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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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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贺摇了摇扇子,眼瞅着杨承弼和江元洲大摇大摆往楼上去。他便也收敛了心神,四处观望之后,唤来了一名端茶递水的龟奴,问道:“楼上是什么地方?”
梅贺的祖籍乃是粤州,因此尽管在国子监念书,一口官话说得十分地道,可是在某些时刻,他也能说一些南方口音。此刻,不想暴露自己是京城来人的梅公子,便抛弃惯常的口音,只拿南方常用的软语来应对。
一时间龟奴也没听明白他的来历,不过已经赔着笑脸应答道:“回禀这位公子,二楼乃是一字楼姑娘们的闺阁所在,三楼是僻静的雅座,但规矩是最低消费纹银五十两方可入内。”
说道五十两的时候,那龟奴还伸出了一个巴掌,指头大张着,顺势把手掌在梅贺跟前晃了晃。“公子有兴趣的话请赶紧下定,雅座位置有限,没准一会儿就被占满了。”
梅贺家境虽然富裕,可一贯是肉疼银子的。他在内心默默腹诽了一句一字楼的收费,虽然表现得仿佛“一掷千金眉头不皱”的模样,可桌子底下掏银票的手却微微颤抖。
等出了一字楼,非要让杨承弼给自己报销不可!这是公案!必须由公家报销!
想到此处,梅贺终于硬着头皮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龟奴,“好酒好菜伺候着。”
“得咧。”龟奴眼睛都笑开了花,见牙不见眼,点头哈腰领着他上楼,还顺口问了一嘴:“雅间可免费让一位地字卷的姑娘作陪,公子可有相好的姑娘吗?”
梅贺没有来过一字楼,暂时不太明白天地人三卷的区别,可他身上有一股“见惯世间俗物,乃风月场常客”的气质。他将扇子一收,敲了一下手掌道:“那便选个声音好听的吧,小爷我要听曲儿。”
待到梅贺上楼,果然相继上去的两拨客人安排在附近。梅贺还能看见江元洲那金色的衣袍刚刚消失在门口,而后龟奴便安排了江元洲与杨承弼对面的一间雅座让他进去。
两个雅座门对门,门口是晶莹剔透的琉璃珠串制成的门帘,掀开来还有一间四座屏风,绣着山川锦绣,绣工精美,配色不落俗套,倒是颇为雅致。
进门便是一个长约一丈的桌塌,客人需换下鞋履,着轻便的软底鞋上前,或脱袜赤足以解束缚,或坐卧饮酒两相宜,而桌塌之上,早已准备好各色凉菜果子与美酒,背后还有两名身穿纱裙的女子陆续将瓜果菜品流水般呈上。
屋内异香悠长,并不刺鼻,反有一种顿时忘却烦忧,心生愉悦之感。
梅贺依照龟奴所言换下鞋履,半坐半靠在那桌塌之上。
龟奴手中亮出那本“地字卷”的画册,让梅贺边看他边从旁介绍。
“公子若是第一次来我们‘一字楼’,那一定不知我们一字楼的姑娘,是分天地人三册的。天字卷乃花魁头牌姑娘,每日需提前预约。地字卷则是我们一字楼最受客人欢迎的姑娘了,无论您喜欢什么样的,在这本画册中,总能找到妥帖合心意的。”
梅贺翻开那本“地字卷”,想在其中找到戚氏的名字,可惜从头翻到尾也不见。他心下立刻了然了起来,那戚氏实际年龄恐怕与自己的母亲差不多,怎可能会在天地二卷之中,那必然是屈居在人字卷了。
只是,如若在雅间花五十两银子却点人字卷……未免在龟奴眼里太过诡异了。
梅贺从善如流道:“那便给我推荐一位唱曲好听的姑娘便可。”
龟奴领命而去,身后的两位纱衣女仆也倏然离开。
梅贺踱步到杨承弼他们那件雅座的门口,听闻那聒噪的鸨母果然还在里面仰头大笑,发出犹如鸽子的叫唤声。他在门口轻咳了一声,那鸨母果然止住了笑意,反而向这边探看了过来。
只是隔着屏风,仅仅只能看见梅贺已经换下来的软底鞋。
杨承弼在关键时刻举杯道:“嬷嬷辛苦,敬您一杯薄酒。后续若有探案的问题,还请嬷嬷不吝赐教。”
新科状元公,如此年少美貌,眉眼如画,唇角含笑,那手指捻着白瓷杯递将过来,纵使鸨母见惯了人间绝色,也不得不在内心里夸一句“好颜色”。她没有再管隔壁客人的闲事,接过杨承弼手中的杯子,还用小拇指的指甲盖轻轻剐蹭了一下他的手。
杨承弼收回手,转向一旁的暴发户道:“江兄,可看上了什么姑娘吗?”
江元洲会意,大开大合翻开天字卷,指着排行第一位的瑞云道:“不知这位姑娘今夜可有闲暇与我们共饮一杯?”
梅贺见两人还在应对鸨母,又看见楼梯上正走来方才带领自己来此的龟奴和一位衣衫华美的姑娘,只好乖乖回到自己的雅间。
梅贺刚坐定,那龟奴便领着一个抱着琵琶的姑娘冲梅贺介绍道:“公子爷,这是瑞溪姑娘,和我们天字卷的头牌瑞云姑娘乃是一母双生的姐妹。”
那瑞溪冲着梅贺微微躬身行礼,便大方落座在梅贺身侧,含笑间烟波流转,烟视媚行,十指丹蔻莹亮,纤纤如玉葱。听她开口说话,便声音婉转如珠玉落盘,颗颗清脆,字字爽利。
龟奴见两人行为默契有礼,并无任何可盯之处,也便知趣地退出了雅间。
“有什么拿手的,尽管唱来。”梅贺半靠着,饮了一杯酒,仿佛真是来听曲一般,并未对瑞溪有任何亲昵的举止。
那瑞溪点点头,应了一声,又用指尖拨弄了几下琵琶弦,却听见屋顶上一阵响动,仿若有野猫打架一般。
她抬头望屋顶上瞧了一眼,那声音又停了下来。
梅贺心道这许是堰生在探查,只好让瑞溪弹奏起来,以掩盖那可疑的声响。
瑞溪笑笑,修长的手指划过弦上,黄莺般的声线便脆生生地响了起来。
“碧纱窗下描郎像,描一比,画一笔,想着情郎……”
梅贺用扇尖在桌上点着拍子,假意沉浸在瑞溪的歌声中。
这首曲子倒是颇为新奇,用南方特有的吴侬软语唱来,音调绵软而多情,声音摇曳而生姿,只是刚刚唱完这几句,那屋顶犹如野猫跑酷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梅贺道了一句:“无妨,继续”,接着闭目摇头晃脑,这股子香气十分沁人心脾,他恍若有些沉浸在瑞溪好听的声线之中,幸而那屋顶上的堰生用嘈杂的声响打乱了音律的节奏,才没有让他继续迷失下去。
梅贺敛了敛心神,用牙齿轻咬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
而瑞溪也仿佛习惯了唱歌时有人打断,忙不疾不徐继续开口道:
“描不成,画不就,平添惆怅;描只描你风流态,画只画你俊脸庞,描不出你温存也,停笔儿想……”
刚刚唱到最后一句时,屋顶哐当一声,很快,一个穿着黑色衣衫的人影从上面失足跌落了下来,砸在这间厢房的正中央。幸而此刻并没有舞娘在一旁起舞,不然那情形便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最佳注释。
瑞溪已经摔了琵琶尖叫闪到了一边。
梅贺早有心理准备,定睛一看,不是堰生却是谁?
而因为这间雅座出现的异常,隔壁的鸨母、龟奴,并着杨承弼与江元洲,纷纷跑过来探查情况。
“怎么回事!”那鸨母见到屋顶破了个大洞,若是花钱修葺又是一大笔开销,不由得心脏剧痛。而那跌落在当场的始作俑者,一副横眉冷对的模样,颇有点不好惹。
“你是谁!”鸨母毕竟是金陵城最大的青楼老板,手段通天,见来人是个眼生的少年,不顾一切上前拽住他的衣领,状若癫狂地用指甲掐他的头面与腰间软肉。
堰生吃痛,小兽般的眼神顿时就红了起来,嗷呜一下咬在了鸨母的手上。
“哎哟你这个小畜生,竟然敢咬人,来人呐,给我报官!”
杨承弼被猪队友坑了一把,又不便发作,只好硬着头皮踏上前一步道:“此事本官来处理罢。嬷嬷还请勿大声喧哗惊扰了其他客人。”
眼见其他几个雅座的客人也纷纷离开本来的位置前来此地探看,鸨母只好忍气吞声,一边用帕子捂住被咬伤的手腕,一边用手指指着堰生的鼻子,揣着一副老娘绝不放过你的狠厉神情暂时离去。
那边龟奴也跟上前去,似乎要上前给鸨母寻伤药。
唯有瑞云瑞溪姐妹俩站在一旁,以眼神互相交流,都不明白这两间的客人骨子里卖的是什么药。
“叨扰了。”杨承弼提溜着堰生,对梅贺道了一句。
两拨人依然假装不认识。
而江元洲则抬头看了一眼屋顶上的大洞,又用手指着窗户道:“这小毛贼,莫不是想从屋顶上溜下来偷贵客的东西?”
梅贺也踱步看了看那屋顶到窗户的距离,这三楼的一字楼挑高约为一丈,若是有人从屋顶转到窗户上溜进三楼,必须要有极佳的轻身功夫,并且还要借助绳梯或飞爪等工具才行。
像堰生这样的半吊子货色,就只有从屋顶上掉落下来的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