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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他阅过的美人早已不胜枚举。

      良家的行乐的,娴静的泼辣的,天真的刻薄的……
      唯一不变的是,或稍使手段或花言巧语,最后都不过是匍匐于他胯/下的良骑。

      看他们自以为是又自卑自怜的模样,向来别有一番乐趣。所谓低贱之人其实并不笨,有些精明起来像极了官场里那些老家伙。只可惜终究不够狠绝又太过贪心,更没有那股子“舍我复谁,非我莫属”的傲劲,说到底还是从娘胎里带的那份卑贱在作祟。

      又静观了会儿,他发现这孩子应是花伶出身,沏茶炷香抛绢扶钗,独有一番纤巧韵调。

      暮鼓三声,素月佳人抬眸收弦,盈盈湖面余音缭绕,一张银亮色的蛛网缓缓荡漾铺开。

      “夜露重了,有些凉?”

      语毕,一抹翠霞自梨木榻上悠然起身,轻轻合拢了那扇半掩的轩窗,随即又巧笑垂首,飘然跪于膝下——不错,是个懂礼的。

      浅淡的沉默中,青衫人已替他卸去筒靴,憋闷足跖方才得以从中解脱。

      紧接着有一只微凉柔荑将其徐徐环握,一寸寸不轻不重地揉捏着,酸酸麻麻一路升至腿股,时而触及经穴传来隐隐钝痛。

      “疼?”纤长美目犹如两片柳叶,眼波流转间似在与情人低语,其中的绵绵爱意若稍不注意便可能深陷其中。

      对上这样一双含情眼眸,勾得他不由自主去轻抚那清冷的面庞,掌心传来的触感犹如番邦上供的羊脂膏,柔糯细腻,另有一缕似有若无的暖香浮动于鼻尖,“唤我邢郎。”

      “邢郎~~”
      这声音并非吴侬软语的腔调,而是带着点戏腔耍着把软钩,清亮之余雌雄莫辨。

      “最撩人春色是今夕~呀~”
      那笑容如梦幻影,又似曾相识,引人轻颤着幽幽回应:“丽娘!”
      “哪管甚么姹紫嫣红断井颓垣,但求莫再将这寸寸韶光看贱……”

      戏台子已搭好,今夜孤注,生死在此一举。

      ******

      【皂罗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懒画眉】
      最撩人春色是今天,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下悬。是睡荼蘼抓住裙钗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明暗中,眼前有两道身影交叠,声音悦耳清婉,唱得恰是那出最最耳熟的《离魂记》。

      一张张眼含薄泪的美人面自脑海中划过——
      被他邢怀礼如数家珍的几张皮囊,正做出他们从不敢做更不该做的神情:

      讥讽、厌恶、愤怒、快活,癫狂,似笑非笑地看消遣般看着他。
      那些面容越来越扭曲,那一对对瞳孔黑得发红,透过它们是无尽的欲望,毁灭与吞噬。

      等等,邢怀礼?那是谁?!
      刚念及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只觉一个激灵——

      正月十五元夕,秦淮游舫,烟雨素月,琴音暖烟,邢郎丽娘……

      细碎的画面开始一点点在脑内回溯,然而当它们越发清晰,一种无以言表的恐惧已弥天盖地般将他掩埋,可及之处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就仿佛被卷入了一个充斥着洄流的深渊,无法感知自己的身体,理智逐渐被不安所取代。寂静无声中,焦躁的心绪化身成无数蠕虫于脑内不断繁衍,一点点啃噬着他最后的意识。

      古今世上黄雀不知几何,彼人何尝不知弹丸在其下也?无奈难舍眼前蝇利心存侥幸,自不暇其后之有患,然惧恨于心犹若相思,一朝种下经年不变,执念之深焚尽神魂毁弃一生亦难解。

      “恭喜主上,今日得邢怀礼这一步好棋。”

      “此人的神识五感已被属下用金针控制住。只需再静待八个时辰,等忘忧草的药效逐渐消退子蛊深入颅顶之后,撤去金针他的意识也将彻底失去对这具身体的控制。”
      “到时,即可以母蛊供人驱策。”

      “很好,你便留在此处看着他吧。若有异动鸣骨哨示意。”

      “主上请留步,素月斗胆求蝎主赐毒!”

      “你——”那人的脚步极轻浅地顿了顿,“怎么,生了叛逃之心?”

      “绝无。只是素月如今已入毒蝎麾下,再留自由身亦是无用,但求一生效忠于您。”

      “啧啧啧,真真是好毒辣的咒呀。你说这世上怎会生出你这般的痴儿?”
      “一旦服了那毒蛊,便与那牵线傀儡无甚差别,旁人哭着跪着哪个不是求赐解药?”

      冰冷尖锐的指尖划过柔软温润的颈项,就着轮廓分明的下巴朝上抬了抬。
      青衫人遂抬眸望向那人,一如当年的小乞丐抬头望见那轮明月。

      “你的命太苦,我可要不起。”

      月有阴晴圆缺,它不似朝阳那般炙热耀眼,却不吝分予漆黑暗夜些许温存。
      初见时阴冷的透骨寒刃,不知何时模糊成一层暧昧的薄纱。

      “答应你的,守着这半条借来的命,好好活下去吧。”
      那人的嘴角讥讽地下压,末了又轻轻扬起,像一幅生人勿近的素纸红描。

      恍然一梦,镜中人已活成了梦中人的模样。

      这一生值得印象深刻的片段本少得可怜,可如今又好像有稍许不同了,就像是随风飘扬的落叶急切地想要投入泥土的怀抱,牵在手心的风筝怎会向往漫漫无际的蓝天。

      “哦对了,还要恭喜你得除心头一患,今夜之后往事翻篇。”

      ******

      “朝堂好不容易安稳了这么些年,无奈圣上如今年事已高有心无力,也只能任由底下那三位皇子将这潭水越搅越浊。”

      “是啊,同为凤子龙孙若不在自家窝里拼出个输赢怎肯罢休?只怕少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安稳?这朝堂何时安稳过啊?你再摸着良心说说,这些年圣上手底下的大庆可配的上一句‘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也是,这烟雨三月水墨江南养出来的闲人,天天品茗逗雀吟诗赏花,如何去体会边关清苦民不聊生?怎晓得恰恰因为庙堂之上人人皆似你这般安于表象趋名逐利,才引得当今国力远不及太/祖在位时期!而圣上这些年在攘夷决策上的一退再退,更是助长了那帮子鬣犬不如闻不得丁点腥膻的北漠南疆蛮夷的野心!”

      “你这老头!所食五谷皆源自大庆,又身为读书人,却张口闭口便是此等大逆不道之言!”

      “唉诶,别跟他吵。这老祸害一天天的嫌命长,有事没事就来这书舍茶肆闹上一遭,你一辩驳他反倒更来劲了,到时闹出去叫别人瞧见还以为大庆全全是这样目无王法的畜生东西。”

      “嗐,谁不是看在邢大人的面子上,才不多去计较。现如今,那成天被他唾弃的外甥女婿终于如他所愿得罪贵人垮台了,还对这种混账仁慈作甚?”

      “你们这些王八羔子!畜生不如的酒囊饭袋!”
      “啊——放开我!太/祖当年荡平九州的时候,尔等这帮黄口小儿连个影都没有!”

      “堵上他的嘴,丢到后面的猪溷里去。既然不会讲人话,便由他与畜生理论去吧。”

      “哈哈,哼哼哼~ 哼哼哼~” “行了行了,再吵你俩也跟着下去!”

      “诶,话说邢怀礼这只贯会见风使舵浑水摸鱼的老狐狸,怎会犯那样低等的错漏?虽不会摆明了说,但谁不知这二殿下赫连琪的为人?那是能随便开罪的人吗?”

      “小点声,这些话可千万别往外传。当今那几位殿下之中,大皇子赫连钊和二皇子赫连琪才是将来最有可能继位的人选。至于那储君,嗐行事作风虽寻不出丁点差错,为人上亦看得出有颗仁厚兼爱之心,奈何年纪尚轻心思哪能如另两位那般缜密?”

      “也是造孽,圣上当年力排众议硬将这小儿子推上储君之位,孩子长大了却又不闻不问不予荣宠,更妄谈实权。这不是摆明了,将来不论大殿还是二殿继位,这皇太子都难逃劫难,否则那位子岂不是坐的名不正言不顺。”

      “那邢家此次被查漏出的巨额贪污是专有人设计构陷?且还属二殿党羽。”

      “呵,构陷倒也谈不上。无非就是挑了个‘恰当’的时机,将一块可有可无的遮羞布当着所有人的面掀开罢了,只是这顺着一道触犯的还有龙颜的权威。试问谁人不知漕运是门肥差?这其中的门门道道人情往来,再清廉的官恐也难敌种种阿谀奉承威逼利诱。”

      “是啊,那制度编得再全又怎样?规章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漕运沿途的各州府和道县的官吏们,几代陈陈漏尠舞弊早已成体系,不然你以为每年靠从百姓手中多收粮饷所赚得的差价,最终都进了哪些人的荷包?”

      “唉——说到底,莲花才出淤泥而不染,人却是极容易在歪风邪气中长歪的。”

      谁寒窗苦读一朝入仕时甘心罔顾圣贤所言,手握权柄却无所作为?可就好比那被投入米缸的粟米,阴暗潮湿里呆得时间长了就会生蛀虫,若不及时取出晾晒,久而久之便得一蠹薮。如此往复,再添新米又有何益?

      ******

      子夜,细雨纷纷密如毛针。
      落于肩,绵柔轻盈;浸入衣,刺骨寒毒。

      城郊竹林深处,清幽月华透过灰暗的云层,穿梭于狭长的叶片间,笼罩出一地尸骸。

      近处,一道墨色身影执着柄花伞无风自舞,与刀光血影中步履稳浅姿态翩澜,一如那两朵在收放自如的伞面和流淌浮动的广袖上安然绽放的紫辛夷——

      白绢花瓣上不知由何人执笔勾勒出一条条丹紫色纹路,潜流般一刻不停地顺着绢丝的走向分叉又聚拢,直至那嫣然紫韵将整块绢帕染透,直至那一层层绢白将自己打开,浓郁的芬芳随之散发温柔强势地侵入识海,姿态端方地没入一片危机四伏的黑夜,义无反顾不留退路。

      银霜血沫,一株紫色的花朵静静盛放,一言不发地肆意挥发着突兀的绚丽。

      弯刀还未及那人颈前,夹带冷光的伞骨旋转着先一步掠过自己喉头,没有疼痛没有恐惧,温热粘稠的液体顺着颈项向下浸透了前襟,视线里一双纤长乌眸凉凉带来噩耗——
      黑色的面纱、紫色的腰带、染血的袍角、泥泞的靴履……

      远处,人骨琵琶在一玄袍人指下铮铮哭诉,哀怨融进雨打竹叶的萧萧声中,传至耳边时陡然转为哭嚎,那声音犹如自杳渺幽冥那儿传来,万鬼嘶鸣杜鹃泣血震得五感迟缓。

      恍惚间,凌冽劲风蝉翼寒刃已挥至腰腹——
      原来伞沿上本绘着朵望春玉兰,可而今饮血为生,那抹霜白早已染成了朱丹,隐隐泛紫。

      弦声停,雨还在下,风堪堪止住。

      终于,那道墨色的影子执伞孤立,雨水“滴滴答答”地在身侧坠落,融合成一幅晦暗不明的画卷落入一人微沉的眼眸。缓过神来,周围闷热潮湿的气息正裹挟着血腥的粘腻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熟悉的气味让他猝不及防拾起了某些零碎记忆,越靠近就越清晰,“箐茅。”

      对面那人只沉默着将他纳入伞底,低着头一副恭谦的模样,闷得他想剥了那张皮。
      “厌恶这血腥味?”

      一烦便止不住轻蔑地笑,刻薄的话便止不住要从嘴里冒出来。

      “那以后此类脏活不交给你了,如何?素——月——”

      干哑的声音蹭得人耳朵痒痒,听他磨牙似的嚼巴那两个字,就有些好笑。可到底是没现出来,毕竟一直以来主上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什么好反驳的也不想辩驳,何必无故闹他的心呢?这人已经够别扭的了。

      “蝎主。”

      他果然闻声便转过头来,一对乌眸一闪不闪紧盯着自己,像生怕错过了自己脸上可能出现的一丝一毫的心虚怠慢,好叫他捉住扳头从头到尾抨击一番,寻个由头责罚出气。

      心里头揶揄归揶揄,刚解决掉那四名巫族武士加上随行的三名仆役到底耗时不少,主上那件玄袍大半被雨水淋湿。这么想着,手上已经解下外袍盖到了他肩上,还替他扣了扣。无意间瞥见那双乌仁瞪大了些,仍直愣愣瞅着自己,不由暗叹一句“不通人事不晓风月”。

      可谁料下一瞬,这只不解风情别别扭扭的蝎子便在阵阵宜人箐茅香中突然开了窍——

      二话不说掀开那层碍手碍脚的面纱,扯着领口将人往自己面前一送,含住那两瓣撩人不自知的菱唇,生涩地吮吸撕咬,得到回应的纠缠使感官变得愈发敏感,伴随着不规则的剧烈心跳一股甜腥味自两人唇舌间弥漫开来。

      若取风月宝鉴照上一照,正面是朱痣嵌玉骨旖旎玉殿春,反面则是一尾自投罗网的金鲫。

      月正圆,春色浓
      金风雨露一相逢
      流盻对影蜜意尝
      夜宿花丛枕鸳鸯
      湿衣褪尽啖桃共
      濛濛雨歇,
      未尽芳菲,微凉
      缭乱一席碧罗天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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