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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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上元节。
盈盈一水间，两岸绿柳如绦，石桥拱起的圆弧犹似美人肩，其上行人商贩络绎不绝。
人潮中，一锦衣人肘子上托着个年画娃娃，手里还摇着个拨浪鼓，“卟咚卟咚”直逗得奶娃娃笑出一口米粒大小的乳牙，“咯咯”个没停，惹那路人纷纷报之以笑。
一来一回，春光都无可比之明媚，又江花似火，水绿如蓝，如何能不恋江南？
“跌跌，宇余，内个小余！”
不远处的糖人摊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什么五爪游龙啊，望月苍狼呐，天外孤鸿，赤炼长虫，猴子捞月等等，圆圆滚滚光不溜秋，插在一根根竹签上面，喜庆又惹眼。
“宇余是什么啊？爹爹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过？”
瞧着娃娃一脸迷糊懊恼的样子，锦衣人也不好开怀敞笑，心里头却早已乐开了花。稍长的山羊胡止不住地一颤一颤，引怀里的娃娃不知不觉就分了心，一边吃手，一边抓胡须玩。
一拉一扯间，下巴传来轻微的刺痛，锦衣人眼中的光随之一点点柔软下来，颠了颠怀里的小活宝，几步迈向摊头，“老伯，劳烦取一条金鲫，就那红尾的吧。您手艺真是太好了，小女这双眼呀黏在上头，不拿一串在手上，怕是扯不下来。”
“金鱼？”移开脸上的蒲扇，老伯抬眼望向那对父女。
男子面容儒雅须眉斑白，谈吐斯文却不失风趣，观其周身气度已入不惑之年。
他怀里的女娃带着个虎头帽，杏眼凝娇不闪不避，琼鼻桃腮笑靥沁蜜。右眼眉梢上三瓣鱼鳞胎斑令人一见难忘，其色如白底红釉，置于稚子之眸丝毫不喧宾夺主，亦或旖旎缱绻引人遐思，反平添了几分烂漫娇憨，惹人生怜。
鱼龙舞花灯昼
浮元子望月愁
腰系红绦 泪珠儿流
红色的灯笼一排排挂起，黑夜中有人痴痴地守望。
“皎皎白玉盘，纤纤月上仙。”
那佳人踏月而来素手折枝柳，轻颦浅笑眼含薄泪，云髻如漆身姿袅袅。
“瑶宫多岑寂，东风寄俗尘。”
吟咏发散，仙子敛目颔首别柳枝于腰侧，红绸腰带只衬得那腰身愈发纤薄。
“青衫薄，夜露寒，便作飞絮弄春柔。”
纸伞被一点点撑开，白色的伞沿染着月色清幽遮住了美人面，翠蓝霞披上是全扬州最好的绣娘用银线绣出的几株双面玉兰，丹朱萦绕下宛如散发出缕缕芬芳，美人如花香长存。
乐声起，裙褶似水波般轻柔拂动露出些许脂红色的内衬，纸伞随着舞步微倾露出一侧雪颈。结喉微微凸起小巧似桃核，颈窝处一枚朱痣嵌于两根玉骨之间，娴雅精致表面下的隐晦风情，一瞥足以澄澜苇荡，翩若惊鸿。
兰堂夜品 风月依旧
水悠悠黄花瘦
只待温一壶酒
同君醉梦三宿
人流中，一名穿着打扮无半点节日气氛的妇人正斜背着行囊，怀里还揣着个云锦包裹，一路推搡行色匆匆。忽然那包裹动了一动，随后竟传出几声婴孩嘤咛，然这声音实在是太轻，周遭又都是嘈杂的人群，根本无人注意。
而远离喧嚣人群，一名气度不凡的中年人正端坐高阁之上，垂眼静观。
“邢大人，小的打听清楚了。此子乃烟雨阁的头牌青倌，花名素月，一等一的相貌才情。”
“听说小时候被卖进过戏园子，后因容貌秀丽性格乖巧意外被当地的富绅看中，买回去当了个侍妾。这富绅姓杜，年轻时是名饱读诗书的学士，后罢官回乡花甲之年方才得此佳人，只叹相见恨晚，也不顾妻妾阻挠十分宠爱此子，常常唤其陪伴身侧亲自教予诗书礼乐。”
“这素月也是生得聪颖慧黠，不但在诗书声乐上颇具天赋，而且心思细腻懂戏文更懂人情。哄得那老骨头，明明都有心无力了，还将他捧得跟块宝贝似的，临终之际竟糊涂到要停妻再娶，只为护他此生无忧，二人好情定来世。”
“这老来情深到底是太荒唐了些，尚没来得及再折腾折腾，人先去了。这前脚人刚走，后脚宠妾便被后院那些个酸妇给逼迫下堂了，临了临了不但分文未得，还被恶意抹黑了名声。”
“是以那素月不得不从临川一路北上谋生，身子骨本就生得羸弱又一路舟车劳顿，去年仲春刚抵达扬州便染了风邪。江南阴雨已至，眼看这病就要越拖越大，主仆二人手头又实在不宽裕，果腹之余连点汤药都供不起，遂只能拖着副病躯重操旧业，每日上瓦舍里搭棚给人唱戏。”
“这才有了后来的入坠烟雨。提起这烟雨阁，自青鸾姑娘早些年被人赎了去，之后断断续续也捧过好几位，一个个姿容姣好知书达理，可就是差了点火候，每每皆拿不住头筹。”
“说来也巧，当日刚祭完寒食，举国禁火禁娱，又满城烟雨春寒料峭，冻煞个人。街上行人零落，王鸨母本也不欲出行，奈何家里有急事等着她打点。回程时，马一惊车轱辘卡进了狭沟，一时半会儿找不着人帮忙，只得步行而归。”
“好好的沾了一脚泥泞，心里头正郁颓，却见来路走来位少郎君，一身素色布衣步履稳浅，身后跟着个仆童替他执伞。擦肩不过须臾，容貌都尚未看清，却一下记住了这身影，据她说就像被牵了魂似的，那日莫名就随他们去到那处陋台。”
“这之后的事早已人人皆道，想来大人您也听闻了。”
“兰堂夜品花苑，素月公子一袭粉衫一曲《忆江柳》，提名望春，三朵之差胜过去年魁首穆嫣然穆姑娘，夺得那花榜状元。诗杰刘睦感其灵秀风流，题句——‘琼楼空照瑶殿影，素华映月只闻香’，对应的恰是‘素月’二字。绝句配绝色，终是成就了一番佳话。”
银露重重湿旧衣
恩缘深深分难求
痴人偏爱念秋色
错将无情作多情
月色正朦胧，长长的鱼龙队一路舞至河堤，笑闹声中冉起一盏盏天灯。点点光晕流落无垠黑暗饰银盘化星辰，一时间天上人间你我不分。
星辰不似星辰，风一渡，明灯似忘了这芸芸众生，笔墨书写的贪瞋痴念一并成空，又怎料未曾窥得九霄云外，便先燃尽了灯油。
他的脚步依旧不急不徐，折伞轻搭在肩，脚尖画圆点波飘然若鱼尾，上身却纹丝未动。
远观，临水河畔喧哗声中一人衣袂漫舞，削肩素腰身姿出尘，夜风拂过那几缕云鬓丝，叹一句洛嫔在世亦不为过，然红尘绿浊唯恐留不住这寸芳华，吹拉弹唱生拉硬拽着不让其乘风去。
碧瓦丹漆，轻纱紫幔，丝竹管弦，玉粒金莼……恰恰是旁人几辈子求都求不来的。
有道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若经年不逢春，若世上无绝色，此生何趣？”
“刘兄怎可这般庸思！戏子罢了，虽可悲但无半点自悔自省，不然又如何忍得整日逢场作戏花言巧语？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便是如此。空有出尘容颜，却不知心怀家国饮水思源，先天下人之忧而忧，日日见利忘义骄奢淫逸贪图享乐，鄙人实是不屑！”
“哈哈哈——汝乃心有丘壑之辈，自有一番鸿图。然世事无常，心中苦楚委实不足道也。”
“再者，世人若都作君子，又何来君子之道呢？”
上元月夜金陵邑
秦淮水上摇画舫
红绡帐卧鸳鸯
销金窟多情郎
好呀~ 好么个温柔乡~
圣人坟英雄冢
郎君啊~ 望怜花知趣
莫辜负这寸寸春光
作者有话说第4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