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墨》画小眉

28、第 28 章

　　从官道往东北不过一里多地，依然也是宋恽命案被害现场的附近。那一处门坎四周都铺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仿佛多日无人居住。

　　杨承弼带着江元洲和梅贺，还有两个知府的差役大哥，一并来此探访。

　　田源良自知可能有蹊跷，也驱车带着堰生走在队伍的后面。之所以驱车……还不是因为这个该死的小杨大人在场，他从不能牵着绳子踹着那堰生走过去吧！

　　从城门赶到那附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一众人突然闯到这间小小的屋子跟前，另四周的邻居们都纷纷好奇起来。一位步履有些不便的老伯背着背篓，蹒跚而来，背篓里是一筐新鲜的水萝卜，红色的胖茎带着翠绿的叶子，看着就是庄稼地里刚刚拔出来的，十分讨喜。

　　杨承弼上前拍了拍那屋子的门，很久都无人应答。

　　有邻居大着胆子上前来问道：“冯货郎很久没回来了，每次出去办活要十天半个月哩！”

　　杨承弼拱手感谢，又看见那蹒跚老儿打开屋子隔壁的房门，堪堪要跨过门槛。

　　杨承弼一把拉住那老汉：“老伯留步。”

　　没想到那老汉诧异地转过身来，咿咿呀呀指着自己的耳朵和嘴巴，表示自己听不见也说不了话。

　　那热心邻居道：“这是冯货郎隔壁屋子的庄老汉，自幼聋哑，不过他与冯货郎交好，两人虽不似父子却关系胜似父子，常在冯货郎出门后帮着洒扫一二。冯货郎若是归来，也会给庄老汉带些小玩意。”

　　杨承弼点了点头，示意一旁的江元洲记录。

　　江元洲大惊失色：“这也要记？”

　　杨承弼道：“你不是我的书童吗？”

　　江元洲指了指梅贺：“这不是新来了一位？”

　　梅贺挺无语地看着他们，一把夺过江元洲手里的纸笔，一边摇头一边认真记了下来。

　　他翻看了之前江元洲写的宋恽被害案的情况，那字迹跟狗爬一样，又仓促又凌乱，简直惨不忍睹到闫先生看见都会吐血三升的境地。

　　想不到他下笔还没讲刚才的几句话记完，堰生跳下马车，环绕四周，倏然大喊：“是这儿！就是这儿！”

　　田源良脸色微动，跟着堰生跳下马车，挤在人群里，四处探看。

　　“你可确认？”他眼神狐疑。

　　杨承弼拉住堰生，示意他等大家探看一番再做定夺。堰生只好又把嘴唇闭紧，双唇抿成了一条线，脖子要是能分成三缕，他能现场扭成一条麻花给田源良参观。

　　“既然没有人，那就进去看看呗？”江元洲探了个脑袋道。

　　今日段茂松不在，江元洲爱蹦跶的属性发扬到了极致，说话也不似前几日藏着掖着，再加上有梅贺在旁，他总觉得自己背后有靠山了，底气十足。

　　田源良倒是也同意这个提议，他刚想大踏步上前起个头，没想到杨承弼盯着门槛的厚灰尘道了一句：“且慢。”

　　“怎么了？”所有人都盯着那灰尘，没有看出来有任何异样。

　　冯货郎常年不在，堰生偏说昨夜到过此处。

　　可如果堰生说的是对的，这门口的灰尘又是什么情况？

　　杨承弼小心翼翼蹲下身来，直接用手捻了一些灰尘在鼻尖闻了闻，顿时……他的眼睛里出现一抹惊异的神色。

　　这是……

　　田源良看他的神色有异，敛起衣襟，蹲下身，用指尖沾了沾最边缘的灰尘闻了闻。

　　两个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草木灰！”

　　至少，在没有破门而入之前，堰生说他闻到一股草木灰的味道，是可以证明是真实的了。

　　“这些灰尘，都给我刮下来，这可是重要的证物！”田源良起身拍了拍手，命令手下人道。

　　两位差役各自去办了。这收拢灰尘的工作是细致活，两人也弄了好一阵子，这才把草木灰都装进了一个油纸袋中封好。

　　杨承弼没有闲着，找了位懂哑语的邻人来与庄老汉沟通，问询一些事。

　　“昨夜可有人潜入这屋子？”

　　庄老汉看着邻人比划手语，忙不迭摇了摇头，又比划了一些手势解释原因。

　　邻人道：“昨夜下雨，庄老汉说自己早早就睡下了，并未察觉隔壁有任何异动。更何况他耳力不济，若是隔壁有任何响动，他也听不大清楚。”

　　梅贺点点头，也把庄老汉的证词一一记录。

　　江元洲噘着嘴，无奈道：“那若是堰生说的没错，这个故意设局的人一定探查过此地。否则如何知道隔壁是个又聋又哑的老汉？”

　　杨承弼被江元洲点醒，又问道：“那几日之前，村子里是否有陌生人前来留宿过？或是寻人，问亲之类？”

　　庄老汉眼睛眨了眨，似乎在思考，亦或是回忆。一会儿，他吱哇乱叫地冲进了家中，又吱哇乱叫地冲了出来，手里拿了一个乌木制的抿子出来。

　　“这是？”田源良有些看糊涂了。他一个四十郎当的大男人，平日里跟着段茂松破案刑狱，极少关注女人家用的东西，而梅贺则一眼认出这东西是大户人家的女子，为了讲究，在头发上抹桂花油用的小工具。

　　只需要滴上数滴头油，再一抿子梳在发梢上，久而久之，发梢便光滑油亮，不会有枯黄分叉之烦恼。讲究的女子经常会用这些细致的物事，让自己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美美哒。

　　梅贺简单解释了两句，一干人等才明白。

　　“堰生说过，他闻到了那位阿婆头发上，有桂花油的味道。”

　　“那这支抿子为何又出现在隔壁的庄老汉家？”杨承弼用探究的语气重新问向懂手语的邻人。

　　那邻人对着庄老汉一阵叽叽咕咕比划，终于邻人道：“这抿子是庄老汉今天早上出门时在冯货郎家的门口捡到的。他以为是冯货郎办货回来漏在家门口的小玩意，可是看见门口的灰尘又觉得不像，只好捡进自己屋内等冯货郎回来再说。平日里，冯货郎也丢过一些货物，都是庄老汉细心收了还给他的。”

　　“因为方才官爷问起来最近是否有人借宿，老实说这个小人也并不知晓，只能先把乡亲们召集起来挨家挨户问问。毕竟我们村子虽然人不多，可离官道不算远，借宿之事时长有之。”

　　那边田源良已经将证物收好，命差役准备破门。

　　庄老汉摆摆手咿咿呀呀制止他们，又从屋子里拿出一把长柄备用钥匙，那是他时常替隔壁洒扫时准备的。

　　众人接了钥匙，田源良主动上前去将门打开，一阵浓郁的草木灰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人下意识地掩住了口鼻。

　　“这味道果然古怪。”田源良用手扇了扇，将门敞开。

　　这是东北的角落，下午的阳光晒不到里屋，只觉得里面又潮湿又阴暗。屋子不大，却被隔断成好几处，偏偏一眼望不到头。

　　甫一进门便是垒砌的土灶，而后半面墙做隔断，站在门口，需要探头才能看见后面的摆设。

　　杨承弼跟着田源良第二个踏进屋子，发现墙后面就是一间放着卧榻与圆桌的卧室，仅有一床靛蓝色的棉被整整齐齐叠在床头，除此之外，水壶，簸箕，锅碗瓢盆一应物什都规规矩矩呆在该呆的位置上。地面上是夯实的灰土，踩上去倒是不会有脚印，只是下雨天反而会更为潮湿。

　　床头靠墙的位置还有个半高的橱柜，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件男子的衣袍鞋袜之类，除此之外家里再无其他。

　　“你说昨夜在此居住的是一对小夫妻？”田源良不知何时将堰生提溜了过来，言语间已经比方才客气了不少，甚至有一大半证词他此刻已经信了。

　　毕竟草木灰的味道他们是一块儿问道了，还有这富贵人家的女子涂桂花油用的乌木抿子，都可以证明堰生的话并非是谎言。而那个莫名其妙消失的阿婆，投宿中出现的可疑的小夫妻，到底是谁？

　　堰生点点头道：“我还给了他们十文钱做留宿的费用。”

　　杨承弼打开桌子上唯一的一个茶壶盖子，茶壶里面没有水，正躺着十文铜钱。

　　他将这物证又交给田源良，对方又挥了挥手让属下把这放钱的茶壶也收起来做证物。

　　“给我搜。”田源良已经不疑有他，这几样东西充分证明，昨夜这里一定有人来过。

　　而之所以早上手下的人没有追查到此，一方面是因为隔壁的庄老汉一大早出去采摘瓜菜了，另一方面这冯货郎并未在家，敲门的差役觉得无人便匆忙回禀。

　　现在想想那可疑的三人故意安排了这一场邂逅与寻亲的把戏，把堰生耍的团团转，其目的就是想要让他背上杀害宋恽的罪名。

　　不过很可惜，那杨承弼心思缜密，终于给堰生从黑暗中找到了一丝光明。

　　堰生此刻看他的眼神多了一分敬重，少了一分平日里的顽皮与敌意，指着手中的绳套对田源良道：“现在可以证明我不是凶手了吗？这玩意总能拿了吧！”

　　田源良硬着头皮，向堰生拱了拱手道：“得罪了。”