笔，人有亲疏远近，比起未曾蒙面的父亲，当然是太夫人在她心里更加重要。
　　再说，这选秀的事，便是她如今得到的消息有限，也能从中周旋出好几种法子推拒掉，京城那边既然还是将她们三姐妹的名字报了上去，也说明压根没有将她们放在心上，懒得为她们奔走动用人情。
　　玉京一眼便看出此事的本质，不过是不重视她们三姐妹，乃至于不重视池陵白家而已，她也不恼，人没本事时被人瞧不上也正常，想让对方有所顾忌，起码得亮出足以抗衡的力量才行，白家二房真当她这些年就光顾着做生意赚钱了？
　　京城白家，是得去一趟了。
　　“祖母出去可千万别这么说，您要是出去和人说这种话，准得让人怼回来，池陵谁不知道祖母最是擅长教养子孙？看看三叔，精明能干，通身气派，外面仰慕的人都能排成长队，再看看我，十六岁的家主，多少叔伯对着我流口水，恨不得让我连夜改姓他们家——
　　我前面十几年过得逍遥随心，无拘无束，走出去人人尊尊重，谁人不艳羡？难道只为预想中的悲惨将来，就必须要先低头，把苦头吃一遍？这也忒没有道理了。
　　您放心好了，我可不是什么束手认命的人，京城我走一趟，若真的于己不利，我会想法子解决的，到时候，还要回来打扰祖母的清净。”
　　白显诚咧着嘴笑，在一旁帮腔道，“娘哎，今儿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居然听到大姐儿夸我了！嘿，您不知道，外面那些个书生，都以得到一句大姐儿的夸赞为荣哪！今儿我也沾沾您的光了！”
　　太夫人啐他一口，“你好意思，要不是你拿不出手，何至于家里家外都是小小年纪的玉京支撑？有你这么做人叔叔的？”
　　白显诚一点也不在乎亲娘的数落，他这点特别好，心大，就算是被拿出来跟比自己矮一辈的玉京比，还比输了，他也没有那种非赢不可否则跌了面子的想法。
　　从他两个科举出身的精明兄长身上，他早就明白了一个世间最朴素的道理——有能者居之呗！
　　他们家，可不就玉京最能干，不让她管谁管？
　　反正玉京有好处漏了谁都不会漏了他这个亲亲三叔，他只需要紧紧抱住玉京的大腿，就有吃有喝有银子进账，巴不得大侄女一辈子就留在池陵，他都悄悄给玉京物色了好几个漂亮的小郎君了，看他多贴心？！
　　玉京可不知道三叔心里的小九九，她也从不觉得自己这十几年的日子过得不好，如果所谓的三从四德就是女人安身立命的本事，那她甘拜下风，能写出女戒女则的人她真不相信对方是个迂腐的礼教传话筒，人性岂是那么好压制的？
　　池陵不知道多少郎君女郎暗地里羡慕她独立自主的生活，甚至还有一些在暗暗蓄力，拿她当榜样准备竞争家里继承权的姑娘，当她不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